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重重,三人皆驚,古道一如既往嚴守中立。時急時緩的風兒存心戲耍敢死隊長,撩撥額頭長髮,故意遮住瞪圓的牛眼。戰馬也來添亂,爭先恐後打起響鼻,將準確方位公諸於眾。路下的小草嗶嗶做響,小土塊在馬蹄的踩踏下紛紛滾落,辟辟啪啪的響動讓人心驚肉跳。
下馬逃避無異於主動暴露,閃入南北荒野只怕與敵兵狹路相逢,奔東不行,退西更不可能,鼎沸人聲似乎也漸漸轉向所處方位。陷身重圍,進退失據,皺緊眉宇的男子緊急思考對策。
兩員大將也為突然冒出的險情緊張不安,一個擺出迎戰姿態,當然是徒單克寧。同為儒將,兀曷赤片刻恢復冷靜,分辨蹄聲多寡,一面高聲答話,一面低語相詢,「出城何為?是幾位落下的兄弟嗎?快,小心挨鞭子……人數貌似不多,好像不超過十個……」
「轉馬原地不動,收妥弓箭,用腰刀解決對手,一人對付三個不會有多大問題……」拿定主意,男子收弓於背,順手插箭入囊,「務求一刀斃命,一個都不能放過,我對付正東,徒單克寧御南,兀曷赤斬北,速度要快,沉住氣!」
調轉馬頭,收妥弓箭,三人按住腰際刀柄。兀曷赤頭也不回,不住聲怒斥,「瞧你們那慫樣,一害怕就拉肚子,哼,有人即將倒大霉,最好先洗乾淨脖頸,省得到時太痛苦,哼哼……」
「掃敵餘孽!」呵斥軍士的乃蠻裨將先一步趕到,不敢反駁,訕訕搭腔,「兄弟們也並非刻意為之,確實鬧肚子,我親自查看過,的確……的確……」
另外四人幾乎同時躍上主道,靠近人團,急赤白臉辯解,「我們哪會害怕,但肚子太不爭氣,路上還勉強能支撐,剛才實在撐不住,再不解決,拉一褲襠更讓兄弟們笑話……」
「哦,還有人嗎?」斜睨五名敵兵,謹慎的兀曷赤詐唬對手,「不對,一共有七人落下,那兩人呢?「看出裨將狐疑的眼神,拔刀出鞘,」媽的,居然當逃兵——「一刀劈下,辯解的壯漢應聲落馬。順勢躍起,狠蹬馬背,如旋風一般直撲瞠目結舌的尾隨兵士。
眼瞪得溜圓,裨將被眼前一幕驚呆,手忙腳亂拔刀,還不忘辯解,「如此草菅人命,也太——」聲音就此中斷,飆血的咽喉被彎刀洞開,驚訝的眼神直愣愣瞪著冷不防動手的男子,人摔下,就此撒手人寰。
早靠近選定的目標,徒單克寧毫不手軟,彎刀出鞘,就勢將對手砍成血人。瞬間解決四名敵兵,三刀合璧,直撲嚇白臉的最後一名軍士。一個戰神都無法抵擋,何況同上,攻勢如秋風掃落葉,似鐵蹄卷大地,上中下三路齊出,力求一擊斃敵。
毫無還手之力的敵兵瞬間墮馬,死不瞑目怒視蒼天,四肢抽搐,至死都沒明白為何遭血手。拉個肚子而已,也罪不至死,一縷冤魂吵吵嚷嚷直赴閻王殿,欲辨一個是非曲直。輕撫屍骸,風兒嗚咽,「無處講理,閻王也怕這幫魔神,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偏來,誰讓你們自尋死路!」
「兩匹趕往西南,兩匹逐向西北,帶上一匹備用……」拴緊兩匹馬的韁繩,刀背擊臀,將其趕下北側荒野,年輕小將周文龍不慌不忙,「兀曷赤照例居前,謹防敵兵,徒單克寧御左,本將護右,速度先慢後快,走!」
趕馬下野,三人緩緩離開屠宰地,對視並點頭,男子和敢死隊長同時舉弓。箭飛,馬嘶,荒野震動,負痛的戰馬拖拽同伴狂奔。等脫離險境,三人縱馬飛奔,一路煙霧一路塵,一陣笑語一陣痛。低聲相詢,齜牙咧嘴的徒單克寧一把扯飛鎧甲,「將軍,你傷到哪沒有?末將腰部隱隱作痛,好像扭傷……」
