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黑一團,搖曳的樹林嗶嗶作響,朦朧的景物在奔行中變得愈發模糊。苑牆北側樹林外,飛馬而至的耶律迪烈同樣不安,「將軍,追兵很快會察覺,若折返,我們如何應對?援兵出擊毫無疑問,萬一被合圍,勇士團危在旦夕……」
「事不宜遲,我倆先出林偵探,全體勇士抵臨樹林東側,做好突圍準備……」轉馬入林,心情沉重的男子喃喃自語,「徒單克寧怎麼還沒傳回消息?難道遭遇敵兵……」
剛抵近樹林邊緣,返回的乃蠻將領愁眉不展,「駙馬爺,院牆以南並無敵兵蹤跡,但樹林以北的高崗上出現鬼魅身影,疑似追兵!」
「令千戶長率兵返回……」朝身後的副將努努嘴,男子慘笑,「迪烈,我們出林清點兵將,搶在敵方援兵尚未出現前硬闖軍營!」
「遵令!」悄然折返,憂心忡忡的將領默然離去。
緊挨苑牆北側的林外空地,列陣的勇士團默默清查人數,等核對完畢,十名偵探騎兵在敢死隊長的率領下也安然折返。隊列最前方,環視緊張不安的眾將士,男子直指南方連綿軍營,「即便龍潭虎穴,我們也要硬闖,上!」掉頭飛奔,再也不曾回望。
古魯安和耶律迪烈同時搶出陣營,飛馬追趕主將,人群井然有序跟上。徒單克寧照例斷後,瞟一眼風聲鶴唳的高高苑牆,自言自語,「何必連夜撤離,依老子的脾氣,不如翻牆殺入萬獸苑,生擒乃蠻小兒……」
報信的乃蠻將領幽幽接話,「千戶長,您的計劃非常大膽,但勝算渺茫。您不妨聽聽,苑牆下方緊鄰猛獸房,值守的侍衛團絕非善茬,若硬闖,結局不可預料。只怕沒穿過迷宮般的建築群,我勇士團已折損過半?宮殿的守衛更森嚴,聽說駙馬爺曾隻身闖入,想必也沒進入大殿……」
「生擒一名君王,談何容易,本將開開玩笑而已……」飄出苑牆的淒厲吼叫被風聲無形放大,微微變色,徒單克寧催馬奔出,「以後自有機會,撤!」
大刺刺衝入人影攢動的軍帳,居前的古魯安聲如霹靂,「鳳軍司奉令執行秘密軍務,閒雜人等一律迴避,擋道者,斬……」馬鞭抽向閃躲不及的巡邏軍士,「媽的,好狗不擋道,找死!」
腰刀脫手,摀住皮開肉綻的右手,魁梧軍士怒氣上湧。身旁的兵士一把拽住同伴胳膊,飛速後退,「別……別動怒,咱惹不起這幫瘟神……」
馬鞭左右揮舞,趾高氣揚的古魯安對詰問毫不理會,只管大聲呵斥,「鳳軍司出行,爾等速速讓道,再敢囉嗦,奏明聖上,治你等一個貽誤軍機之罪,滾——」
耶律迪烈同樣囂張,出鞘的腰刀裹挾凜凜殺氣指向隊列兩旁的兵將,怒斥驚人,「老子們剛剛血戰一場,奉令抄近道堵截一支奔向南方的不明身份騎兵,識相的,躲遠點,否則將爾等集體斬殺!」
男子和儒者被緊緊圍在隊列中央,外圍的負傷勇士一個個如同凶神惡煞,刀陣林立,瞪圓的血紅牛眼中透出逼人寒光,速度不減,昂首飛奔。緊跟疾奔的兵團,高度戒備的徒單克寧左右窺探,暗暗繃緊神經。奔湧的冷熱汗水浸透內衣,卻渾然不覺。
騰起的沙塵將沿途經過的營帳淹沒,湧出的乃蠻兵將越來越多,紛紛打探,「媽的,什麼人如此囂張?哪裡不好走,非得穿越軍營?」
「噓,別大聲,難道還沒看出……」沖離去的騎兵團指指點點,人群躁動不已,「除去鳳軍司,還有誰敢這樣?這幫混蛋,仗著戰功卓絕,為所欲為,簡直沒把我等放在眼底……」
「有什麼辦法,誰讓人家厲害,北面軍中的精銳,待遇自然不同,唉……」嗟歎一陣高過一陣,神色各異的將士紛紛返回營帳,「睡覺,讓這幫混蛋囂張,自會有人收拾他們,碰上蒙古騎兵才好呢……」
毫無阻滯,以身犯險的勇士團安然抵達喀什噶爾東郊的荒野,沒敢逗留,古魯安帶路,喜形於色的人馬撲向沙漠。一路奔向東南,坑坑窪窪的大道上,悶聲趕路的人群提高戒備。男子一言不發,但嘴角露出的笑意彰顯一切,抖擻精神,頻頻回望被夜幕籠罩的繁華都城。
