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箭驚魂,冷夜催心,眼看主帥即將喪命。尾隨的赤盞合烈機警異常,忽聞身後的嘈雜聲響變為整齊的蹄聲,察覺不對勁,扭頭窺望,轉眼醒悟。一聲不吭,扔兵器,猛然發力,合身撲上。用魁梧身體撞擊一無所覺的主帥,既順勢擋箭,也迫使主帥偏離死神籠罩的範圍。
「彭——」一聲悶響,兩人同時墜馬,驚呼聲響徹南大街,「全體上前,保護駙馬爺!」侍衛群同時勒馬,護住倒地的主帥,所有兵器指向被變故驚呆的金國兵將,怒斥一陣高過一陣,「誰?有種站出來——」
背後冷風迫臨,男子在間不容髮的時機中做出應對之策,甩馬鐙,借撞擊的力量飛離馬背。整個人向右前方撲出,手臂護頭,落地後連續翻滾,以卸去勢不可擋的衝擊力。赤盞合烈被迫同時翻滾,護腦的頭盔遭受重擊,人變得暈暈乎乎。手臂均被青石板磨破,膝蓋也磕傷,往外不斷滲出鮮血。
翻身而起,就勢拔出腰刀,男子鬚髮賁張,噴火的目光怒視眾人。瞥一眼暈乎乎的千戶長,努力讓自己恢復冷靜,「這怎麼回事?誰來解釋一下?」
擺擺發暈的腦袋,搖搖晃晃站起,也顧不上檢查傷勢,齜牙咧嘴的赤盞合烈指指惶恐的金國兵將,「暗箭……」舔去嘴角鮮血,「有人放暗箭,末將沒看出是誰,太卑鄙了,如此緊要關頭,居然還……還……」氣得結結巴巴,「還敢……還敢暗箭傷人?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將軍有什麼對不住你們的地方?如果……如果沒有他……你們……你們早被……」
摸摸後腦勺,讓發懵的大腦盡快復原,徹底醒神的年輕主帥咧嘴苦笑。環視夜幕下的眾兵將,語氣悲愴,「我曾說過,如果要報仇,請光明正大挑戰。一個人也行,一群人也罷,我均會接受,何必如此苦苦相逼?難道非得看著我死在你們面前,才能化解仇怨嗎?」
斜睨眾生,微微搖頭,「來,所有金國勇士出列,你們一擁而上。即便幹掉我,你們也不會活太長時間,你我只不過一百步笑五十步而已……」幽幽歎氣,人面容憔悴,「蒙古人會將你們推上前線,充作肉盾,我先行為妙,在黃泉路上等諸位,想必不會寂寞,請——」
侍衛頭領舞動兵器,直指沉默不語的兵將,嘴唇劇烈顫抖,「你們的良心都讓狗吃了嗎?駙馬爺一再忍讓,只因不想違逆耶律宏哥萬戶長的臨終囑托。他親口答應萬戶長,一定要將你們帶回故鄉,你們……你們……還是人嗎?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人人要報仇,乃蠻人才最迫切,他們戰死多少兵將,嗯?駙馬爺真若死去,對你們有何好處?」
默默低頭,一幫兵將不敢直視噴火的眼睛,扭頭低聲詢問,「誰,誰他媽干的?站出來,簡直辱沒我金國勇士的名聲,不敢明刀明槍挑戰,盡做這種不入流的下三濫之事,有種站出來——」
見所有目光投向自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劉安急赤白臉辯解,「不是我,我曾與將軍有約在先,到時真刀真槍比試一場,一戰泯恩仇。我劉安也是中原熱血男兒,豈會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相互質詢,一陣怒斥後動手動腳,一幫兵將吵得不可開交。現場亂成一團,萬戶長土拓兒也氣得哇哇大叫,「誰幹的好事?他媽的,都火燒眉毛,還念念不忘報仇?有種給我站出來,想幹掉周將軍,先踩著我土拓兒的屍體再去挑戰,真他媽混蛋,連輕重緩急也分不清,難道讓乃蠻人一舉全殲,你們一個個才開心嗎?蠢貨,一幫蠢貨!」
手舞足蹈,口吐白沫,看模樣不像在表演。靜靜觀望,年輕主帥擺擺手,「都停下,先迎敵,回頭再來找我報仇。我會隨時恭迎各位勇士,如果有種,先給我幹掉乃蠻人,不然沒那個機會,上馬!」
