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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百零二章 :梁燕語多驚曉睡 文 / 苡菲

    「皇上,臣妾有事相求,請您見臣妾一面吧……」

    秋香色的鏤空的香羅垂地,鑲滾的銀邊兒淡淡的劃出絲縷銀光,綏帶鳥棲竹啄梅花的暗花,意欲傳遞著舉案齊眉的良好之願.那輕輕靈靈的鳥兒,隨著微風而晃動,彷彿能聽見人心底淒淒的哀訴。

    蘭昕伴著弘歷緩緩的走了進來。

    索瀾與錦瀾凝重著臉色,一左一右的打了帷帳。

    弘歷看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盼語,揮動著細若竹枝的手臂,像是苦尋著什麼終究不得一樣的痛苦,心裡難受至極。「好端端的,怎麼會高燒不退?」

    蘭昕側了側身子,由著皇上近前落座於床榻,看著他握住了嫻妃揮舞的纖纖玉手,緊了緊眉頭。「並非是好端端的,嫻妃是鬱結在胸,活活氣成這個樣子的。」

    「氣?」弘歷不解的看了蘭昕一眼:「有什麼話,皇后你便一吐為快吧。」

    「嫻妃身邊的樂瀾與宮中侍衛有私情,珠胎暗結。嫻妃得知此事,心中有愧,只覺對不起皇上與臣妾。可樂瀾畢竟是她身邊伺候的人,這麼些年來,總有些主僕情分在。」蘭昕說到此處,泫然失神:「遂來求臣妾寬恕了樂瀾,只將她發落出宮便罷了。臣妾原本也想著將樂瀾發落出宮便罷。

    誰知樂瀾嘴硬,抵死不肯交代誰才是與她私通之人。這也算了,誰知,臣妾還查出慧貴妃身邊的寶瀾於御花園池水中溺斃,竟然也與此事相干。只因寶瀾誤打誤撞,撞破了樂瀾與侍衛的姦情,於是慘遭滅口。事後,又被樂瀾換上了自己的衣裳,妄圖掩人耳目。」

    蘭昕知道整件事並不是自己說的這麼簡單。可實際上,和皇上說的越簡單明瞭越好。

    弘歷聽著蘭昕的話,眉心微微蹙了蹙,卻沒有說什麼。

    蘭昕見皇上不語,凝重了臉色繼續道:「臣妾未能盡心訓誡六宮,致使此歪風邪氣瀰漫,後宮烏煙瘴氣實在愧對皇上。遂賜了瓊漿玉液毒酒,讓嫻妃親自送樂瀾上路,也算是將此事有所了結。而那名隱藏在深處的侍衛究竟何人,臣妾以為……如今死無對證,便不必再追查下去了。」

    錦瀾一個哆嗦,險些驚聲叫出來。皇后這話說得未免讓人費解,這藏匿於宮中的侍衛殺了慧貴妃身邊的侍婢,又使樂瀾做出此等德行敗壞之事,皇后竟然以死無對證作為由頭,不再繼續追查!這未免太讓人匪夷所思了。皇上聽聞怎麼會不龍顏大怒,怎麼會不責備皇后未曾盡心……

    相反,索瀾卻不這麼覺著。皇宮原本就不是一個能說清楚是非的地方。許許多多的冤假錯,在這裡早已算不得什麼稀奇之事。皇后將寶瀾的死推給樂瀾這個已死之人身上,是最好的法子亦是最省力的法子。

    而這麼做最要緊的則是保住了蕭風。蕭風畢竟是皇上身邊信任是人,保住了蕭風,便是保住了皇上的顏面。索瀾打從心裡佩服皇后,雖說這樣不清不楚的交代,讓人覺得她很有些「懈怠」甚至「昏聵」,可只要看清楚她的真心,那便是滿滿當當對皇上的愛慕。

    果然,弘歷如索瀾所想一般,沉穩的點了點頭:「皇后既然已經查明,朕也不預備再浪費功夫。後宮本就是一池湖水,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既然樂瀾已經賜死,此事到此為止亦好。」

    微微一歎,弘歷還是不忍嫻妃受如此的摧殘:「倒是難為了盼語,樂瀾畢竟追隨她多年。」

    蘭昕不知道皇上這話,是不是怪她狠心。賜死樂瀾這樣的事情,未必非要嫻妃親自動手。可這也的的確確是蘭昕的用心良苦,嫻妃若不是親眼瞧見樂瀾垂死之前的那種恐懼,而她自己又真的束手無辭的感到絕望,她是永遠都不會學乖的。

    背著刺蝟一般堅硬的利刺為妃,吃虧的早晚是她自己。

    可這些話,蘭昕如何能對皇上講出來。難道她要告訴皇上,這是為了自己扶植一個得力幫手而不得已的招數。還是告訴皇上,她希望嫻妃也能學會慧貴妃、純妃的柔婉,能更好的侍奉在皇上身側?

