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一片燥熱,帳內冰冷一團,被意外消息震驚的夫婦同時奔出-眺望三殿下所在軍帳的方向,一眼發現正疾奔而來的小隊人馬,周文龍倒吸一口涼氣。詩情逸致早被拋到爪哇國,極度不安的仙兒公主差點哭出聲,「周郎,你不會又有把柄被人攥住了吧?怎麼得罪這麼多人?土拓兒,是那名金國萬戶長?他可是父汗指派給你的副將,難道跟你鬧翻了?」
「鼠輩安敢如此,未經傳召,卻擅自返回,誰給他的膽?三殿下到底什麼意思?在本將身邊還安插臥底……」微微吃驚,但轉眼釋然,年輕小將很快恢復鎮定,「仙兒,回帳,甭擔心。我先去會會殿下,婷兒若問起,就說我奉命出行,馬上回返,別告訴她詳情……」
「克寧,備馬,我們迎上去……」扭臉叮囑,小將堆出一臉笑容,「沒誰能奈何我周文龍,一個莽漢而已,大不了挾私報復,我有足夠的把握擺平他。好好想出下句,一會如果對不出,小心頭發遭殃,我會……會把你變成一個真正的尼姑,哈哈哈……」
同時一躍而上,兩員悍將催馬奔出,未幾,迎頭碰上五名親衛軍。清楚眼前小將與主子的特殊關係,領頭的將領悄然勒馬,話語非常客氣,「駙馬爺,末將奉殿下之命前來,請您入帳一敘。」
「哦,請,本將正好有要事稟告殿下……」率先奔出,年輕小將放聲大笑,「哈哈,這也算心有靈犀吧?殿下可真厲害,居然洞察我的心思……」
一路胡侃海侃,一路笑聲不斷,緊張的心情也在迤邐的春光中獲得舒緩。等進抵軍帳,周文龍已完全恢復鎮定,翻身下馬,「克寧,你陪幾位大人好好聊聊,我去稟告殿下。」
帳內除去冷眼相向的三殿下和熟悉的通事官,並無他人,無親兵,無侍衛,也無蒼蠅般的土拓兒。輕輕跪下,小將面無改色心不跳,「末將奉命趕到,請殿下訓示!」
既不吭聲,也不離座,更不動彈,甚至連眼皮也沒眨一下,窩闊台只管用犀利的眼神盯緊大膽抬頭的小將。一個滿臉無辜,一個存心考驗,默默的對視一直持續。空氣彷彿凝固,連呼吸聲也變得分外清晰。到底年輕,經驗不足,侷促不安的周文龍被迫先開口,「不知殿下召文龍前來所為何事?」
沉默半晌,窩闊台幽幽出聲,「周將軍,你是否有事瞞著本汗?說吧……」
「文龍正為此事而來,的確有事隱瞞殿下,請殿下責罰……」一臉無畏,小將長揖於地,「文龍不該擅自挖掘皇家別院,雖無大收穫,但……但……」
「這件事先放一邊,說說伊州伊瑪木府……」城府極深的窩闊台欲擒故縱,「是否藏了些見不得人的人或者物?本汗很想知道原因,為何一直不見提起,隱瞞至今,明白後果嗎?」
「這個……」冷汗狂冒,小將暗暗擦汗,「文龍確實在伊瑪木府邸藏了些……藏了些人,但……但並非故意為之。此事涉及……涉及多勒忽翰格列千戶長,文龍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故而沉默至今。」
「說實話,別妄想偷梁換柱,只須本汗一句話,抄沒伊瑪木府只在須臾之間……」低聲警告,窩闊台皺緊眉頭,「有人告你公報私仇,還借護送寶器嬪妃之機,行不可告人之事。另外,本汗獲得準確消息,在你挖掘的皇家別院內發現一座被徹底破壞的古墓,寶藏一無所蹤,你敢說跟你毫無關係嗎?」
側耳傾聽翻譯,暗呼不妙的小將惶恐叩頭,「請殿下恕文龍不敬之罪,護送寶器嬪妃的確有搶功之嫌,但也並無大錯。至於公報私仇,願聞其詳,對於古墓,當初文龍也曾抱很大的幻想,但掘開後讓人大失所望。裡面除去幾十具屍骸和散落一地的小件珠寶,別無他物。珠寶已賞給眾勇士,人人有份,連土拓兒也分得一瓢羹。」
