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吞噬了世間萬物,喀什噶爾城西南方向,彎彎曲曲的荒蕪小徑被蹄聲打破寧靜,默然疾行的追兵團保持高度警惕,使出最高速度狂奔。按照主將命令,勇士團負責左翼防禦,精心挑選出的一百名蒙古神射手守護右翼。由黝黑蒙古百戶長親自充當先鋒官,緊隨其後的二百彪悍騎兵呈尖刀狀,直插夜幕。
夜風獵獵,蹄聲雷動,先鋒隊後方,一臉倦色的年輕小將暗暗提高戒備。斜提的長槍輕輕晃動,槍纓倒捲,嗶嗶作響,人皺緊眉頭。所到之處,敵兵望風而降,但或許會冒出一兩支負隅頑抗的兵團?赫赫有名的鳳軍司也樹倒猢猻散,即便遭遇抵抗,也應微不足道吧?
自己安慰自己,心情大起大落,老鷹一樣的目光左顧右盼,惟恐誤入伏擊圈。道路狹窄,萬一中伏,勢必傷亡慘重。斜睨忐忑不安的乃蠻侍衛長,暗自冷笑。賣主求榮,何苦來哉?無論誰,也不會完全相信一個背主小人,只待擒獲屈出律小兒,恐怕不用自己動手,性烈如火的曷思麥裡會一刀幹掉此人?
頓生憐憫之心,頭也不回詢問,「你能確認屈出律走這條路?其隨行兵將究竟有多少?這附近有無作困獸之鬥的兵團?此路抵達何地?」
「回駙馬爺,屈出律生性奸詐,他絕不會走大道,此路雖坎坷不平,但可順暢抵臨邊境。山地之中並無駐兵,小兒臨行前只帶走最為信任的五百名最為精銳的鳳軍司將士……」語氣謙卑,唯唯諾諾的侍衛長搖尾乞憐,「據……據罪臣猜測,小兒不會就地躲藏,只因無處安全,何況這附近也沒有適宜藏身的好地方。駙馬爺威名蓋世,早先的狂風之旅讓罪臣為之神往,我曾勸誡過鳳軍司大人,萬萬不可追擊。只可惜此人太過於自信,結果一去杳無音訊,想必被駙馬爺輕輕鬆鬆收拾了?」
信口雌黃,面不改色心不跳,繼續有鼻子有眼瞎編,「猜想到駙馬爺一定會去而復返,罪臣果斷喝止試圖截擊屈出律小兒的部分侍衛,功勞唾手可得,罪臣當然不許他人搶功。以小兒的謹慎作風,他不會完全相信任何一名親兵,變為真正的孤家寡人大有可能。貴軍一到,在萬人莫敵的駙馬爺面前,只有束手待斃的份……」
「按你的說法,本將還得重重感謝才對……」嗤之以鼻,年輕小將大笑,「不錯,不錯,倒具備幾分顛倒黑白的能力,屈出律一定被你哄得團團轉,哦,其臨行前有沒有帶上大量財貨?你應該一清二楚吧?」
「亡命天涯,帶著大量財寶豈不自露馬腳?罪臣看得清楚明白,小兒逃離萬獸苑時,只攜帶兩個小包袱,裡面鼓鼓囊囊,或許有財寶,但絕不會太多……」訕然媚笑,乃蠻侍衛長撇撇嘴,「無情無義的小人,連公主也不帶上,只顧自己逃命,妄為一國之君。一切的榮華富貴全拜公主所賜,大難臨頭卻獨自奔命,真讓人鄙視……」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曾為主僕,何必相煎太急?強忍翻湧的噁心,年輕小將不再吭聲,回望身後呈三列縱隊奔行的將士,人忐忑不安。地勢太險峻,速度快不起來,也不知乃蠻小兒究竟逃到哪裡去了?以其狡詐個性,應該不會就地躲藏。舉目四顧,到處漆黑一片,附近似乎並無人煙。影影綽綽中,左前方閃現微弱光亮,但眨眼熄滅。
「派人查看,先鋒騎兵不得停留,本將自會率兵追上……」指指閃現光亮的方位,男子高聲叮囑,「若為山中獵戶,問清早先有無騎兵隊經過即可,不許恫嚇。我們只為小兒而來,不得妄為,誰敢抗令不遵,本將會大開殺戒!」
點出十名勇士,余聖軍很快去而復返,並帶回一名外表憨厚的黝黑山民。客客氣氣詢問,得知前幾日的確有大隊騎兵途經此地,一路奔西南而去,憂心忡忡的小將轉憂為喜,「送老人家回去,另賜一袋乾糧,我們追——」
