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中,朦朧淚眼相望,人無語,淚四行。窗外飄來伊伊嗚嗚的風聲,啾啾唧唧的鳥鳴縈繞耳畔,緊緊摟抱,兩人耳鬢廝磨,誰也不說話,相互默默擦淚。千言萬語化做一滴滴紛墜的相思淚,擦之不盡,拭而復來。凝望多時,額頭緊抵,男子率先開言,「婷兒,後悔認識我嗎?給你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我周文龍卻無以回報,而今還……還……」
捂嘴搖頭,嬌蠻少女連哭帶笑,「嗚……本宮……咯咯……本宮一點也不後悔,能認識周郎,此生無憾。無論以後你娶多少公主,但婷兒是周郎的第一個女人,對嗎?會不會永遠銘記?」
想辯解,卻無法出聲,無奈搖頭,人轉瞬醒悟。連連擺手,點頭不迭。
「哼,努伊兒早如實相告……」瞪圓杏眼,呲牙怒斥,「搖頭又點頭,還想哄騙本宮?」
指指小手,男子苦笑,等禁錮解除,「婷兒,現在你應該明白,我為何能懸崖勒馬?不懂才會害怕,是不是?」
「當然明白,咯咯咯——」揪住雙耳,嬌蠻少女笑得花枝亂顫,「本宮最厲害了,看誰敢揪征西將軍的耳朵,只有本宮才有這個膽量和資格……」
「唉喲,我也得報復一下,不然失去機會咯……」輕拽小辮子,年輕主帥唏噓不已,「婷兒,我……我捨不得……」
情話說不完,嬉笑無絕期,閨房內的打鬧聲不斷,夜幕也徐徐落下。吻別美人,轉回房間,吃罷晚膳,人鬱鬱寡歡。千戶長趕緊出言寬慰,被迫放下兒女情長,靠近兄長,兩人促膝長談。一夜在輾轉反側的歎息中度過,天濛濛亮,麻利收拾嘴臉,趕到閨房已人去影空,男子掉頭直奔大廳。
大軍列陣,一路送行,眾將士慨歎不已。古道上,長亭旁,依依惜別,淚水不知灑落幾許,難捨難分的小兩口抱頭啜泣。感同身受,一旁的努伊兒暗自神傷,扁嘴欲哭,又擔心他人察覺,唯有咽淚裝歡,「公主,駙馬爺,千里送君,終有一別,請不必傷感……」話語鏗鏘,但眼眶邊打轉的淚花出賣了主人,雙肩抽動,顫音如泣,「請駙馬爺奮勇殺敵,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公主——」
古麗尕娜哭喪著臉,不理暗拽自己的小丫頭,目光盯緊情郎。巴巴的眼神追隨著心目中的戰神,暗暗歎氣。早料到小兩口難分難捨,站在遠處的亦都戶耐心等候,既欣慰又多少有些焦慮。憑空殺出一個仙兒公主,來歷是否如千戶長所言,其人究竟如何,會不會跟婷兒爭寵,一切都只能抵達蒙古後才能一一瞭解。按捺住不快,默默欣賞起壯美景色。
身後飄出一陣陣哄笑,男子率先醒悟,一時面紅耳赤。叱吒西域的悍將,豈能沉溺於兒女情長?暫時分開而已,又不是生離死別?擦把臉,拍拍梨花帶雨的俏人兒,「婷兒,別哭,讓將士們笑話……」沖侍衛團招招手,「嚴密保護國王和公主,路上不許出現任何紕漏,安全送抵高昌後原班人馬即刻折返,不得有誤!」
全體侍衛集體下馬,同時跪下,齊聲回稟,「請駙馬爺安心,我們一定做到!」
猶不放心,男子揮揮手,「親兵團聽令,隨行保護國王和公主,進抵高昌後隨侍衛團返回……」沉思片刻,轉頭看看列陣的大軍,高聲下令,「李勇,率一千高昌勇士護送,一路不得擾民……」再次扭過頭,「僕散忠勇,帶親兵團先返城,督促伊瑪木大人籌措一千兩百人的往返給養,火速送達此地!」
舉目四望,嗅聞花香,聆聽鳥語,年輕主帥奔至皺眉搖頭的亦都戶身旁,一頭跪倒,「稟告父王,此行賊兵頗眾,不得不防。請父王歇息一會,兒臣已派人回城準備護送大軍的給養,一會就到!」
「文龍,你也太謹慎,侍衛團和親兵團對付一群潰兵綽綽有餘,何必出動大軍護送……」放聲大笑,亦都戶不停搖頭,「難道本王只是一個傀儡,任由潰兵妄為嗎?」
連連叩頭,男子惶恐不安,「父王神勇無敵,但……但兒臣總擔心……擔心出現意外……」
