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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 夜深凝寂月明堂 文 / 苡菲

    微微掀開搭在身上的薄被,一股子冷風就順勢鑽了進來.太后絲毫不為所動,眉頭都沒有蹙緊半分:「要哀家給你指一條安身立命的路容易,幫襯你籠絡聖心,一朝得寵卻難了。」

    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太后的語調帶著些許封塵已久,又似乎恍如昨日還含在口中的澀楚:「前者為恩寵計為性命計總歸簡單,目的顯而易見心亦不會亂。後者要操控的,卻是全天下最捉摸不透的君心,根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出力不討好的事情。」

    「太后,臣妾不是貪心,可若是唯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卻得不到自己丈夫的真心,那臣妾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其其格自命清高慣了,最傷的便是皇上的冷待。為能換回他的心,即便是嘗毒也在所不惜。

    可到頭來,竟然只得到他些許的憐憫,涼薄的讓人難以置信。「臣妾是要皇上的真心,雖然不苛求完整,但總歸得有那麼一些真啊……」

    縮回了手,太后撫弄著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冷然道:「得到了皇上的心,固然能得到無限的恩寵,這一點原是沒錯的。可其其格呀,若是性命都保不住,你要真心做什麼?皇上金口玉言許你的一切,一句話就能賞了別人。權勢與情愛,誰輕誰重,你真的不會掂量麼?

    女人的容顏,如同那花朵一樣。再精心侍弄,也紅不過百日。往後這宮裡還要添進新人來的,皇上的興致也總歸是要變的。屆時,沒有真心,亦沒有權勢,豈非你活的更加無意義了?哀家疼你,才怕你到頭來一無所有。你不怕麼?不會後悔麼?」

    太后說的,確實一點不錯。其其格有些發懵,她弄不清自己該怎麼回答。倘若她真就得不到皇上的心,是不是連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了?

    「行了,你不必回答哀家。」太后虛一虛眼,嗓音清冷:「很多事,沒發生之前都難以預料。想來唯有切膚之痛,才曉得該伸還是該縮。屈膝過日子,有屈膝的好。」

    思忖良久,太后終於還是講了一句盡心的話:「皇上喜歡真性情的女子,多看看寵妃是個什麼樣子。一味隱忍、壓抑自己的性情,到頭來知會成為千篇一律,被珠玉綾羅捆綁了身子的宮娥。乏味而又無趣,即便是成日裡對著看著,一樣索然無味。你這麼聰明,該明白哀家的話意。你且去吧。」

    幾乎第一時間,其其格便將太后口中的宮娥擬定成了皇后的樣子。不錯,這些日子一來,她也是壓抑到扭曲,強忍著自己的心性,小心翼翼的賠著乖巧。然而皇上還是沒有看向她,連從前的恩寵都不及。那麼,寵妃又是指誰?

    慧貴妃、嫻妃,總不會是純妃吧!其其格鑽心的痛楚,連連點頭,謝過便乖巧的跪了安。

    雅福看著她離去,才端著甜羹走進來。「說了這麼多話,太后一定口渴了吧。奴婢煮好了雪梨汁,給您潤潤喉。」

    太后看了一眼仙鶴梳翎罩下跳躍而昏黃的燈燭,垂下眼瞼道:「這個時候了,雪梨汁甜膩,哀家喝不下。難為你熬了這樣久,不喝又可惜了。還是你替哀家飲了吧。」

    微有些詫異,雅福的臉上只是輕快的閃過一絲惶恐,很快又是如常的平順:「多謝太后賞賜。」她將牡丹青瓷碗端起,輕輕的呼氣一吹,緩緩擱在唇邊,小口小口的喝了一會兒。直到看見碗底的彩蝶翩翩飛,她才將碗擱下。

    「太后說的不錯,這會兒喝雪梨汁果然甜膩,下回奴婢熬些清淡的湯羹給太后品嚐吧。」雅福以青蓮色的淨色絲絹,輕輕拭了拭唇角的梨汁兒:「時候也不早了,不如讓奴婢侍奉太后就寢吧。」好在太后看不見,自己後心密密麻麻的冷汗。

    太后輕輕搖頭,緘默不語,眼中的青光平和的盯著那一隻青瓷碗。

    越是這樣靜謐的時候,越是讓人覺得心虛,好像兩條腿酸軟的沒有力氣,根本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雅福不敢亂動,亦不敢不動。於太后面前,她總是這樣八面玲瓏,獨當一面,能擔待許多事,完成太后交代的每一道懿旨。

    可她也害怕與太后獨處,這是雅福心底最隱晦的秘密。

    「哀家在想,當初抱了弘歷回來,究竟是對是錯。」太后突兀的言語,揉進涼薄的夜風之中,緩緩卻猛勁的灌進領口、鑽進耳蝸,久久揮之不去。

    「好端端的,太后您提這個做什麼?」雅福定了定心,為難道:「先前太后已經給足了皇后臉色,隨之又示以親厚,皇后是明白人,必然以太后的懿旨為自己的心意。」

    聽起來,雅福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可幾十年的相處,太后總算與她有些默契,了然她心思:「皇后是會做樣子的,但她始終成不了氣候。」