目標沒丟,恢復少許氣力的勇士團悄然奔出,一主二副和仙人般的儒者商談一番,由主將拍板,決定不眠不休一直窮追到底,實在熬不住的時候再宿營。趁夜疾行,一千餘悍勇騎兵呈一字長蛇陣直撲西南邊陲重鎮『色勒庫勒』,沿途人煙稀少,時疾時徐的蹄聲響徹山嶺上空。
道路狹窄,山地崎嶇不平,黑暗中不斷有人發出驚叫,戰馬失蹄屢屢發生。擔任先鋒的兩百蒙古騎兵被迫放緩奔行速度,十幾名頭破血流的將士躺臥於路旁,靜待後軍救援。大部隊隨後趕到,隨行的醫士緊急救治,清理創口,敷草藥並妥善包紮。重傷者就地安置於山中人家,叮囑輕傷將士天亮後追趕大軍,留下一百勇士徹夜守護,年輕駙馬爺率兵狂奔而去。
一夜不曾停歇半分,天亮時分,人困馬乏的混編騎兵團進入兩座陡峭山嶺間的谷地。擔任先鋒官的蒙古百戶長謹慎異常,喝令止步,派出五人一組的兩隊騎兵緊貼左右山腳先行。觀望一會亂石兀立的崖壁,暗暗揮手,示意兩名親兵隨後偵探,以查清究竟有無伏兵。
晨風習習,鳥語花香,山谷空鳴,蹄聲遠去,雲霧繚繞的山嶺若隱若現。時間不長,年輕小將率大隊騎兵隨後趕到,認真勘察山谷入口,帶兩大副將抵前查探。刀鋒狀的山壁無處立足,觸目所及寸草不生,完全無法藏人。靜靜觀察,很快定下作戰方案,一百餘先鋒騎兵執盾以最快速度出擊,不管有無伏兵,只管衝出。若谷外真有伏兵,則去而復返,配合大部隊搶佔谷口。
命令被不折不扣執行,可高速奔行的先鋒團剛抵近山谷中央谷地,進抵出口的十名蒙古騎兵冷不丁遭遇暗襲。盾牌一下子變成刺蝟,領頭的五十戶長首當其衝,要害雖無恙,但胯下戰馬和露出的雙腿被當場射中。久經戰陣,人馬處變不驚,負傷的五十戶長咬牙繼續衝鋒,直至戰馬倒下。翻滾落地,不顧鮮血淋淋和腿腳不便,在麾下兵士的拚死掩護下,火速搶佔出口右側高坡。
發一聲吼,先鋒團使出全力,以狂風般的速度衝出山谷。分兩路迎擊伏兵,左支右絀的十人隊迅速轉入追殲戰,山谷內外響起聲嘶力竭的喊殺聲,「衝呀,全殲敵兵,不得放過一個……」
百餘伏兵漸漸抵擋不住,墜馬的墜馬,掉頭的掉頭,投降的投降,圍攻陣勢瞬間分崩離析。大隊騎兵火速趕至,谷口頓時沸騰,以眾凌寡,惶惶奔命的伏兵被相繼擒獲。詢問戰損,得知蒙古將士戰死十餘人,年輕駙馬爺勃然大怒,「敢偷襲我大軍,活得不耐煩了,就地審訊,主使者直接斬首——」
不容鳳軍司裨將吭聲,亂刀劈下,人化為肉泥。集體跪於高地下,眾鳳軍司將士面如死灰,奉命堵截追兵,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明知必死也得執行命令。人群中飄出一聲嘟囔,聲音雖輕,但怨氣十足,「媽的,都不聽我的話,讓你們敷衍一番即可,非要死活幹一場。這下倒好,被一鍋燴……」
「把他揪出來……」指指偷窺自己的魁梧軍士,年輕主將餘怒未消,「所有敵兵一律處斬,只要敢於頑抗,下場只有一個——死!」
張張嘴,儒者欲言又止,一旁的耶律迪烈暗暗擺手,示意出去說話。兩人奔出殺氣密佈的陣營,徒步爬上附近最高的山包,眺望煙籠霧罩的崇山峻嶺,耶律迪烈幽幽開腔,「仙師,據末將猜測,將軍之所以大發雷霆,不分青紅皂白誅殺全體伏兵,只為做給蒙古人看。此殺雞駭猴之舉實乃嚴格執行軍令,但凡抵抗者,統統趕盡殺絕。以將軍的個性,一般不會濫殺,此次的確被激怒……」