不提倒好,一提男子也覺得額頭火辣辣一片,觸碰凸包,人不由得一哆嗦,「絲……好像也中招了,真倒霉,此處反覆負傷,搞不好以後會留下疤痕?」
「兀曷赤,你不會也傷了吧?」聽出嘶嘶聲,周文龍大笑,「集體掛綵,大家感同身受,誰也不用笑話誰。敢情這鐙下藏身風險太大,以後慎用為妥,別沒讓敵兵幹掉,倒被畜生踩扁,那可死得不明不白。」
「挫傷手腕,一點小傷而已,駙馬爺,您如何?額頭又被磕中?」回頭看看揉摸凸包的主將,兀曷赤一樂,「咋每次受傷的都是它?以後不用細細辨認,僅憑左黵印、右凸包,整個西遼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駙馬爺。」
「讓你小子樂,嘿嘿……」自己也覺得好笑,回頭張望,男子堪堪安心,「乃蠻兵被我們成功忽悠,這下總算安全了。」
「謹慎為上,說不準又冒出幾個拉肚子的敵兵?」警惕的目光盯緊前方大道,兀曷赤刨根問底,「駙馬爺,末將一直納悶,您為何不褪去黵印?這……這似乎並不……」
「的確不光彩,但既沒時間也無機會,嗐——」歎口氣,男子一臉鬱悶,「宋廷防兵甚於防火,即便將所有軍士烙上黵印也改變不了亡國命運,一幫文人,如何能抵擋蒙古鐵騎?哦,金國也不容樂觀,木華黎勇謀兼備,大汗能放手讓其統兵,足見其膽略超人。按我的估計,金國的滅亡之日不會太遠,短則十五年,長也撐不到三十年。南宋會撐得久一些,其所處地形不利於蒙古騎兵快速展開,但結果也一個樣,遲早被滅。」
「嗐——」歎一口長氣,徒單克寧顯得更為鬱悶,「眼睜睜看著國破家亡,自己卻無能為力,末將為此憂思難忘。蒙古騎兵的確太厲害,僅憑區區一萬多將士,卻輕輕鬆鬆滅亡一個國家,這等膽魄不能不讓人歎服!」
「當然,你也看到了,其戰術無非有五,一,利用地形迷惑對手。二,誘敵深入或圍點打援逼對手先出招。三,引敵主力入空曠地帶便於圍殲。四,突襲包抄側翼並切斷後路。五,一擊即脫拖垮對手。戰略更高明,不放過對手的任何劣勢,運動戰使對手無法脫身,心理戰迫使對手瓦解。快速機動搶佔戰略要地,將敵軍分割後逐個擊破,最大限度利用降兵降將,讓鷸蚌相爭,自己充當漁翁……」一口氣說完,男子直翻白眼,「若與其對壘,你有幾分勝算?」
臉紅脖子粗,敢死隊長吭吭哧哧半天,只憋出一句話,「一分勝算也沒有,僅僅一個『曼古歹』戰術,普通兵將都應對不了。」
「其戰術戰略對於高明將領一點即通,唯獨這個『曼古歹』戰術不好學,對將士的要求太高,絕非一朝一夕所能達到……」看一眼天色,男子打住話語,「不提也罷,我們加快速度,爭取在天亮前趕到會合地。」
默默傾聽,保持警惕的兀曷赤暗暗揣摩主將心思。三人再也不吭聲,只管發力狂奔,寂寞的蹄聲響徹古道,給陰冷的夜幕增添一份驚色。一路行來一路窺探,昏暗的天色漸漸發白,朦朧的景物也變得清晰。微風拂面,花香撲鼻,奼紫嫣紅的景色令人眼前一亮。
辨清方向,兀曷赤指指右側小徑,「駙馬爺,此地離樹林已經不遠,要不先歇會?一夜不眠不休,您一定乏累?」
「不必,大家都一樣,勇士團和百姓比乏累更重要……」欣賞一會爛漫風景,深吸一口清涼的香風,男子抖擻精神,高聲提醒,「脫下這身狗皮,以免驚嚇百姓!」
