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兆慶帝從年前病到年後,說是去了華珍園養病,可是心眼通透的人都瞧出來了,皇上這是快不行了。
本來寧王監國,就有許多人心存忐忑,只怕兆慶帝突然駕崩,寧王順理成章就是下一位皇帝,所以當日大提點宣佈由寧王監國,會招來眾多反對聲。
孰料寧王被人揭發與當年十公主橫死有關,落得一個戕害手足的罪名,風光沒幾天就栽了個大跟頭,丟掉了唾手可得的大位。
於是朝中就出現群龍無首的局面,餘下幾位皇子蠢蠢欲動,黨派之爭,一觸即發。在這節骨眼上,曝出薛家大公子被寧王府的人抓去,薛凌南到司天監找寧王要人不成,便要揪著寧王去面聖,被大提點一句「聖上養病期間不見外臣」擋了回去。
這下子可就捅了馬蜂窩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皇上不管事,那就趕緊立太子吧!
朝中立儲的呼聲一日高過一日,作為兆慶帝離京之前欽點的輔政大臣,大提點,尹相和靖國公三人府上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尤其是在立儲之事上擁有一票否決權的大提點,簡直是被人攪地焦頭爛額,不勝其煩。
這一日下午,朱慕昭剛剛勸走了幾位結伴而來的老臣,就聽底下人稟報說,有探子看見余舒回府了。
朱慕昭眉頭一鬆,對著下座的任奇鳴笑道:「還好她沒有犯糊塗,不然我就為難了。」
任奇鳴起身為他添茶:「既然人回來了,就盡快安排婚事吧,再耽擱下去,又不知會惹出什麼事端。」
「正該如此。」
朱慕昭轉頭便派人去請余舒過來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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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回到寶昌街府邸,才知道她失蹤的頭天晚上,大提點就派人來送信,家裡人只當她是因為公事出了一趟遠門,等她回來,趙慧嘴上直髮牢騷:「你這個女官兒當得好不辛苦,大過年的沒個安生。」
余舒沒有解釋,趙慧心疼她勞碌,沒再多問,就張羅著給她準備吃喝,讓她先回房去躺著。
過了十五十六,賀芳芝的醫館重新開張,余小修白天就跟著他去學抓藥,半晌聽說余舒回來了,便有些坐不住,向賀芳芝告了假,一溜兒跑回了家。
余舒屋裡燒了地龍,剛剛洗完澡出來,穿著一件薄棉襖躺在羅漢榻上,半閉著眼睛想事情,安倍葵安安靜靜地站在身後給她擦頭髮。
余小修到了外間,便有守門的丫鬟遞話:「姑娘,小少爺來了。」
「小修啊,進來吧。」余舒收了收臉色,對著剛進門的余小修笑笑,指著旁邊的椅子讓他坐。
余小修這些時日學醫,略懂皮毛,看著余舒氣色不好,便知她離家在外這幾天沒有休息好,有些氣血虧空的樣子。
「姐,我看你這回是累壞了,在家休息幾天吧,讓乾爹開個補身的方子,我煎藥給你喝。」
余舒搖頭道:「沒病喝什麼藥,我身體好著呢,歇幾日就緩過來了。」
余小修扁扁嘴:「你少哄我,乾爹說了,正因我們年紀小,才要格外注意保養身骨,不然等到我們年紀大些,就有一身病痛,治都治不好。尤其是你們女人家,更是禁不得勞累,你現在不聽我的,將來肯定後悔。」
余舒伸長手在他腦門上戳了一下,「你才學了幾天本事,就來教訓我,明知道我不耐煩喝藥,回頭多吃幾頓好的,補回來就是了。」
余小修見她不聽勸,沮喪地耷拉下腦袋,心想著到底是他年紀小不牢靠,又沒學成醫術,余舒才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這便卯了一股勁兒,總有一天要做個師祖公那樣的神醫,讓他姐聽他的話。
姐弟倆閒談了一會兒,外面有人通報,是司天監那邊來了人,說是大提點找她過去敘事。
余舒臉色陰了下來,明知道大提點這麼急著找她是為了什麼,卻不能違抗。
余小修見狀,擔心地問道:「姐,出什麼事了嗎?」
余舒搖搖頭,坐了起來,「我得出門一趟,你們先吃晚飯,不要等我。」說著,就讓安倍葵進屋去把裝在竹籠裡的金寶拎出來,小東西陪著她死裡逃生,這回卻沒能在關鍵時刻展現它的神奇之處,好歹沒在逃命路上弄丟了,她把它塞給余小修,打發他走了。
然後梳頭更衣,坐在妝台前,讓丫鬟掌了燈,給她臉上傅了一層薄粉,顴骨腮上淡淡掃了胭脂,沾了口脂,好讓她的氣色看起來好上一些。