「唉,一將功成萬骨枯,即便再仁慈,在這種血淋淋的搏殺中也會喪失本性……」歎口氣,儒者憂心忡忡,「小民並非為這些鳳軍司將士的命運歎息,只是擔心……」回望慘叫四起的高坡,暗暗搖頭,「擔心駙馬爺的秉性大改,權力越大,所造成的後果越嚴重。以蒙古人的作風,以後的屠城之舉不會少,若駙馬爺也參與其中,我們該如何面對?敢於頑抗的敵兵的確該死,但百姓是無辜的,還有降兵,如果肆意誅殺,小民……小民將不忍目睹……」
默默回想,耶律迪烈連連搖頭,話語非常肯定,「不會,絕對不會,將軍草根出身,知曉民間疾苦,何況胸懷大志,豈會濫殺無辜?」
「駙馬爺對大人非常信任,望大人日後能多多規勸,民能載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對蒙古人虛與委蛇即可,萬萬不能被其同化……」遙望山嶺,儒者若有所思,「征途漫漫,何日能破囊而出,誰也說不準。或許十年八載,或許三五十年,小民也不知道能否熬到揚眉吐氣的那一刻?蒙古人如日中天,掠其鋒芒者必敗無疑,鐵木真死去後,四位皇子的力量依然不可小覷。即便其內訌,沒有十成把握,我們也決不可輕舉妄動。機會只有一次,僅僅一次呀……」
「末將明白,周將軍年少輕狂,斬殺全體伏兵或許也為出一口憋屈氣?名為將軍,實則統領一百餘人,還被部分將士視為仇敵。四位皇子輪番軟硬兼施,**裸的威脅任誰也受不了,所執行的任務均九死一生,試問,有幾人能承受如此壓力?壓抑至今,不發洩一下才怪?真若一直不動聲色,末將相反覺得不正常,這般年輕,就深不可測,誰又敢為之效力?」一口氣說完,耶律迪烈率先奔下高地,「您也甭擔心,末將敢打包票,周將軍必定坦坦蕩蕩做人,小心翼翼處世。但凡稱王稱帝者,必有異相,心思與常人肯定不同,我們也不能妄加猜測。」
「大人之言如醍醐灌頂,小民茅塞頓開……」緊隨而下,儒者自嘲,「麻雀焉知鴻鵠之志,駙馬爺雄才大略,所作所為必有出處。能招攬到如此多的忠誠悍將,足以說明一切,倒是小民多慮了。身為軍師,自當全力為之排憂解難,即便看不到輝煌的那一天,小民也無怨無悔。」
高坡下,無頭屍骸橫七豎八倒伏一地,強充硬漢的魁梧軍士也被血腥場面嚇得直哆嗦,「求……求求大……大……大人……饒我……一命……」
「哼,真若想殺你,不早已動手,何必等到現在?」抬抬手,年輕小將狂笑,「解開繩索,一會前面帶路,再有伏兵,哼哼……」
掩埋戰死將士,匆匆進食並小憩少許,眾勇士將砍下的頭顱堆積於高坡之上,全部屍骸移至坡下。手沾鮮血,在平坦條石上疾書,周文龍邊寫邊念,「擋我蒙古大軍者,下場如出一轍!」提槍上馬,直指西南,「追——」
一路再無伏兵,日夜兼程的追兵團翻山越嶺,直撲彩雲之南的邊陲重鎮『色勒庫勒』。一個月後,疲憊不堪的大隊人馬進抵石頭城以北的『庫科西魯格』村,仰望遠方銀光閃閃的冰峰,眾將士一時忘記身處何境。視線所及,冰山聳峙,峪谷縱橫。舉目四望,奇山怪石,繁花異草。巍峨的冰峰雪嶺,雄奇壯美的帕米爾高原令人歎為觀止,日出日落竟然不止一次。
沒等眾兵將喘息,執行偵探任務的小分隊用響箭告警,遠方騰起滾滾煙塵,近三千不明身份的騎兵殺氣騰騰直撲小村。查看所處地形,心中有數的年輕小將有條不紊下令,「蒙古騎兵分為三路,五百名中軍先出擊,不得戀戰,且戰且退。左右兩路阻擊後撤往兩側山地,勇士團集體下馬,埋伏於草坡下。一旦展開攻擊,所有將士全線出擊,將敵兵圍三留一,逼其退卻,以待援軍!」
「稟將軍,後方也殺出一支騎兵,人數大約兩千,正狂奔而來……」奉令斷後的敢死隊長飛奔而至,「敢問將軍,如何迎敵?若被敵兵合圍,以這種起伏不平的地形,我方勢必無法迅速撤離,請早作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