    雅福正要問緣由,太后卻道:「你不是說梨汁兒甜膩麼,飲一盞清茶便去睡吧。哀家想自己坐一坐。你下去吧。」

    「是。」雅福不敢多言,端著青瓷碗就退了出來。

    太后待她下去,才緩緩的站起身子。視線一直停留在關閉緊實的雙交四菱花扇窗,慢慢的呼出一口氣,彷彿心中沉寂已久的宿怨,終於被她吐了出來。「走著瞧吧。」

    「不要,不要……不要……」蘭昕被夢魘警醒,一下子掀開自己身上的錦被,猛得坐了起來。這聲響與夜半算是很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門外守夜的薛貴寧。「皇后娘娘,您沒事兒吧?」隔著門扇,薛貴寧麻溜的站了起來:「奴才就在外頭候著。」

    聽見有人答話,蘭昕稍微安心了些,拂去額頭上冰冷的汗珠,深吸了一口氣:「本宮無礙。」

    於耳房歇著的朵瀾,這會兒也聽見了動靜,忙不迭的走了出來:「皇后娘娘,讓奴婢進來給您絞了帕子擦擦汗吧。」

    「也好。」蘭昕聽著是朵瀾的聲音,歇下了心裡的防備:「你進來吧。」

    朵瀾轉首從耳房的小火爐上,取了熱水,這才讓薛貴寧推開寢室的門,動作輕柔的走進來。「娘娘,事情過去快一年了,您又何必去想。終歸是她福薄,怨不得您。」

    蘭昕很怕聽見這樣的話,每聽見一次,都覺得格外淒厲。像是明知道前面有一個冰窟窿避也避不開,卻還要勉強自己走過去,跳下去,被那窟窿裡的刺骨的冰水,淹沒而死。

    「若不是本宮用力一踢,薇瀾不會因為失去了孩子,懸樑自盡。」蘭昕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將自己掛在橫樑上的薇瀾,她的身姿是那麼輕盈,竟可以隨風搖擺。「薇瀾不死,那蔣永廉也不會心灰意冷,於獄中嚼舌自盡。說到底,是本宮害了三條性命。」

    這些話朵瀾聽過好多遍,每每都鬱悶難抒:「娘娘,怎麼能怪你呢,分明是她們自己作死。若不是您當機立斷,恐怕受傷的就是皇上了。若是皇上有什麼閃失……」

    「皇上有什麼閃失,本宮必不苟活。」蘭昕努力的閉上眼睛,那一瞬間,淚水便湧了出來。沾濕了她濃密纖長的睫毛:「為了皇上,漫說是良心的譴責了,即便賠上本宮的性命又有何不可。」事發至此,蘭昕一直都用這個僅有的借口麻痺自己千瘡百孔的心。

    朵瀾將帕子折好,一下一下的沾去皇后額上的汗珠,以及兩腮的淚水。「秀瀾何嘗不是無辜的,蔣永廉還不是沒有放過她麼。且說,若不是純妃娘娘命大,恐怕也做了薇瀾的替死鬼,屆時蔣永廉放一把火,將那間廂房焚燬,誰又會知道死去的人不是薇瀾呢。所以娘娘,您是警惡懲奸,替天行道,實在不必苛責自己。」

    聽了這些話,蘭昕覺得胸口沒有那麼窒悶了。「行了,你下去吧,本宮無礙了。」

    扶著皇后躺好,朵瀾嫻熟的將錦被掖好。「娘娘,那您好好歇著,別胡思亂想了。」

    「啊……」

    朵瀾還未走出寢室,忽然聽見一聲淒厲無比的吼叫。像是要戳破漆黑的夜幕,撕碎銀光閃閃包裹下的身軀,吞噬掉整個夜色下的污穢與險惡。卻偏偏那麼的無助。

    蘭昕當即坐了起來,愕然惶恐:「是誰?」

    「聽著聲音,應該是從不遠處傳來的。」朵瀾著膽子回道:「像是女子的聲音。」

    「這麼晚了,怎麼會有女子吼叫?」蘭昕有些穩不住自己的心,方纔的夢魘原本就很真實,這下可好,耳畔的驚悚之音,竟然不是虛幻。「朵瀾,為本宮更衣。」

    連連搖頭,朵瀾只覺得不妥。「皇后娘娘,還是讓薛公公領著侍衛去看看吧,您這樣出去太危險了。外頭又黑,若真給嚇著了,怕是要落下病根兒的。」

    「不親自去,本宮的心如何安寧。」蘭昕堅持親自去看看,一來弄清楚是否有人惡作劇,二來,但凡後宮有事,她都必得鼎力以擔。

    與此同時,薛貴寧清楚的聽見,有人再使勁兒的拍打長春宮的宮門。

    蘭昕自覺心弦繃緊,那暗夜裡拍擊厚實宮門的悶響聲,很是沉重。好像每一下都敲在心頭。「這麼晚,到底是誰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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