此行驚險無比,但非常值得。獲軍師及其弟子,錘煉精心挑出的虎賁營,檢驗戰略戰術,以小博大以及在重兵合圍下安然逃生,一切均可圈可點。最大的收穫為「鴉兵撒星」陣,此陣的確奧妙無窮,以前所學均為正規作戰方略,排兵佈陣均以兵書為準,如今思來,唯讓人貽笑大方。輕輕搖頭,人暗自驚心。
蒙古騎兵所向披靡,自然大有原因,能屢戰屢勝,說明其方略遠勝對手。一支騎兵若能做到來如天墜,去如雷逝,任何敵方也只能甘拜下風。長刀所向,敵兵喪膽,昔日驃騎將軍霍去病一生未嘗敗績,兩者倒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作戰策略不拘一格,均針對敵方死穴,兵將素質超群,情報準確,笑傲天下再正常不過。看著疾奔的將士,喜憂參半的周文龍收回雜念。
夜幕沉沉,蹄聲滾滾,來時方向煙塵沖天。五百鐵騎埋頭狂追,氣急敗壞的鳳軍政令一馬當先,臉皮微微抽搐,頭盔頂端的翎毛隨風飛舞,一身橫肉劇烈抖動,不時回頭,「快,別讓這幫潰兵脫逃,居然敢冒充我鳳軍司,追上後不留活口,一律趕盡殺絕!」
奮力追上主將,隨行的裨將悄聲提醒,「大人,末將隱隱覺得,這群潰兵不簡單。您想想,沒有金字牌,即便軍情緊急,也不應擅闖萬獸苑。身份卑微,卻口口聲聲求見聖上,其舉止實在反常……」
「我也覺得奇怪,他們完全可以等天亮後入城,壓根不必冒險闖苑……」看看前方,傾聽一會,鳳軍政令沉下臉,「這幫混蛋如此作為,要麼主動投敵,要麼實屬偽裝,絕不能讓其逃離。看方向,似乎奔向沙漠,你帶一百兵將下主道,抄近路堵截,增援騎兵稍後趕到,一旦完成合圍,敵兵插翅難飛!」
絕塵而去,逃離生天的勇士團喜笑顏開,十名熟悉道路的勇士居前探路,耶律迪烈不時提醒,「千萬別認錯方向,身處敵境,當百倍小心。敵兵不會善罷甘休,尤其鳳軍司,尾隨追趕大有可能。」
「不會,千戶長盡可放心,即便閉著眼睛,末將也能準確無誤抵達麥蓋提……」瞪大眼睛辨認,一名乃蠻將領低聲解惑,「末將曾率兵駐守阿其克村,時常往返,對道路瞭如指掌。」
「此道是否直達麥蓋提?有無捷徑?」看著前方的曲折土路,心細如髮的副將不停追問,「阿其克駐兵多少?途中有無關卡?鳳軍司的駐地在哪?」
「千戶長有所不知,過阿其克村,還得穿越一片沙漠才能到達麥蓋提莊,繼續奔南方進入大漠。捷徑倒有,但風險極大,黑暗中極易弄錯方位。阿其克駐兵一百,從喀什噶爾到麥蓋提,沿途共有五道關卡,鳳軍司的駐地在虎思斡耳朵……」逐一回答,乃蠻將領咧嘴一笑,「關卡雖多,但基本形同虛設,所有精銳均被調離,留守兵將以老弱病殘為主,戰鬥力不值一提。」
「全速疾進,若遭遇敵兵,照樣冒充鳳軍司,消滅一切敢於反抗的對手……」回望身後,耶律迪烈只覺得心口直跳,「不好,後方似乎有追兵,你們索性一路大嚷大叫,我去提醒將軍!」
整齊的口號彷彿出自一人之口,全神戒備的十人擺出應戰架勢,「鳳軍司出行,閒雜人等迴避,擋道者,斬!」
放緩速度,等人群趕到,耶律迪烈跟上狂奔的主將和儒者,「將軍,仙師,前方關卡重重,後方……後方似乎……出現追兵,速度好快……」
「鳳軍司,絕對是他們,不錯,不錯……」點頭搖頭,周文龍扭頭張望,「一支勁敵,如能一舉殲滅,勢必給屈出律小兒沉重打擊,以後的進攻事半功倍,喀什噶爾被主動放棄也大有可能。」
「地點選在哪?捷徑與主道的交匯處或許臨近關卡,不如先取而代之,然後憑險幹掉追兵?」看看一臉淡定的主將,睿智副將獻出計謀,「駐守關卡的兵將不堪一擊,此舉風險不大。」
