心裡不寧靜,蘭昕斷斷續續的落淚好半天的淚.身子有些吃不消了,這才除去簡單的飾物,更換了舒適的水衣就寢。
錦瀾點上了最能安神的安息香,又將內寢的宮燈去了大半,只留下離百子納福的床榻遠遠的兩盞。亦唯有這樣,光亮才不會晃得眼疼,她猜測皇后一定輾轉難眠。
索瀾依然不放心,對錦瀾道:「姐姐去耳房歇歇吧,晚點再來換我。我便和薛貴寧守在這廡廊下,若是皇后娘娘那裡有什麼動靜,也能聽得清楚些。」
略微點頭,錦瀾贊同索瀾的說法:「皇后娘娘心裡不痛快,廊子下留人伺候本也無可厚非。只是索瀾你畢竟才伺候在長春宮不多時候,若論瞭解娘娘的習慣,洞悉娘娘的心思,你又怎麼會比我更清楚。還是讓我和薛貴寧在這裡伺候吧,你去耳房歇一歇。若我們力有不逮,自然會喚你幫手。」
這顯然是分親疏遠近的話,索瀾聰慧,不可能聽不明白。遂低了頭道:「姐姐說的是,那索瀾便去耳房躲躲懶了。」臉上的笑意澄清而明媚,像是心裡一點也不介懷。可真的就不介懷麼?索瀾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難道姐妹之間,也要比個高下,看誰的恩寵更勝一籌麼?
如果一定要比,一定要分出高下,看誰更得皇后的喜歡,索瀾並不畏懼。可實際上,她是很尊重錦瀾的。她能有今天,也少不得這個姐姐的幫襯。於是她情願忍下去,處處以錦瀾危險,也不願意姊妹反目,弄得長春宮更加烏煙瘴氣。
薛貴寧看著索瀾退了下去,便小心的走進了錦瀾身側:「姑姑何必這樣防著自己人呢。索瀾、朵瀾,不都是姑姑在宮裡最親近的姐妹麼?撇開血統不血統的不說,到底是貼著心的人呢。」
錦瀾聞言臉色不免僵硬起來,連薛貴寧都這般容易的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要說索瀾完全沒有防備,怎麼可能。
「奴才多嘴了。」看著錦瀾的臉色不大好,薛貴寧連忙賠不是:「奴才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姑姑可別往心裡去。」
「從前是芷瀾,現在又是索瀾,皇后娘娘的心思,偏是我怎麼也猜不透。」錦瀾有些懊惱,更多的卻是苦澀與悲涼之意:「這些人裡面,我伺候皇后算是最久的了。為何皇后娘娘就是不喜歡我,與我不貼心呢?薛貴寧,或許你冷眼旁觀,能知曉究竟?」
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薛貴寧,錦瀾也渴望從他嘴裡知道一些,自己忽略了的什麼。「如果你清楚,就告訴我吧。省的我終日去猜,攪得心愈發不寧靜了。」
薛貴寧見錦瀾的臉色誠懇,並沒有埋怨之意,才幽幽道:「奴才以為,姑姑事事規矩,一絲錯處也沒有。像足了平日裡皇后娘娘的派頭。可……可奴才總覺得,那是被規矩捆綁著的樣子,不該是真性情。從前的芷瀾姑姑,如今的索瀾姑姑,處事間總有幾分自己的性子……」
錦瀾恍然大悟,那感覺真真兒就像是一盆涼水從頭上淋下來。「你這麼說,我便是真的明白了。有誰願意讓規矩捆手捆腳的,身邊再立上一些扯線木偶的人來伺候……」怔了好一會兒,錦瀾才朝薛貴寧一拜:「多謝薛公公賜教,奴婢心裡有數了。」
「姑姑客氣了,奴才哪裡當得起姑姑一拜。」薛貴寧的年歲比錦瀾稍微輕些,又是入宮後才伺候皇后的奴才,自然事事以錦瀾為先。
兩人又是一番客套,終於倚著廡廊結實的柱子沉了聲音。這後宮裡,有太多這樣的不眠之夜。有時候主子甚至不如奴才,奴才們疲倦了一天,勞累了一天,不當職伺候的時候,倒在床上就能安心的入睡了。主子們卻無時無刻不在計算,哪怕是在自己的夢裡,也沒有例外。
盼語醒過來的時候,只感覺到手癢癢的,時不時有一股溫熱的氣息噴過來。她以為是奴婢將手爐放在了近處,還未睜開眼睛,就順著那熱熱的氣息撫摸過去。
「你醒了,盼語?」忽然有一隻手,輕緩緩的觸到臉上。弘歷本來睡得就輕,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他這一問,盼語才覺出是皇上的聲音。吃驚的睜開了眼睛,內寢裡昏暗的燈光並沒有刺得眼太痛。「皇上……臣妾能夢見您真是太好了。本想求您賜婚,可是樂瀾她太不爭氣,讓臣妾傷心。皇上為何不肯見臣妾一面,您可知臣妾的心裡很難過……」
腦子還沒有完全的清醒過來,盼語顛三倒四的說著什麼。可無論是說什麼,她都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心疼的厲害。這種痛楚,不像是夢裡的感覺,竟然那麼真實那麼的難以擺脫。
弘歷心裡不忍,輕輕的握住了她瘦如竹枝的手:「朕在這裡,盼語你不是做夢。朕真的就在這裡。」