「怕是擔心你的婷兒吧?哈哈,也罷,潰兵確實惱人,順道收拾他們一下也行……」擺擺手,高昌王咧嘴一樂,「瞧你那緊張樣,一點花花心思能瞞過父王嗎?不就想多陪陪婷兒,去吧!」
「謝父王!」一溜煙折回,男子沖少女團眨眨眼,「都等著,本帥給你們一個大大的驚喜,不許睜眼,否則重罰!」
摸不清情郎意欲何為,三名少女齊齊閉眼,刁蠻公主一臉好奇,閉上的眼睛微微睜開。「不許挪動,不許偷看!」低聲呵斥,男子揚揚手,「小心本帥揪辮子!」張牙舞爪,擺出一副嚇人的姿態。看著俏人兒乖乖閉眼,才輕手輕腳下路肩,一路飛奔,直撲遠處花紅柳綠的茵茵草坡。
半晌無音,公主首先睜眼,「咦,人呢?又在騙本宮?」一臉凶相,詰問肅立的眾將領,「駙馬爺到哪去了?跑了嗎?」
不約而同搖頭,眾人齊指綠草坡,一個個哭笑不得。誰也不知道主帥意圖,所有兵將的目光齊齊投向遠去的背影,李勇暗自琢磨。嗯,駙馬爺童心未泯,或許去找一兩樣信物哄哄公主?石頭?花草?都有可能。轉馬下令,「傳令下去,由前至後,一千勇士出列!」
草坡下,採摘顏色各異的野花,折斷纖細的柳枝。蹲下仔細編織,掏寶刀一再修整,男子忙得不亦樂乎。精心做出四個花冠,一大三小,當然相差無幾。反覆審視,剔出殘花,拾遺補缺,力求美輪美奐。放下做好的花冠,四處尋找合乎標準的石頭,四塊月牙形的卵石先後現身。細心擦去污泥,一一雕出唇形圖案,反面刻上自己的鼎鼎大名。
收妥寶刀,四頂花冠依次穿入左右手臂,卵石入懷,背手緩行,男子不慌不忙。花冠為大,一路欣賞,一路驚歎。西域風景美不勝收,其兵民的為人性格與中原迥然不同,一個大氣火辣,一個含蓄謙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確沒錯。男子粗獷,女人奔放,敢愛敢恨,令人過目難忘。遙思窮奢極欲的宋廷,低頭暗暗歎息。
丟失尚武之氣,文人執掌朝政,即便有部分熱血將領,也改變不了命運。一個民族無論貧富,想存世,尚武精神不能丟,否則遲早淪為亡國奴。蒙古人憑什麼縱橫天下?軍民一體,尚武齊心,一幫未開化的野蠻人,照樣將所有對手打得服服帖帖。放緩腳步,人搖頭苦笑。
北宋的滅亡歸結於內憂外患,而且地形適合騎兵展開,南宋所在的複雜地域倒可以替宋廷掙得一點苟延殘喘的時間,若不奮發圖強,下場一樣,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憂國憂民,長吁短歎,喜悅的心情也漸漸變得鬱悶無比。
慢步緩行,唯恐花冠散落,人謹慎走向大道。斜睨窺探自己的大隊人馬,瞅瞅翹首以盼的少女團,偷偷悶樂。一個淪落他鄉的小小先鋒官,哪管得了宋廷的事,何況鐵木真也絕不會放人,只能隔岸觀火,徒歎奈何。故意拖延速度,靜等糧草出城,搖頭晃腦暗自得意。
鮮花送美人,卵石贈眾姝,一幫小丫頭必定開開心心離去。一絲惆悵,滿腔思念,隨躍升的太陽不斷高漲。城門大開,眾多百姓推車而出,滿滿噹噹的糧草沐浴在朝陽下,濺落的露珠泛出一抹亮色。伊瑪木親自押送,尾隨的親兵團不住吆喝,「兄弟們,加把力,駙馬爺還等著我們呢……」
上路肩,越過人叢,男子一臉壞笑,「嗯,真不聽話,罰你們互揪小辮子。不然,本帥可不變戲法?」
花草搖曳,但無法看清全貌,三名侍女心如貓抓。當然不敢揪公主,相互拽住小辮子,敷衍一番,期盼的目光投向大眾情郎。閃電般竄出,依寵而嬌的公主對警告毫不理睬,繞到身後,驚喜的聲音飄出,人喜不自禁,「哇,花冠,真漂亮,好香呀……」
「來,一人一頂,最大的歸公主……」緩緩轉過身體,男子高聲吆喝,「婷兒,接穩花冠,別摔下,都過來幫忙!」侍女群一擁而上,也沒在意大小,欣賞到手的花冠,一個個瞪大眼珠。捧著最大的花冠,嬌蠻公主喜極而泣,「周郎,你……你真浪漫……居然還想到送……送……」