「這麼說,你是矢口否認了?哈哈,有種,對本汗也藏著掖著,怕本汗搶你不曾……」不怒反笑,窩闊台索性道破天機,「多勒忽翰格列千戶長有兩個小妾暫居伊瑪木府,應該由你一手安排。珠寶一事如你所言,但本汗敢斷定,你肯定留有餘地。至於財寶多寡,本汗不得而知,想必留下養活你的一大幫女人。有牽掛才會有顧忌,本汗能理解你的所作所為。所謂的公報私仇,應該在殺雞駭猴吧?本汗猜得對不對?」
「這……」汗水滾滾而下,年輕小將一時說不出話,「殿下……殿下……」
「別怕,能這樣心平氣和,說明本汗並不在意。如果你真的不在乎財物,本汗倒會懷疑你的真正目的,說吧,寶藏究竟有多少?」淡然一笑,窩闊台抬抬手,「起來回話,你的膽子的確不小……」
大口呼吸,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斟酌一會,小將果斷丟卒保車,「回殿下,文龍之所以隱瞞,的確有難言之隱。在文龍之前,有人洗劫過古墓,據推斷,應該為熟悉藏寶之事的人所為。為以防萬一,文龍命令將士們轉移寶藏就地掩埋,至於到底有多少,其實連文龍也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確認,裡面的金銀全部被人取走,留下的都是些大件寶飾之類的器物……」
緩口氣,繼續真假參半敷衍,「文龍既然明言效力於長皇子殿下,不得不有所顧忌,若將寶藏之事公開,對殿下您不僅毫無幫助,而且會失去擴編勇士團的機會。文龍一無所有,而伊瑪木府人員眾多,也不可能動用兩位公主的陪嫁財物,故而隱瞞。殿下洞察一切,文龍斗膽請求,請殿下派人取寶時留下少許,讓……讓文龍養活一家子。」
「哈哈,有心計,抬起頭來看著本汗……」狐疑的目光盯緊忐忑不安的小將,窩闊台冷笑,「你真的沒有將寶藏運回伊州?是否覺得本汗無法查證?」
「文龍敢對天發誓,如果有半點隱瞞,甘願接受殿下的任何懲罰……」直視皮笑肉不笑的三皇子,小將一臉坦然,「以文龍推斷,即便文龍大膽請求賞賜,殿下想必也會毫不猶豫答應。文龍不是一個反覆小人,既然認定殿下,此生絕不更改。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文龍還沒有拜訪過四殿下,只因四殿下對您的威脅最大。即便四殿下手握我等的生殺大權,文龍也不曾害怕半分,有殿下暗中相助,文龍無所畏懼。」
再次保持沉默,斜睨義正言辭的小將,窩闊台微微皺眉。若繼續深究下去,勢必驚動他人,即便找出南蠻小兒有可能隱匿的財寶,自己也得不到分毫。不如保持緘默,耐心觀察小兒的動向,一旦察覺不對勁,隨時滅之。擠出欣慰的笑容,「行,本汗相信你,那批寶藏暫且不管,等平定花刺子模,再來安排……」語氣突然一變,稍顯緩和的氣氛急轉直下,「為何一連誅殺我兩名怯薛軍將領,如果說不出理由,本汗隨時讓你下地獄!」
汗,刷地下來。心,砰砰直跳。人,吃驚不小。三皇子看似隨和,實則心機深似海,威嚇警告並舉,打壓拉攏共行,想哄騙過關只怕自取其辱?沉吟一會,鞠躬施禮,「殿下,恕文龍大膽了,既為勇士團最高指揮官,文龍有責任保護屬下。被人千里追殺,緣由只為洩私憤,無論其身份如何,文龍照樣一舉殺之。人,是我殺的,而且當著眾將士之面,即使面對長皇子殿下,文龍也一無所懼。自打出征之日起,就沒打算苟活,男兒一場,自當轟轟烈烈。死則死矣,請殿下給個痛快,文龍絕無怨言。一命抵一命,多出的那一條性命留待文龍下輩子償還,求殿下不要為難勇士團,讓他們繼續為我大蒙古國開疆拓土。」