「皇上……四爺……盼語不是在做夢麼?那為何心會好痛。」盼語支撐著身子,想要做起來。
弘歷原本是伏在床邊的,順勢起身將盼語攬進懷裡,再一併坐好。「傻丫頭,你的身子本來就本有痊癒,加之動了大怒,鬱結於胸,當然會心痛的厲害。」
盼語感覺到弘歷的體溫,感覺到他的心跳,這才發覺自己原來真的不是做夢。滿滿的心痛瞬間與激動互撞,孱弱的身子竟有寫吃不消的顫慄起來:「皇上,原來這不是夢,臣妾不是在做夢。」
淚水順著她瑩白的臉頰,帶著體溫往下落。「皇上,這裡是承乾宮,您怎麼能徹夜不眠的守著臣妾。盼語當不起這麼大的罪責。若是皇上一會兒天明時,沒有精神早朝,那臣妾豈非成了迷惑君上的妲己、褒姒、楊貴妃之流。」
掙扎著推開皇上的螳臂,盼語心裡堵著一口氣就是憋得難受:「皇上,臣妾無德無能,不能使君心長悅。皇上何必在臣妾身上浪費功夫,有慧貴妃、純妃、嘉嬪相伴,不是已經足夠了麼。臣妾這病病殃殃的樣子,也實在不敢污穢了龍目。承乾宮病氣過重,皇上請便。」
弘歷登時被盼語這判若兩人的樣子,慪的有些氣惱。病時,她虛弱無力,高燒不退,卻滿口胡話的一遍一遍喚著自己。可醒來,清醒了,卻這樣百般的彆扭,竟然還這樣不管不顧的與他置氣,口出狂言的趕自己走。
「嫻妃,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麼?」弘歷臉色一僵,方才眼底的溫柔便泯滅的看不見一星半點。「妒忌宮嬪、埋怨朕,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將朕比作商紂王、周幽王之類昏聵無道的昏君。」
聲音有些顫抖,弘歷氣惱的並非是將他比作昏君,而是覺著,難道自己在她烏喇那拉氏的眼中,真就如此的不堪麼?
盼語被盡在咫尺的龍威震住,腦子一熱,心便涼了幾分。是呀,她在說什麼?好端端的幹嘛把心裡的怨氣都撒在他身上,明明真心不是這個樣子,明明她很捨不得離開他。可為什麼要掙扎著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說這麼多怨懟的話惹他生氣?
然而,難道他也不懂麼?真心根本不是嘴上說的那個樣子,他一點都感覺不到麼?盼語執拗上來,就是僵持著不願意說一句軟話,更不願意說一句心裡話。最終出口的,僅僅是沒有溫度的一句官腔:「臣妾病糊塗了,口不擇言,還望皇上恕罪。」
弘歷等的並非這一句,他很失望。為何盼語變了,變得不能像從前在府上,那樣呢喃細語的與自己說笑,又說者溫柔體貼的為自己打點好膳食之類……
等了好半天,弘歷都沒有聽見盼語再有話說。兩個人一個氣鼓鼓的站著面向床榻,一個別彆扭扭的轉過身子,臉朝著羅帳。誰也不願意服輸。賭氣亦賭著情意。
一室的芬芳旖旎瞬間被冰冷寒涼吞沒。弘歷從來沒有這樣對誰用過心,可到頭來,竟然是這樣一種自己吞嚥不下去的侮辱,嫻妃不領情。「李玉。」
猶如驚雷一般的聲音,震得盼語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亂跳。她隨即轉過頭來,卻只瞧見弘歷憤然而去的背影。
「給朕備輦,回養心殿。」弘歷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李玉心慌意亂的吱應著,更是大氣兒都不敢出。皇上來的時候,還憂心如焚,怎麼這會兒子氣急敗壞的嚷嚷著要走,更何況都是這個時辰了。當然,李玉一個字兒也不敢問,生怕火上澆油,唯有麻麻利利的預備好御輦,伺候著皇上迅速的返回了養心殿。
盼語聽見最後的動靜,便是李玉清亮而極富穿透力嗓音吆喝的一句:「皇上起駕。」
淚水這才決堤,盼語整個人軟了下來。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將所有的不滿都撒在皇上身上。明明那個逼死了樂瀾的人,是她自己。
才調進來伺候的小宮婢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瞧見嫻妃哭的死去活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才好。「娘……娘娘,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您……」
「滾出去,給本宮滾出去。」盼語隨手抓起了一個軟枕,狠狠的朝那侍婢丟了過去。「本宮不想再見到任何人,給本宮滾!滾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