瘦削漢子主動插話,「『也克先巴關』為出喀什噶爾城南的第一道關卡,憑險扼守兩條主道和一條秘徑……」看看天色,「如果速度不減,天亮前即可抵達!」
儒者搖搖頭,「不妥,鳳軍司對關卡瞭如指掌,其警惕性隨著連續過關會慢慢降低,小民建議,伏擊地選在第三道關卡,即阿其克。即便其援軍趕到,我們也能且戰且退撤入沙漠。」
「仙師所言甚是,我們先得確保不被敵兵追上。傳令,拋去全部輜重糧草,只保留兵器水囊,勇士團以最高速度疾行……」環視眾將,男子苦笑,「先保命要緊,阿其克駐兵早準備好一切,一番美意,笑納即可!」
扔下所有身外之物,輕裝上陣的眾將士大笑,「駙馬爺英明!」
速度越來越快,全速狂奔的勇士團眨眼失去蹤影,追逃雙方的距離隨之增大,等氣喘吁吁的四百追兵和負責堵截的一百兵將會合,也克先巴關早狼藉一片。呻吟四起,關卡內外到處出現倒伏一地的屍骸和傷兵,少數提前逃離的倖存將士嚇破膽,頭也不回竄入荒野。
「這幫混蛋果真準備投敵,斬殺守關兄弟,妄圖行刺聖上……」追擊順理成章,得意洋洋的鳳軍政令高聲下令,「留下兵器水囊,餘者一律拋棄,給我追——」
天色亮了變暗,沙塵去了又來,豁出去的兩支騎兵暗暗比拚起毅力和耐性。一夜一天誰也不曾休憩半分,渴了喝奶,餓了硬撐,憋住內急,咬牙追逃。煙塵飛揚,行人避之不及,紛紛逃離險境。佔領第二道關卡,勇士團小憩片刻,進食並解決三急,馬不停蹄上路。
不眠不休,五百追兵如瘋子一樣窮追不捨,雙方的戰馬漸漸支撐不住,距離在追逃中越變越近。夜半時分,殲滅一觸即潰的守關敵兵,先一步搶佔阿其克關的勇士團轉逃為攻。派人約束戰馬,將少部分屍骸移至關卡前方的主道,分兵佔領附近的高地,擺出決一死戰的姿態迎接追兵。
卡外岔口出現短暫的寧靜,未幾,大批騎兵呼嘯而至。唯恐潰兵逃脫,暴躁的鳳軍政令根本不曾細察,率先闖入伏擊圈。馬不停步,人不下鞍,弓不離手,身後的彪悍兵將浩浩蕩蕩衝向關卡。四支連珠箭同時飛出,猝不及防的政令使翻落馬下,雖避開撲向面門的致命死神,但胯下戰馬和腰部左腿均被射中。生死關頭,人連續翻滾,搶在馬蹄落下前逃離險境。
以逸待勞,早進入戰鬥狀態的勇士團隨之爆發,鋪天蓋地的箭雨飛向驕狂的追兵。人仰馬翻,隆隆巨響刺破夜幕,小小的阿其克村瞬間炸窩。大人喊,小孩叫,牛羊哞哞唱離歌,靜謐的村莊亂成一團。首當其衝的一百多鳳軍司將士化身冤魂,緊隨第二波死神降臨,尾隨的餘眾紛紛墜下,驚馬暴走,絕望的吼叫響徹關卡上空。
一個照面,堂堂的精銳之師折兵損將三百餘,急於脫困,餘下的追兵紛紛躍下主道。下馬隨機尋找藏身地,拚死反擊。追擊變為防守,頂不住飛臨的精準箭雨,縮頭烏龜不約而同後撤。呻吟四起,慘叫響徹八方,中箭的傷兵眼睜睜看著同伴撤離,卻無能為力。機靈的勉強翻下路肩,無法動彈的唯有認命,血水伴隨精準的點殺逐漸擴散,關卡變為不可逾越的死亡地獄。
趁箭雨轉向後方,負重傷的鳳軍政令咬牙遁入路肩下的凹地,目不轉睛觀察戰場態勢。血水染透戰袍,頭盔也不知去向,遍體沙土,一時分不清究竟是人還是野獸。不敢呼救,不敢動彈,不敢還擊,以標準的鴕鳥姿態瑟瑟發抖。以攻對攻,霸佔天空的箭雨飛來飛去,將關卡和主道以西二百步徹底覆蓋。
隱身土堆後,探頭觀察敵兵動向,周文龍慢慢悠悠下令,「十人一組逐批撤出戰場,帶走全部輜重糧草水囊,保留五十匹備用,將多出的戰馬趕往兩側丘陵。堅壁清野,讓這幫不知死活的追兵喝西北風!」
脫離射程,收攏兵將,斷後的乃蠻裨將揮舞弓箭,「十人堅守原地誘敵,其餘將士一分為二,沿左右兩翼包抄,繞過關卡,截斷其後路,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