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語剛與金沛姿一併用過晚膳,正準備去寧壽宮替換慧貴妃侍疾,不想桂奎便一臉喜色的走進來:「主子,皇上的龍輦就停在咱們宮門外,眨眼的功夫就要進來了.」
金沛姿的心咕咚一沉,隨著桂奎的語聲搖搖晃晃的落下去。算上今天,這半月以來,皇上來承乾宮足足七回了。可沒有一回是來瞧她的,每一次都只留下嫻妃於身側相伴。心裡雖然很嫉妒,但金沛姿依然表現的很愉快:「娘娘,不如讓臣妾去替換慧貴妃侍疾吧。」
「那怎麼行,昨晚你已經侍疾了整夜,這麼下去身子怕是吃不消了。」盼語也是女人,怎麼會不明白她的感受。想那時皇上與慧貴妃親近,她也是難受的不知道該怎麼好。
「無礙的。」金沛姿堅持己見,與其在這裡看著皇上與嫻妃親近,倒不如遠遠的躲開,眼不見為淨。「何況臣妾喜歡裕太妃宮裡的沉香味兒,待在那兒總覺得靜心。」
弘歷邁著穩健的步子走進來,聽見金沛姿的說話,心裡微微一顫。似乎這些日子,他真有點疏忽了她。「朕才來,話還未說上一句,沛姿你是要去哪兒啊?」
「皇上萬福金安。」二人笑逐顏開的行了禮。
盼語接著道:「今晚上本該臣妾去寧壽宮侍疾了,皇上這會兒來,金貴人便想著要替臣妾去。」
金沛姿不知道嫻妃是不是刻意說的這番話。但心裡的感覺卻十分微妙,像是嫻妃刻意要將自己推出來似的。即便真心不想去,可說出的話也潑水難收了。「皇上既然來了,就好好陪嫻妃娘娘說會兒話。太妃那裡離不開人,臣妾想慧貴妃操勞了一白日,也當回宮歇著了。那麼臣妾就不耽擱時候了。」
正欲屈膝,金沛姿卻被皇上托住了手:「皇上,這是……」
弘歷輕哂一笑,從容道:「皇后方才讓人知會了朕,裕太妃已經醒轉了。朕也是剛從寧壽宮過來,今晚皇后會親自侍疾在側。若太妃病情穩定,明日起便不用六宮侍疾了。」
「太好了。」盼語和金沛姿異口同聲道。二人有些尷尬的互睨彼此一言,復又垂下頭去。這樣的氣氛雖說並不是劍拔弩張那樣的凶險,卻令在場之人均尷尬不已。
金沛姿不知道皇上這樣挽留,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意。明明就是來看嫻妃的,卻還不讓自己走。或許他是不想太過冷待了自己吧,可這麼一來進退兩難,豈非更讓她難受了。
盼語倒是學了皇后的樣子,想大度一回,沉穩笑道:「裕太妃方醒,想來皇后娘娘那裡會有些忙亂,不若臣妾先去寧壽宮搭把手。就讓金貴人陪著皇上說會子話吧。」
弘歷正在為難,聞言不免讚許一笑:「也好。」心想嫻妃不執拗的時候,到底是極為善解人意的,與其三個人都僵持在這裡,她這樣做的確是穩重有效的法子。
可嫻妃的這些好,落進金沛姿眼裡,簡直就是天大的嘲諷。她是沒有恩寵,甚至連府中都不及,卻也不需要別人施捨。皇上的心既然不在,人勉強留下又有什麼意思。心裡彆扭著勁兒,臉上的表情便不那麼柔順了。皇上不說話,她也死撐著不說話。
待到嫻妃離去,二人相對而立,氣氛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愈加的僵漠起來。
弘歷微有不悅,畢竟看慣了嬌花美顏,就很難習慣碰一鼻子灰了。可金貴人給他的感覺,還真就是親近不得。「怎麼不說話?」他沉著嗓音相問,多半還是希望能寬和的化去她面龐與心底的冰霜。
金沛姿如常一笑,不慌不忙:「臣妾方才與嫻妃娘娘用過晚膳,不知皇上可曾用過了。不如讓小廚房準備幾樣糕點來,請皇上邊吃邊等著娘娘回來。權當打發時光了。臣妾拙口笨舌的,不知道當陪皇上說些什麼好。一言不得,攪了皇上的興致就不好了。」
自己也沒想到,當如此近距離面對皇上的時候,她竟然會說推開他的話。
嫻妃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讓自己陪皇上。可為什麼金沛姿就是過不去心裡這一關,拉不下臉對著自己魂牽夢縈的夫君,融融暖笑。
或許是骨子裡的清高使然,她真的無從做到撕破臉皮,輕踐自己的尊嚴,去逢迎一個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這麼一想,金沛姿倒也坦然了。她平和而舒緩的目光,輕柔的如同一縷朝陽熠熠生光:「皇上若是沒有別的吩咐,臣妾先行告退了。」
