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小憩的將士火速上馬,有條不紊擺出箭頭形的攻擊姿態,徒單克寧顧不上回話,飛馬躍出前沿陣地。耶律迪烈早橫馬以待,兩人嘀咕一番,分頭行事。帶上十名獵戶,敢死隊長躍下田野,直奔觀望的人馬。耶律迪烈沉穩下令,「全體將士聽令,高昌兵將嚴密保護周將軍,兵分四路,兩路繞道包抄疑似敵兵,金國勇士隨本將迂迴,堵住敵騎後撤道路!」
「不用慌,先問明情況再作論處……」奔出保護圈,男子搭眼眺望小道左側的田野,待看清雜亂的裝扮,哈哈大笑,「一群百姓而已,或許屬於奧特貝希村的村民,嗯,不大像前來迎接,難道師徒沒碰上這幫人?」
「或許偽裝偵探也不可知,將軍,您不必冒險,讓徒單克寧去交涉……」婉言勸阻欲奔出的主將,深謀遠慮的耶律迪烈鎮定自如,「無論其屬於何方陣營,咱一樣不懼,請將軍敬候佳音!」
存心考驗敢死隊長的交流能力,不再堅持的男子退入勇士團,看看一臉緊張的高昌將領,輕言慢語詢問,「你們當初進入過烏什城嗎?父王來過此地沒有?」
收回目光,將領恭敬回話,「回駙馬爺,我高昌騎兵從未越過山口,至於國王是否來過,末將似乎並未聽聞……」扭一扭酸麻的脖頸,「聽說駐守烏什的騎兵中有一支秘不示人的兵團,其裝備精良,兵強馬壯,一向執行秘密軍務。善於偽裝,戰鬥力與我們有得一拼,叫……叫……」努力回想,「叫』風雷營『……」
「哦,嗯,終於找到一支像模像樣的乃蠻騎兵,只可惜不能現場比試一番……」搖搖頭,興致大增的男子一臉惋惜,「知道其人數有多少嗎?返回時若有時間一定去會會……」
「無須費神,他們自會來尋找我們,連番損兵折將,乃蠻人一定氣急敗壞,派出這支精銳大有可能……」心有餘悸,高昌大將輕聲警示,「其人數不到二百,但作戰能力超過一支千人輕騎兵,末將駐守渾八升時,曾有幸見過這支騎兵團。初次交手,我方損失慘重,直接導致兵敗如山倒,一路狼狽退回鐵門關,憑借天險才勉強阻遏住狂進的乃蠻騎兵。」
「哦,失守原來由此而來,不錯,我越來越有興趣……」瞌睡蟲飛得無影無蹤,興奮的周文龍極目遠眺,「或許這些人馬就是大名鼎鼎的』風雷營『?不行,我得去會上一會,看看他們的戰法與我有何區別?」不顧苦苦規勸,策馬躍下田野,直奔還在對峙的陣營。
一大片剛耕耘過的田間,火冒三丈的徒單克寧厲聲警告,「我已經說過三遍以上,我們不是乃蠻兵,會契丹語很正常,難道只有遼將才會嗎?實話告訴爾等,本將乃金國千戶長,奉鐵木真大汗的命令進攻西遼。識相的話趕緊離去,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裝扮各異的人群中,一名中年大漢小聲翻譯,不時添油加醋,當然不會有好話。領頭的高個越聽越不耐煩,翻翻白眼,「嚇唬誰呢?當老子沒見過騎兵嗎?不就殺人放火,四處姦淫擄掠?哼,別地老子管不著,但奧特貝希村決不允許一兵一卒進入……」彎弓搭箭,瞄準同樣保持戒備的彪形大漢,「滾,別自找沒趣!」
一言不合,雙方進入戰鬥狀態,危急的形勢一觸即發。男子飛馬奔至,低聲詢問一番,喝令勇士團主動退後。等脫離接觸,方高聲吶喊,「這位兄弟,我們絕不做燒殺搶掠之事,只想暫時歇歇氣,不知你們見到過一名仙風道骨的儒者沒有?他叫脫脫罕……」
不提名字倒還好,一提卻惹出大麻煩,被激怒的高個憤然舉弓,嘴裡罵罵咧咧,「這個不知死活的混蛋居然直呼仙人的名諱,真活膩歪了,幹掉他——」
雙方的距離在兩百步開外,有恃無恐的男子存心警告,取弓搭箭,瞄準叫囂的高個頭頂。高昌勇士一擁而上,舉盾護住主將要害,將領連聲提醒,「駙馬爺,您皇親國戚之身,決不能冒任何風險,否則全體勇士難辭其咎?您不必跟這幫蠻漢計較,讓末將來會會他們?」
「讓開!」冷眼下令,人不以為然,「甭擔心,距離超過兩百步,西遼應該無人能射中我周文龍!」