「有種,文龍,你讓本汗刮目相看……」連稱謂也隨語氣改變,窩闊台大笑不止,「若論狂妄,你不是本汗見到的第一個,當然也決不會是最後一個。不過,你足夠坦誠,心機雖有,但也無可厚非。桀驁不順,敢作敢當,本汗沒看錯你。夠狠辣,也夠大膽,為屬下報仇而不惜捨棄自己的生命。勇士團在你的掌控下,必將成長為一支所向無敵的生力軍,那裡沒有幫派爭鬥,也沒有背景之分,只有所向無敵的霸氣。好,太好了——」
誇還是貶?讚譽有加抑或正話反說予以警告?越聽越心驚,小將手足無措,「文龍……文龍沒明白殿下的意思,請殿下明示!」
「年輕無畏呀,回去吧,好好準備,大戰在即,別分心……」擺擺手,窩闊台淡然輕笑,「人非聖人,孰能無過,本汗只看其優點,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謝殿下不殺之恩,文龍感激不盡!」叩拜起身,心有餘悸的年輕小將拖著沉滯的腳步退出帳外,沖一臉緊張的敢死隊長擠擠眼,「走!」
策馬狂奔,直至遠離軍帳,周文龍才吐出一口長氣。很想發問,但熟知主將秉性,千戶長默默跟上。擦把汗,定定神,讓涼爽的晚風徹底吹去內心的驚惶,方幽幽開口,「你猜猜,三殿下對我說了些啥?」
「警告?恫嚇?或者鼓勵?」胡亂瞎猜,敢死隊長急不可耐,「至少人沒事,說明殿下不曾懷疑。」
「我把話擱到這,三殿下必將成為新一代大汗,此人太可怕了……」頻頻回望,小將苦笑,「我們的所作所為均被其察覺,或許為籠絡,殿下並未當場發難。但,以後行事更須謹慎,我懷疑,除去土拓兒和劉安,勇士團內部還有人被其拉攏,在暗地裡監控我們……」
「媽的,這個混蛋到底是誰?如果找出,一定剖腹挖心……」破口大罵,千戶長怒不可遏,「肯定又是土拓兒所為,派奸細打入我核心陣營,偷窺我最新動向,奶奶滴,哪天一定找機會幹掉他,徹底消除隱患。」
「恐怕沒機會了,他已投入三皇子帳下,以後動不得,否則只能兩敗俱傷……」儘管恨得牙根直癢癢,但小將非常清醒,「想法設法孤立他,運用各種手段排查內奸,秘密除之。」
軍帳內,氣鼓鼓的土拓兒直挺挺跪下,「殿下,末將冒著巨大風險揭露南蠻小兒的詭秘行徑,而今……而今卻……」
「叫周將軍,或者駙馬爺,南蠻小兒這種話最好別說,否則只有自取其辱……」高聲糾正,窩闊台微微一笑,「你有什麼具體證據,能證明周將軍運回寶藏?悍然斬殺兩名將領,連長汗兄也沒吭聲,本汗豈會充當出頭鳥,何況,同樣沒有證據。說其蓄意謀反,你拿出鐵證,哪怕一點點也行。但,你又拿得出來嗎?一切都是捕風捉影,以後別瞎嚷嚷,等掌握足夠的證據再來稟告……」
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面紅耳赤的番將半晌沒敢出聲。有目擊證人都不行,小兒狠辣異常,銷毀一切證據,而自己已經暴露,如何能探聽到最高機密?冥思苦想一會,磕磕巴巴再出新招,「末將……末將能證明周將軍私蓄軍師,此人……非同一般,聽聞其名頭響亮,連屈出律逆賊……也對其大感興趣,曾派兵軟硬兼施迫其就範。這……這應該也算周將軍意圖謀反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