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孫三郎,李揚靜下感慨一番,輕笑暗道,「真是世事無常,自己朦朧一睡而起之時,已是變幻多迭,許多之事竟然換了天翻地覆之變……」又想,「且不管這樣了,只要自己家中安好就成。」這心便是開郎了幾分,起身回內宅之中去瞧兒女去。
未走入內門時,就瞧李蒼頭自外又入,便問道:「李公,又有何事?」
「老爺,王御史求見。」
「哦,快請。等下,我親去迎接。」李揚聽罷而道,這似師似友的王維卻是怠慢不得的。
出門以迎,朝那風采依然的王摩詰拱手施禮道,「王兄長久等了,小兄迎接來遲請恕罪。」
王維笑著回禮:「子仁客氣了。昨日殿上相見,兄便是想早早來看了你,不過身不由已又知你尚是歸家,還是少找擾的為好。今日輪台院以侍陛下,為兄脫了身便是來了,心焦之下也未了禮品,子仁卻莫怪罪了。哈哈。」
「王兄說的哪裡話了,兄即來之弟心中便是高興,哪裡還敢奢求什麼禮品。不過兄之侄兒侄女倒是想著上次王兄所帶的糖人,可是念了好久。」李揚搖頭而道,像是婉惜不已。
王維哦了一聲便是哈哈笑起,搖頭以袖拂之李揚道:「子仁啊,子仁,你這出去幾月倒是學會取笑人了。哈哈,你呀,這才是你的真性情。」
「兄長莫要笑了,快些進客廳品茶說話。」李揚陪著笑迎入客廳之中。
今日輪值的秋娘服侍沏茶,王維看了一眼驚道:「子仁,你倒是好手段,這秋娘丫頭卻是更加懂事了。」
「王兄,你是無事不登小弟之門,不知兄長有何事情?」再看秋娘已是紅通了臉,將頭緊緊低下侍立身後,李揚臉上便尷尬起來,原來王維早先時候曾戲言,子仁宅中之小娘子哪個也會嫁不出去的。對此李揚還回嘴,說自己早已應了她們都時會送出門去,如今自己這般可是食言了,分明有些監守自盜讓人抓住的感覺。忙是岔了話頭問道。
王維不語,只顧了品茶,好似有什麼難以出口之事。
「王兄,請明言。」李揚又問。
王維呼了一口氣,卻道:「子仁可是聽過湘夫人?」
李揚點頭,湘夫人是為上古大帝堯的兩個女兒。也稱「皇英」,長曰娥皇,次曰女英。大帝堯見舜德才兼備,為人正直,辦事公道,刻苦耐勞,深得人心,便將其首領的位置禪讓給舜,並把兩個女兒娥皇、女英嫁給舜為妻。舜父頑,母囂,弟劣,曾多次yu置舜城死地,終因娥皇女英之助而脫險。舜繼堯位,娥皇女英二女側立為妃,後舜至南方巡視,死於蒼梧葬九嶷山。二妃往尋,淚染青竹,竹上生斑,因稱「瀟湘竹」或「湘妃竹」。二妃也遂死。自先秦漢時起,以繆傳稱二女為「湘夫人」。女英遺一子為商均(摘改360百科,娥皇女英)。
「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余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惻。桂棹兮蘭枻,斫冰兮積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閒。鼌騁騖兮江皋,夕弭節兮北渚。鳥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捐余玦兮江中,遺余佩兮醴浦,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時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摘自屈原,楚辭,九歌)子仁,湘夫人可是泣君淚下,痛不能自己。世上重情之女子不多,可莫要辜負了佳人的深情呀!你可是能如湘君一般?」王維輕呤,眼中似是憧憬。
李揚久久不能自歌中所出,歎一聲而道:「兄長,弟自明白。但兄之所說是誰人?」
「李家十六小娘子騰空!你還是抽時去看看。自你行去,渺無音訊,她可是思而成疾,李相公也是柬手,後三景仙而去將她接入玉真觀方才借道法之妙回轉了過來,但心中彷彿已死,結已生,唯是苟活於人世了。你即無情又何必傷人呢?你即違諾又何必歸京呢!昨日不知是從哪裡聽的信息知你回來,本是寧靜如水的她大叫一聲你的名字,卻是瘋癲了,如今眾人無策,只得尋你來了。」
王維所說之話深深而刺於李揚之心,李揚心痛,李騰空竟然對已是癡迷到如此地步,而自己卻是遠離京師之時未曾想過她一分。愧疚之情便是頓生,想張口說話卻是不能說了出不來,只發了一個啊字。