不敢抗令,被迫退下的將領暗自做好應急準備,沖兩旁舉盾的勇士頻使眼色,示意隨時出擊。以不變應萬變,斜睨暴怒的高個,男子穩穩舉弓,鎖定其頭頂束髮,冷冷觀望。氣得臉紅脖子粗,抓狂的徒單克寧悄聲請示,「將軍,不如讓末將來會會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一群百姓而已,口氣居然大過乃蠻兵,不教訓一下這幫人只怕不會服氣?」
「你小子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會取人性命……」對千戶長的秉性瞭如指掌,周文龍搖搖頭,「我來警告他,也讓這群百姓見識一下蒙古騎兵的威風!」
訕訕退下,徒單克寧撇撇嘴,「將軍親自出馬,末將自然放心,但……但……」
扭頭正欲寬慰,囂張的高個冷不防舉弓怒射,雙方陣營均響起驚呼,百姓營自然擔心惹出無妄之災,勇士團則擔憂主將的安全。眾百姓呼啦散開,中年壯漢暗自佈陣,自恃人數相當,將人馬分為三路,兩路迎擊左右包抄的不明獵戶,居中一路火速後撤,試圖吸引敵人出擊,再殺一個回馬槍一舉圍殲對手。
盾牌陣飛速上前,高昌將領厲聲下令,「保護駙馬爺,中軍出擊!」
「不許擅動——」還擊的利箭飛出,目不斜視的男子高聲喝止躁動的兵將,看著飛臨眼前的箭支,微微吃驚。無暇他顧,倚仗無與倫比的閃躲功夫,側身,出手,在間不容髮中準確抓住強弩之末。對峙雙方陷入短暫沉寂,心有餘悸的高昌勇士暴喝,「好,好,好身手——」
利箭穿過束髮,飛入紛紛閃避的人群,驚呼聲不斷。太過於緊張,渾然不覺的高個猶自叫囂不休,「小兒,有種不避不讓,閃閃躲躲算什麼真本領?」
「頭髮,你的頭髮……」被精準的箭術嚇得面無血色,右側的中年大漢低聲警醒高個,「趕緊撤,這幫人比乃蠻兵厲害,絕非普通獵戶,看其排兵佈陣儼然訓練有素的精銳騎兵,我們惹不起!」
本能摸摸頭頂,醒悟的高個瞠目結舌,半晌沒吭氣。直愣愣的目光緊盯氣定神閒的年輕男子,高舉的彎弓不知不覺垂下,人變身一尊泥塑。鼓噪聲驀然消失,眾百姓呆立當場,看著在遠處遊走的各路獵戶團,一個個猶豫不定。中年壯漢再次提醒,「這幫獵戶似乎並無惡意,只是在警告我們,別猶豫了……」
村西方向騰起滾滾煙塵,一馬當先的兀曷赤火急火燎,發力狂奔,不忘叮囑隨行的老者,「駙馬爺愛民如子,絕不會胡亂下令攻擊,您一會好好道歉,求駙馬爺寬恕!」
「明白,小民明白……」眨眼被甩在後面,惶恐不安的老者豁出老命,不顧顛簸,奮力追趕,「惟願我們能及時趕上,否則駙馬爺一怒之下,全村老小恐大禍臨頭?」
「您大可安心,駙馬爺大人大量,即便遭遇攻擊,他也不會遷怒於百姓!」高聲安慰,兀曷赤連連催動搶來的戰馬,一團飆風般的身影拐下主道,閃電般撲向田野間對峙的人群。
緊跟其後,老者賣力狂奔,待看清彷徨不定的眾壯士,扯開嗓子吶喊,「放下弓箭,全體人下馬叩拜高昌和蒙古駙馬爺,求駙馬爺饒恕,不獲赦免不得起身——」
扭頭聽辨熟悉的嗓音,疑疑惑惑的中年壯漢微微一驚,咬咬牙,高聲呵斥犯傻的眾人,「扔下弓箭,下馬叩拜駙馬爺,沒聽清村長的話嗎?」
如夢初醒,一幫壯士紛紛棄弓,下馬跪倒一地。中年壯漢也隨後躍下,上前拽拽還傻愣愣盯視年輕男子的高個,「別看了,快下馬跪求,沒取你性命足見駙馬爺宅心仁厚,快!」
有如做夢一般,恍恍惚惚的高個翻身而下,隨中年壯漢並頭跪倒在人群最前方,一面叩頭,一面暗自窺望。頭叩得山響,儼然軍師的中年漢子頭也不敢抬,「駙馬爺,小民有眼不識金鑲玉,不知您的赫赫身份,還暗自顛倒黑白,實在罪無可恕。請您看在我們只為保護村莊的一片赤子之心上,饒恕愚昧的村民,至於小民,由您處置,即便當場斬殺,也無怨無悔。」
沒等聽完兀曷赤氣喘吁吁的翻譯,年輕小將大笑飛離馬背,健步而行,同時攙起驚惶不安的壯漢和高個,「不知者不為罪,爾等不畏強勢,誓死護村,何罪之有,都起來……」環視一圈戰戰兢兢的百姓,拔高嗓音,「難道還要本將下命令?你們可不是我周文龍麾下的兵將?起來,上馬返村!」