余小修的話給她提了個醒,連他都看得出她血氣不足,遑論是精通各種易術的大提點了,若是被他瞧出她已非完璧之身,只怕她拖不到三個月後。
妝點完畢,余舒仔細照了照鏡子,確認她面色上看不出破綻,這才換上女御官的常服,只帶了葵子一個丫鬟出門。
再次見到大提點,余舒的心情就像是一鍋熱油,表面平靜,但只要掉進一滴水,就能辟里啪啦地炸開花。
朱慕昭先是端詳了她一會兒,因為她身上帶著七星子指環,倒是瞧不出什麼不妥之處,便露出笑意,說道:
「你知道回來,想必是同意與景塵的親事了吧?」
余舒諷刺地勾起嘴角:「我不同意又有什麼辦法,我身後一家連著十幾條人命,只怕您一個不順意,就全沒了。」
十幾年前他剛剛坐上司天監大提點,就敢對身為相府嫡長的薛皂痛下殺手,何況是她那一家老小。
朱慕昭並不在意她的態度不好,甚至
至於安撫她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可保你quan家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聽到他的承許,余舒絲毫不覺高興,板著臉孔,不冷不熱地說道:「我答應和景塵成親,但是三書六禮,採納取吉,該有的一樣不能少,我要嫁,就要風風光光地嫁了。」
「你放心,景塵是大安道子,皇親貴戚,婚事上絕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朱慕昭只要她肯答應就一切好說,況且天命太骨乃是造化之物,必要余舒和景塵正式拜堂做了夫妻,在月老薄上添了一筆,才可孕育。
余舒聞言,便知他心中早有安排,便詢問:「婚期已經定下了?」
朱慕昭道:「你們兩個人的八字,是我親自合的,正乃天作之合,兒孫滿堂的好姻緣,婚期就定在三月初六,你覺得呢?」
余舒內心嗤笑,她的八字根本就與命不符,虧得他能睜著眼睛說瞎話,還兒孫滿堂呢,她看是斷子絕孫才對。
「就這樣吧。」她機靈地沒有當即提出延後婚期,未免一時心急,被大提點看出來她的目的是為拖延,實則無意嫁娶。距離三月初六還有一個多月,比她預計的要好多了。
談完了婚事,余舒膽大地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拿到了《玄女六壬書》,可最快也要一年之後,天命太骨才能問世,倘若這期間皇上有個萬一,你又該如何是好?」
皇上和大提點都堅持要憑《玄女六壬書》選出繼位人選,所以遲遲不肯冊立太子,但是兆慶帝的身體每況愈下,活不活得到天命太骨問世都是個問題。
朱慕昭冷靜自若,望著余舒年輕氣盛的臉孔,意外地坦白道:「告訴你也無妨,聖上有言,假如他等不到那個時候,我便先擁立一位皇子登基,待到天命太骨到手,再問卜此事,若是選對了人自然省去許多麻煩,若是不對——」
他只說到這裡便打住了,後面的話,余舒可想而知,她心中驚愕,只覺得兆慶帝和大提點一樣都是瘋了,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國之君,豈是說換就能換的?
瘋了,簡直是瘋了。
余舒心慌氣短道:「你告訴我這等大事,就不怕我洩露出去?」
「你已經知道得太多,不差這一件。」朱慕昭一副對她十拿九穩的樣子。
余舒抿緊了嘴巴,朝著他躬身一拜,倒退出去。朱慕昭沒有叫住她,冷眼看著她離開,隨後便派人到公主府上通知景塵。
余舒心事重重地離開了司天監,回家的路上,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雲華執意毀掉《玄女六壬書》,不單是因為遵從師命,或是報仇洩憤。
《玄女六壬書》的存在,讓司天監位列六部之上,大提點手中的權力,凌駕於武百官,甚至皇權都要受其限制,竟連立儲的權力都喪失於無形,這是一種畸形。
試想歷代皇帝登基之後,發現自己得以繼位的真相,會心甘情願地受司天監擺佈嗎?余舒覺得他們肯定是不甘心的,但再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這種畸形已經延續了上百年,為何就沒有一任皇帝提出抗議?
想來是他們無可奈何,因為罷黜大提點,就等於是否認了他們繼承皇位的正統性,所以這些由《玄女六壬書》選出的皇帝們,不得已屈從。
而司天監憑借這樣驚人的權力,大興易學,扶植世家,與其利益勾結,漸漸地擁有了不可動搖的地位。
於是皇帝愈加不能自主,終有一日,會淪為傀儡。
這是一個簡單的惡性循環。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