「阿郎!你,你便去看看她,如是可能請讓李家小娘子來宅一敘。」卻是自外而入的小荷哽咽著,與王維見禮道,「王御史,奴家謝了。」
王維急是起身施禮回道:「不敢弟婦相謝,請莫要怨了王維便好。」唉了一聲接著道,「實是李家小娘子太過可憐,我才厚著臉皮尋了你家郎君。王維不該,不該如此!子仁,弟婦,我實是無顏以待,告辭了。」說罷,掩臉而退,對李揚的呼喚充耳未聽,只想急急的逃了出去。
「何苦呢王兄長!」李揚見喚不回來王維,歎了一聲急走阻之道,「你我之交豈能因你一言而怨了你?要說錯的應是小弟才對。」
小荷也忙是趕上施禮道:「奴家豈是有怪於王兄長之意,方纔那話真是奴家的真心之言。李家小娘子實是可憐,奴家早已將她認做妹妹了。如今要不是自王兄長耳中聽到她的近況,奴家還當是她面薄,登不得門了。」又與李揚認真而道,「阿郎,你便隨王兄長去上一去,妾身真的無怨,待她就如韋紇妹妹一般看待,你去。」
「娘子!為夫知道了。」李揚點頭。
王維忽是笑起:「哈哈,是為兄想的多了。也是為兄錯了,你家之事又豈是我這外人相管的。」退後以禮於小荷道,「弟婦大義!」
自宅隨王維出來,二人騎馬疾走至玉真觀,入觀見宮女小童皆是好奇以視,但又對王維客氣異常,遇之為禮但指明道:「仙師正在上清殿中。」
王維問道:「李家小娘子呢?」
那宮女瞧了一眼李揚,小聲道:「李小娘子入障太深,如今正鎖於玉皇偏殿。」
「你們豈能如此!」李揚心怒,雙九佳人豈能如此對待。
宮女見是隨王維而來,只當是如他一般新來的恩客,見其發怒也是嚇著便道:「不若如此,她便又哭又叫,還攔她不住,仙師也無辦法,又瞧了御醫施了針也於濟於事,只得先鎖在房裡,不然可是要弄出笑話的。」
「有勞仙娥代為通稟仙師,就道王維將救星帶來了。」王維壓下李揚之怒,施禮於宮女道。
宮女瞧了一眼李揚,忽是臉上變幻起來,驚異的掩了口,又覺不妥,忙是施禮以道:「請二位隨奴家這邊來。」卻是又偷偷看了李揚幾眼。
至上清殿,宮女入內以報。稍等一刻,宮女回來道:「仙師說了,請王御史留下,這位有緣的香客請隨奴家去看李家小娘子。」
「子仁,請去,為兄在這邊等著。」王維拱手
李揚只得相跟宮女而去。行至半路,宮女小聲相問:「恕奴家斗膽,郎君可是李縣男?」
「正是。」李揚心急回道。
宮女好似舒了一口氣,卻又皺眉,朝左輕呸了一口小聲道,「真是有緣之極!」話中好似解脫又好似厭惡。
李揚豈能未聽著,被這宮女如此嘲諷,又加心急之下,那火氣便又浮了上來,也不管宮女是天之近侍,便怒道:「你說什麼?」
「奴家沒說什麼呀,只是感歎奴家女兒真是可憐,苦苦相等那負心之人,卻是等了一載又一載,眼瞧得要如願了,誰知卻是一場空!這世上可憐之人何其多為何皆是奴家這等苦命的女兒身呢!」宮女碎嘴,眼中分明有股怨恨在了其中。
李揚聽後,本是怒意之心卻被淋了一桶冷水,從而變為懊悔之極。想這李家小娘子等二年有餘卻是因一空言而等自己,而自己卻是無心之極。這宮女所說不假,自己真的是那負心之人了,又有何言能辨白呢?
「哼,男人皆是如此,偷了女兒的心,又想欺了女兒的身,欺了身心還不算還要拋棄了。唉,世上真的無真正以待我等女兒家的男人麼?」宮女幽怨念之,好似藏有滿腹之語。
李揚聽後禁不住出言道:「仙娥太偏激了,不能以一人之觀而毀了這世上之男。我雖不好也有負人之時,但實不為我之願。李家小娘子之事,我也是無奈,如今我自漠北以歸,就是來迎娶她的。」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與她說了這些,大抵只為表白事實而已。
宮女止步以嘲笑之意相看,譏笑道:「莫不成這負心之人也能成了有情之漢,笑話!人性如此還能改的了?哼哼!奴家算是看透了,想那時奴家正當年少,十三大好年華,不敢說權貴公子以千貫之資買一笑,但如求的同奴家共飲一杯只怕不得少於一家整年用度之資。奴家也曾青睞於翩翩公子,花前也好,月下也罷儘是許下重諾,可到頭來呢,還不是一場空,騙人奴家便是再也尋不見了。而那些往日來的恩客也變了模樣,三五之文便是與之。奴家怒極,一氣之下便報了花鳥使,原想這大內之中憑奴家的手段也能出人投頭,可誰能料入了金花落卻仍是陪人寢的角色,只不過將公子換了王公大臣。哈哈,李縣男,你莫不是也想與奴家身上討了便宜?」往李揚這邊挨了一步,帶了一種異樣的笑嬌聲又道,「你可比那些年邁的老貨強多了。」