紛紛抬頭窺視一臉笑意的年輕小將,膽寒的眾壯士叩頭不止,「謝駙馬爺不殺之恩,小民感激不盡……」
飛馬趕到,老者下馬跪行,顫音夾雜喘息,「駙……駙馬爺,請恕……恕小民迎駕……來遲……壯士們衝撞各位勇士,實在不該,小民代他們賠罪……」
「請起,千萬別這樣,您這般年紀,嗐……」腳步如飛,男子一把扶起誠惶誠恐的老村長,拍打膝蓋塵灰,「一切都是誤會,誤會而已,何況也沒造成嚴重後果,您也不必如此……」將老人送上馬背,狠擊一掌馬臀,「全體人上馬,咱回村!」
浩浩蕩蕩上主道,司空見慣的勇士團依然保持沉默,在前領路的百姓中飄出竊竊私語聲,「村規不能破壞,我們不能讓蒙古騎兵入村,即便友好也不行……」
「一切聽村長吩咐,別吭聲……」中年壯漢聽出不滿的話語,悄聲警告,「你們只怕還不知道蒙古人的作風?他們軍規嚴苛,只要遭遇抵抗,一律屠城,一個小小的村莊,雞犬不留毫無懸念!」
被壯漢的警告嚇住,奔行的人群再無抱怨,緊跟身側,幾番開口稟告,老村長欲言又止。看出端倪,男子暗自一樂,「兀曷赤,老人家有何為難之處?說來聽聽?」
也不避諱,兀曷赤期期艾艾開腔,「此村有一條村規,不許兵將宿營村內,恩師正在交涉,不知能否破例?」
「不必為我們破例,讓勇士團暫歇村外,等偵探清楚城內佈防和伏兵的準確人數和設伏地點,我們即可離去……」不以為然的男子淡然一笑,「入鄉隨俗,尊重當地百姓的信仰和風俗,哲別千戶長也曾反覆叮囑,這並非難事。」
「駙馬爺可真豁達,心胸開闊,能海納百川,末將心悅誠服……」拱手彎腰,兀曷赤低聲請示,「那末將先一步回村,預先選定宿營地?」
「行!」揮手示意,男子轉頭欣賞起田園風光。觸目處溝壑縱橫,濃郁的花香混雜瓜果的獨特清香一股腦撲鼻而入,疲乏的精神不由得一振。越靠近村莊,大道兩側的空曠小屋越多,附近的果架爬滿籐籐葉葉,好奇心陡漲,悄聲詢問一旁的黝黑獵戶,「這小屋做什麼用?看似不像用來住人?怎麼這麼多?」
「回駙馬爺,小房子用來晾乾葡萄,這個季節暫時排不上用場……」高聲回話,黝黑獵戶繼續解釋,「此地氣候乾燥,雨水稀少,壓根無須百姓們勞神費力,就地採摘就地晾乾,到時收穫即可。」
「哦,原來如此!」煥然大悟,男子不再詢問。
一路奔行一路流連,勇士團很快趕到西村口,按照兀曷赤的指示退往村外高地。安頓馬兒,設置帳篷,人人微露怨色。看看同樣在忙碌的主將,徒單克寧火氣迸發,「將軍,您也太遷就這群百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管它什麼村規不村規。讓我們在村外宿營,那老……仙師豈不毫無作用?留他作甚?」
「不要抱怨,趕緊佈置好防務,大意不得……」一屁股坐下,小憩的男子貼耳密語,「駐守烏什城的乃蠻騎兵中有一支精銳,善於追蹤,且戰鬥力強悍,不能不防!」
擺擺手,敢死隊長毫不在意,「將軍,您也太看得起這些乃蠻兵,一群廢物而已,搶馬的過程您親眼目睹,那也配叫做勇士?連剛才的百姓都不如……」
「按我的吩咐佈防,在遠離營地的四個方向設下明暗雙哨,遇險以響箭報警!」也不爭辯,頗感乏累的男子閉上眼睛。
吃完百姓送來的美食,再次詢問佈防和巡邏的情況,昏昏欲睡的周文龍一頭倒下。呼嚕聲隨即響起,人眨眼進入甜美的夢鄉。各個帳篷先後響起鼾聲,除去巡邏的將士,營地內再無其它聲響飄出。高坡四處的草叢和灌木叢一片靜寂,明暗雙哨瞪大眼睛窺探周圍動靜,雖疲憊不堪,但誰都不敢大意。
夜半,風起,連綿的瓜果架隨風婆娑起舞。影影綽綽中,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閃轉騰挪,借助暗黑和一路的小房舍,緩緩摸向西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