「不許自己做主,本帥親自幫你們戴……」靠近哭笑不止的嬌蠻人兒,仔細戴好,摸出一枚卵石,塞入小手,男子微微一笑,「乖,回去別胡鬧,沒事多想想本帥!」親額頭,摸小臉,走向努伊兒。動作一模一樣,但添加捏手和曖昧的撅嘴眨眼,「安心伺候公主,嗯?」
拚命點頭,兩少女心花怒放,嗅聞花香,差點樂暈過去。對大小美人不敢造次,男子只能用眼神交流,戴花冠,遞卵石,語氣平淡,「別記恨公主,本帥的承諾永遠不變……」使眼色同時輕笑,「不明白的地方問努伊兒,她一定幫你們解惑,扶公主上馬!」
默契一笑,古麗尕娜捅捅飄飄然的小丫頭,屈膝跪下,「奴婢叩謝駙馬爺,花冠非常漂亮,奴婢會一直戴著它回到高昌……」
醒悟極快,年幼的帕提蔓蓮緊隨跪倒,話語令人發笑,「奴婢……奴婢能捧著它睡覺嗎?」
「快起來,當然可以,好好保護公主,上馬!」抬抬手,男子大笑而吟,「念去去,萬里春波,煦日暖暖大漠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憑君笑,清輝孤影孑。今宵夢醒何處?長亭旁,曉風花靨。哈哈哈——」
文武全才,風流倜儻,浪漫多情,錚錚男兒一個,喝彩聲爆響,列陣的大軍齊聲吶喊,「好,好,好————」絕大多數人聽不懂語意,但並不妨礙鼓掌,手拍得發麻也在所不惜。羨慕、欽佩、崇拜、嫉妒各種眼神應有盡有,嘀咕聲淹沒在一陣高過一陣的喝彩聲中,顯得若有若無,「駙馬爺念的啥?咋聽不懂?」
「嘿嘿,我也一知半解,但明白一點,這種陽春白雪的文字遊戲,咱窮其一生,也學不會……」
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驚醒欣賞風景的高昌王,驚愕的目光盯視花冠,半晌沒合攏嘴。充當護花使者的男子親自牽馬,帶四人穿過挺胸肅立的親兵團,直奔侍衛陣營。靠近一臉驚訝的亦都戶,回頭張望一番,見一千勇士均已各就各位,轉頭燦然一笑,「父王,兒臣心願已了,請一路小心!」
扭頭遞上韁繩,勉強擠出一臉笑容,「公主,安心等候我擒獲屈出律小兒的消息,萬請勿念,西遼無人能擊敗我周文龍,噴——」抿嘴發出一聲脆響,不停揮手,沖三名侍女眨眼,男子退下路肩,「護送大軍聽令,出發!」
「周郎——」作勢躍下的公主被貼身保護的努伊兒攔住,低聲勸止,兩人同時抹淚。大小美人眼淚婆娑,拚命揮手,在侍衛群的簇擁下緩緩離開長亭。斜睨一幫淚人,高昌王哈哈大笑,「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叫傷感?永不見面才會痛徹心扉,周將軍神勇無敵,征戰至今毫髮無損,紅耳凸包全拜你婷兒所賜,還哭?應該得意的笑嘛?打得周將軍向本王求援,乃蠻人見到你也得甘拜下風,哈哈哈……」
同時被逗樂,花枝亂顫的少女團不約而同扶住花冠,生恐跌落。紅雲飛出,掩嘴竊笑,頻頻回望,一個個失魂落魄。誰也沒顧上誰,大小美人偷窺卵石,樂得一塌糊塗。努伊兒低頭仔細分辨圖案和字跡,等看清,一下子被幸福淹沒,人活似騰雲駕霧。同時埋首,嬌蠻公主倒大大方方,看著唇形圖案和龍飛鳳舞的字跡,一會哭,一會笑,如中邪一般,「周郎,婷兒愛死你了,頭暈,頭好暈呀……」
一直等人影消失,茫然若失的年輕主帥才折回大軍陣營,提槍上馬,「返城!」
耶律迪烈快馬奔至,沖主帥使一個眼色,默立身後。暗暗點頭,男子擺擺手,「快走,所有人不得逗留!」看著遠去的大軍,低聲詢問,「何事?我兄長傷勢惡化?」
「千戶長一切正常,將軍還記得那名率領眾多百姓投軍的壯漢嗎?曾奉命駕船燒橋?」環視前後左右,耶律迪烈喜憂參半,「末將在下游河岸救出此人,他昨晚才甦醒,提供一條重要情報。哦,不知將軍發現沒有,此人頗為奇特,平頭百姓一個,年少驍勇,談吐不俗,舉止得體,還熟諳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