「仙娥,請自重!」李揚退步以道,「還是請仙娥前邊引路的為好。」
「呵呵,好個道貌君子的李縣男,莫不是奴家生的比不得旁人麼?」宮女又笑,但卻再無走進一步,轉身卻是往前行去。
感歎一聲自己也算不得什麼君子的李揚,瞧著那如楊柳般扭拂的後腰,忙去望了別處。
前邊的宮女又在心中冷笑了幾聲,引路入一院,指大殿道:「前邊便是玉皇殿,你自己去尋。」說罷,竟是站著不動,眼去瞅了院中光禿禿樹上的枝權。
李揚與宮女拱手一禮,便心中激動的朝前走去。未等至前,且聽到殿中有歌聲:「上邪!我yu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詩經上邪)」又細聽道,「阿郎,你未瞧我,便是無我,無我又為何欺我,欺我何又騙我,騙我便未要來瞧我。」
李揚停步,心中想及她之相守,自己卻如此相待,便是難過不能自己,舉拳重擊於胸將悶在心中之氣拍出,卻又聽至:「阿郎,你可知我等你二載,十六的花好的年歲轉眼已是十九,但奴家不悔!」又起歌聲,「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詩經·國風·唐風)阿郎去了,你可知妾身卻活著。阿郎!阿郎!」再聽裡面又笑了起來,「胡說,阿郎好好的活著,哪裡去了。你真傻,明明聽萬安而說他歸來了,阿郎,妾身這便去打扮去,這就去你宅中會你。姐妹都好,她等也未怨過奴家,奴家這就要去。」
「小娘子,你莫要鬧了,還是用些飯。」裡面也有女子在勸道。
「我不,我要去見我的阿郎去。阿姑,你是不知我阿郎是誰麼?嘻嘻,我告訴你,我的阿郎是天下最好之人,他說過要來娶我的。阿郎,唔唔,你為何還不來呢,妾身心中好痛,就若沒了心一般,你若不來娶了妾身,妾身豈能活了下去!」
李揚心痛了,此等好女子豈能不讓人為之憐愛。但痛之極這身上之力氣便皆失,想要喚出聲卻是喉間堵滿不知名的味道,呀呀了二聲,臉上有了涼意,以指相觸卻是不知何時落了淚下來。
「進去,奴家說錯了。」那宮女不知多時來至身側闇然陪淚,上階推門朝裡相忘,「你進去時喚人開了門便是。」又與李揚施一禮,「她好是可憐,你要好好的珍惜。」說罷掩面奔了下去。
李揚艱難之極的移了沉重的腿,入殿,轉偏殿輕輕扣。
「是chun兒麼,李小娘子她還是未食,你去稟了仙師再想想法子才好。」裡面之女哭著說道。
「開門!」李揚喃聲。
聽裡面腳步匆忙而至,打鎖之聲傳來,門開,一宮女淚落滿面以袖拭之相問:「你,你是何人?」
李揚卻是聽子未聽了進去,目光越過其人直盯了胡凳之上正在扭來扭去的那個小娘子,見往日活潑俏麗的騰空如今面色憔悴,目光呆散,往日紅潤而現在泛白的唇角流著涎水,正喃喃相說著什麼
痛心而道:「騰空!你」竟是說不下去。
「阿郎!」李騰空起身,以手掩了口好似不敢相信眼前,無神的眼中泛著爍目光彩好似活了一般,顫聲而問,想往邊邊奔來,卻是邁不開步,二腳相絆眼看就要直直的朝地上跌去。
「小心!」李揚撥開步相扶卻是晚了。李騰空重重的摔於地上,但她卻感覺不動疼痛,支了身子,哭著相問:「真的是你嗎?阿郎」
李揚撲倒在地,將她抱起狠狠的點頭道:「是我,真的是我!是你的大郎,也是你的阿郎回來了!」心疼的扶著她的俏臉又道,「回來與你成親了,娘子!」
「你騙我,你騙妾身!妾身等了你一年又一年,而你卻是一走了之,父親說你負心妾身不信,妾身望穿秋水等你回來,而你卻直至了才來,你可知妾身之心有多疼!阿郎,你真是好狠,好狠!」李騰空痛哭了起來,雙手緊緊而抱著李揚,生怕他再走了一般。
「是我之錯,撫慰諸蕃時間太久,心歸似箭卻是無可奈何。昔日與你相敷衍居多,可如今我知道,我心中不知何時卻是有你的。騰空,跟我回家,我會好好的照料與你。」李揚終是將話說明了。
李騰空卻是笑出了聲來,挪了挪身子使自己依偎於李揚懷中更舒服些,輕輕的將眼閉上,臉上帶著一絲紅暈而道:「阿郎,帶妾身回家!」
「嗯。」李揚將她抱起,再喚了一聲騰空,卻是看這佳人已是熟睡了。輕輕的將她抱好,低頭相吻於其唇,溫聲而道,「娘子,隨為夫回家!」說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