    心裡的難過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蘭昕愁雲慘淡,卻硬撐著隱去哀傷,唯有深深的憐憫。「臣妾和皇上一樣心疼嫻妃,會時常來承乾宮照料嫻妃的身子,直道嫻妃康復。請皇上放心。」

    這一句暖心的話,多少緩解了弘歷心裡的不滿。他薄薄的唇微微舒平,寬慰一笑:「你自己也要顧著身子。不幾日,永璉便要從行宮返回皇宮了,得空也去瞧瞧他。」

    「多謝皇上。」提及永璉,蘭昕的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的難過。永璉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雖說在宮裡的時候,蘭昕也鮮少去瞧他。可好歹離得近,每日還能問過乳娘他的起居。這一分離卻是真真兒的遠了,蘭昕不敢屢次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怕他知道更念著自己。亦怕宮裡其餘的妃嬪瞧見了,紛紛效仿,壞了祖宗的規矩。

    其實真的很令人心痛,身在皇宮,連為母的情懷都要這般的隱忍,這般的小心翼翼。蘭昕倒是有些羨慕嫻妃,能執拗的時候恣意一回,或許也沒有什麼不好。

    權當是寬慰自己蜷縮、壓抑的變了形的心吧。

    「操勞整日,蘭昕你也乏了。早些回去歇著吧,朕想在這裡陪一陪嫻妃。」弘歷的話溫和得緊,猶如一縷春風徐徐送來。

    「臣妾告退。」蘭昕恭敬的朝皇上行了禮,生分的有些失了情分。她很想告訴皇上,今晚是十五,是朔望之日。皇上本該去她的長春宮坐一坐。在繞過屏風之前,蘭昕抑制不住失落的回望了皇上一眼。才發覺那秋香色的香羅已經垂了下來,遮擋住一雙人影,繾綣也好氤氳也罷,終究是與她沒有半點的關係了。

    若不是皇后,只是個尋常的妃子,蘭昕也想嘟著嬌嫩的唇瓣,撒嬌撒癡的攥住皇上的手,不依不饒的求他陪自己回長春宮去。若不是皇后,只是個得萬千恩寵的妾侍,蘭昕便不用日日守著祖宗空洞洞的規矩,綁手綁腳,端著一臉的冷清,在寂寥落寞的深宮之中,翹首企盼太子夫君的到來。

    若不是皇后,為何不能日日端著湯羹,往養心殿伴著他皮閱折子。哪怕紅袖添香在側,彼此相視癡望,一個不經意的微笑都好,那也是慰藉心靈最純真質樸的情懷,能填滿人心,最淺淡真實的溫暖了。

    偏偏她是皇后,她是複查家族的女兒。

    蘭昕倒吸了一口涼氣,緊緊攥著索瀾的手,硬生生在她光潔的手背上掐出一道青黑的印子。將心底所有的感觸,深深的壓制在已經看不出形狀的心中,越發端莊的邁出沉穩的步子。

    沒有那麼多「若不是」,更沒有迴旋的餘地。

    妃子若不得聖心,遭貶黜或許還能活下來。皇后卻不同。

    索瀾吃痛,卻沒有吭一聲,依舊身姿婀娜的陪著皇后緩慢的前行。直至上了肩輿,皇后才鬆開她的手。

    那赫然分明的印跡著實把蘭昕唬了一跳,只是當著奴才她不便問。反而回了宮之後,掩上了後宮的宮門,又關上了鳳舞九天四交花菱的雙扇門,她才吩咐錦瀾:「去把藥酒拿來。」

    「娘娘,奴婢皮粗肉厚的,不要緊。不若您早些歇著吧,何必為此等小事心煩?」索瀾乖巧的撫了撫鎏金的茶壺壁,見水已經涼了,不禁溫和道:「奴婢這就去換一壺熱水來。」

    蘭昕搖了搖頭,示意她擱下茶壺。「本宮心裡堵得慌,即便是就寢也是一夜的輾轉反側。倒不如坐著,對著你們說些話。好歹心裡不那麼空了,不用想太多。」

    錦瀾拿了藥酒來,輕輕擱在一邊的小几上,欲替索瀾揉一揉。

    「讓本宮來。」蘭昕稍微提了提袖子,取下了尾指長長的鎏金米珠護駕:「本宮造的孽,理當本宮承擔。」

    索瀾哪裡還敢讓錦瀾遞上要就,彭的一聲就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奴婢當不起您這樣的重話,更當不起您親自為奴婢上藥。不過是一點小事兒,您何須如此自責。」

    錦瀾也隨之跪了下去,連連勸道:「娘娘,奴婢知道為著樂瀾的事兒,您心裡不痛快,可說到底也是她自作孽,怨不得誰啊。」

    蘭昕點一點頭,臉色如霜:「本宮心裡想著,這些年斷送在這雙手裡的性命,似乎已經記不清有多少了!從前還能如數家珍的數出來,可現下,還想都糊成一團亂麻,醬成一片血色,密密麻麻的鋪就在本宮心上……」

    「皇后娘娘,您別說了。」錦瀾嗚咽不止,連連道:「您也是沒有辦法的啊,是她們逼您的。若是您不這樣做,府上與宮裡,怎麼會有片刻的寧靜。奴婢知道您心裡苦,可無論如何您都要撐下去啊。皇后娘娘,後宮裡,唯有您才是真真正正的主子,您的心意便是六宮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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