麻利脫下盔甲,扔入小徑對面草叢,三人大笑。望來路,斜睨煙塵,聆聽蹄聲,三人飛躍而下。過灌叢,越大片草地,一頭鑽入莽莽密密的樹林。人影去無蹤,塵灰漸散盡,小徑恢復往日小家閨秀模樣。任由上下翻飛的蝴蝶撩撥,恪守本分,做一個含羞不語的守望者。
出丘陵,縱馬躍入草灰飛揚的荒漠,三人暗暗比試起馬術。並頭齊驅,同時站上馬背,御風而行,相互打趣,「咋不使出』鐙下藏身『的絕招?現在可無追兵,也看得清週遭,不用擔心出意外……」
「瞧你那得瑟模樣,昨晚咋嚇得臉色發青?」信口取笑,活動腰桿,徒單克寧意氣風發,「腰也不疼了,敢情久坐的緣故,看來以後還得多下馬鍛煉……」沖大笑的男子努努嘴,「瞧瞧將軍,喲,凸包發亮,想必傷得不輕?再這樣下去,恐怕比黵印更打眼,乃蠻兵一眼望去,如見天神,還不得丟盔棄甲主動投降?」
「你小子也不會得意太久,等攻下西遼,北院大王的女兒指不定整得你跪地求饒?」還以顏色,男子下意識觸碰凸包,咧嘴苦笑,「被公主首開先河,接連被痛毆,這凸包只怕越來越大?」
「駙馬爺,您怎麼知道北院大王有女兒?」驚訝不已,兀曷赤咂咂嘴,「不知千戶長會娶哪一個?兩姐妹可都貌美如花,而且端莊賢淑,末將至今沒想通,憑北院小兒那種蠢材,怎會生出絕美雙姝?」
「啊,北院大王真有女兒?還兩個?」同時發問,兩人連連搖頭,吃驚的男子連聲盤問,「難道你親眼見過?漂亮嗎?年紀幾何?許配過人家沒有?」
「末將曾隻身入城,有幸見過這對姐妹花,自慚形穢。至於其它,則一無所知……」羞愧一笑,兀曷赤心馳神往,「望之美人兮,有若天仙兮,粉黛娥眉兮,柳腰玉盤兮,回眸一笑兮,三月如墜雲霧兮……」
「哈哈,不就兩西域美女嗎?有何難哉?別兮來兮去了,本將做主,這對姐妹將花落勇士團。老大發配給徒單克寧,老二讓你小子天天如墜雲霧去……」半認真半逗樂,男子一本正經,「記住,到時候先下手為強,別讓蒙古人搶先。」
「君子……駙馬一言——」喜不自禁,兀曷赤趕緊封口,謹防主將變卦。
「駟馬難追,即便賽若天仙,本將也有心無力。兩位公主加上三名侍女,還有輪台的燕雲以及伊州的雙嬌,只怕會被生吞活剝?」也不避諱,心有餘悸的男子不由得一哆嗦,穩住身形,人苦笑不已,「我非情聖,奈何人迫,身無立錐之地,囊內空空如也,如何養活這一大家子?」
同時獻計,兩人眉開眼笑,「解決此事很簡單,生擒乃蠻小兒,逼其供出藏寶地點。嚴密封鎖消息,留一半交一半,大汗也鼓勵將士搶掠財貨,想必不會深究?」
「不談這個,心如明鏡台,何苦惹塵埃。錢財乃身外之物,無須強求……」分辨奔過來的眾多人影,男子火速下令,「迎戰!」
下馬背,抽箭支,挽強弓,三人進入戰鬥狀態。速度不減,繼續狂奔,怒斥飄出,令人膽寒,「何人敢擋去路?速速投降免死……」看出人數不多,男子繼續警告,「擅入兩百步以內,格殺勿論!」
金弓揚,馬蹄飛,一縷殺機透脊背。掠荒野,過草叢,凜然散入冷塵灰。晃晃悠悠,飄飄蕩蕩,隨風直撲敵兵陣營。擺出攻擊姿態,兩員大將恢復戰神模樣,迎著風,頂著時聚時散的晨曦,威風凜凜殺向不避不讓的對手,聲如霹靂,「擋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