「你怨朕?」弘歷想也不想,脫口問道。
金沛姿的動作僵持,明顯是遭了這話的衝擊。怨,她何來的怨,又怎麼敢怨。徐徐的抬頭,對上弘歷薄怒辦清凜的眸子,她說:「臣妾不是阿魯威,奏不出一曲湘妃怨來。皇上若是想聽,嫻妃娘娘的琴技總是不錯的。」
「哼。」弘歷輕哼一聲,卻並沒有苛責的意味,反而很是涼薄與不羈。「朕幾時說過,要聽你彈奏湘妃怨了。」稍微停頓,弘歷接著道:「旁的也就罷了,你與嫻妃同住承乾宮,多少也學到了她幾成硬朗。說話辦事自不似府上那會兒,連對朕的態度也不同了。」
心裡的酸澀,隨著皇上的話輕搖慢晃的蕩起來。金沛姿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好半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皇上始終是天子,自己不過是天子身邊的小小貴人,無論是身份還是情分,她都不該不滿,也著實沒有資格不滿。
屈了屈膝,金沛姿忍著心裡的難受,緩慢道:「臣妾還是一如往昔,不過是鮮少見皇上了,一時無措。既然不知道該怎麼能為皇上解憂,至少也該學會不給皇上添亂。」
弘歷被她的說辭逗笑,逼近問道:「那麼金貴人覺著,怎麼才不算給朕添亂?難道就是這樣愛答不理,冷眼相向麼?」
「皇上言重了。臣妾可當不起。」金沛姿稍微後退一步,縱然心裡還是渴望能這樣靜靜的陪在他身邊。「臣妾不過是想,多說多錯,不如不說不錯。」
「朕竟然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朕如此可怖。」弘歷又向前逼近一步,像是卯足勁逗弄著金貴人玩。「連與朕說話,也這樣誠惶誠恐的,難道朕會吃人不成?」
若是平時,金沛姿或許會笑。這會兒,無論如何她也是笑不出來的。「皇上,臣妾並沒有這個意思。」金沛姿有些惱怒,薄薄的從她蘸點了胭脂紅的腮邊透出來:「臣妾不過是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罷了。」
「哦?」弘歷不明所以的揚了揚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金沛姿咬了咬唇,正經臉色道:「皇上能與嫻妃娘娘重歸於好,必然是皇后娘娘最希望看到的。皇后娘娘與嫻妃娘娘都待臣妾不薄,臣妾不能明知道皇上聖意,還拂逆妄想。令皇后娘娘憂心,令嫻妃娘娘不快。皇上既然知曉了臣妾的心意,還望您能成全了沛姿。」
有些凌亂,金沛姿亦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只是這些話出口,她便再不願意去看皇上的臉色了。
「你去吧。」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弘歷亦不能再強求什麼。看著金沛姿福身退下,他的心裡也頗有感觸。「李玉,擺駕回宮吧,朕還有好些折子沒看。」
月色下幾分寂寥,弘歷才覺出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有人因為權利生生的貼過來,有人卻因為愛慕,忍痛疏遠。大抵權勢與情愛是密不可分的。想要弄清楚真與假,還真就是不容易。不過,弘歷又覺得,給自己喜歡的人名分、榮華儘是心中所願,實在不必計較太多。
「嘉,善、美,嘉言懿行。」弘歷哂笑,輕輕的念叨著嘴裡的話。
李玉聽得清楚,也明白了皇上的用意,遂道:「奴才瞧著,紫禁城東西六宮還有好些空置的宮殿呢。都是鼎好的建築,擺設一應俱全,稍微休整便可以入住了。總不至於太擠著。且說,過了年,就是新歷了。」
「是啊。」弘歷長吁了一口氣:「六宮也著實該封賞了。」對自己用心的女子們,弘歷心裡總歸是不願意虧待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