仔細觀察愛將傷勢,皺皺眉頭,「你自己返回府衙療傷,此事絕不能讓蒙古人知曉。一旦洩露,哲別必定懷疑我們的忠心,勇士們?以後請千萬別做這種蠢事?萬一被他人察覺,所有兵將的性命岌岌可危?」
「聽清沒有?我們是一個整體,別因為一顆老鼠屎而連帶搭上所有人的性命?」聽明白利害關係,土拓兒不得不嚴令呵斥,「以後誰再敢做這種蠢不可及的下三濫之事,所有兵將均脫不了干係,給我相互盯防,一經查出,當場斬首!」
「出發!」心有餘悸,年輕主帥沖頭領招手,貼耳叮囑,「以後不得讓任何一名金國兵將靠近,這幫人賊心不死,尤其重點防範劉安和土拓兒,這兩人成天嘀嘀咕咕,恐沒安好心。遲早有一天他們會明白,只有我周文龍屹立不倒,他們才有存活希望,一幫蠢貨,腦子真進了水!」
「所有侍衛聽令,從今以後不得讓陌生人靠近駙馬爺,尤其這幫人,敢擅入十步以內者,格殺勿論……」兵器直指惶恐不安的金國兵將,侍衛頭領咬牙切齒怒斥,「一群忘恩負義的小人,若沒有駙馬爺,你們早化成飛灰,淪為他鄉冤魂,焉能在這喘氣?戰場上從來只有勝者為王,敗軍之將有何資格談報仇?駙馬爺若想幹掉你們,一句話即可讓爾等橫屍異國他鄉,一個個不知感恩,還念念不忘報私仇,我呸!」
不敢還嘴,一幫金國兵將硬著頭皮挨訓,萬戶長惱羞成怒,正待發作。劉安趕緊上前,眨眼努嘴,暗示息怒,訕訕搭腔,「周將軍大人大量,想必不會因此而大發雷霆?只怪末將辦事不力,沒能查出肇事者,以後……以後一定……」
斜睨一眼,年輕主帥連連冷笑,「你我心知肚明,也別惺惺作態,最後一次警告,如果再犯,我會讓你們全部無聲無息消失……」冷冷的目光逐一掃過神色各異的臉龐,聲音低沉,透出凜凜殺氣,「人不會沒有底線,別惹惱我周文龍,我有一千種辦法對付你們。即便所有人將秘密告知天下,爾等照樣會被集體斬首,信不信?如果不信,大可一試!」
偷窺主帥冒火的眼珠,一幫兵將紛紛低下頭,相互眨眼,輕輕歎氣。萬戶長也被**裸的警告嚇住,愣在一旁犯傻,劉安驚出一頭冷汗,沖人群高聲怒斥,「聽清沒有?周將軍寬宏大量,不追究肇事者。但別以為能一直隱藏,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到那時自己引頸就戳,別讓其他人背黑鍋!」
「全體集合,出發!」再也不曾回望,年輕主帥縱馬直奔南門。侍衛群緊緊尾隨,頭領親自斷後,刀一樣的目光斜睨訕訕跟上的劉安,不住冷笑。身後,追上的金國兵將垂頭喪氣,低聲的埋怨隱約可聞,「媽的,究竟是誰?三番五次暗算周將軍,害得所有兄弟抬不起頭。等查出此人,一定將其千刀萬剮,方解我心頭之恨!」
「難道你沒發現?暗箭有兩支,害群之馬當然不止一個。周將軍一再忍讓,這些混蛋卻越來越囂張,簡直不知死活?咱以後聯手,想法設法查出這幾個敗類,親手將其處斬……」憤憤答話,一名身材魁梧的百戶長斜視人群,恨得牙根直癢癢,「無論是誰,只要證據確鑿,一律嚴懲不貸……」即便面對萬戶長的陰冷眼神,也毫不畏懼,恨恨發誓,「周將軍為人光明磊落,不像某些小人,只知道在背後暗算。哼,老子偏不信邪,豁出性命也要將其誅殺,哼哼……」
處於風口浪尖,土拓兒不得不忍住無名之火,揮舞兵器,「上,誰敢再提起此事,休怪我土拓兒翻臉無情!」
一行人奔出南門,夜幕下,搖搖晃晃的高昌勇士正簇擁主帥殺奔西南方向。煙塵漫卷破爛的旌旗,隆隆的蹄聲漸漸遠去。大軍的最前方,一名矯健的身影不顯絲毫疲憊,彎腰策馬,怒吼隱隱飄出,「全體勇士務必打起精神,若貽誤戰機,嚴懲不貸,殺呀……」
搖搖頭,萬戶長目光呆滯,在劉安的提醒下才回過神,縱馬追出,命令如暴雷般炸響,「誰敢消極怠戰,一律當場處斬,衝啊——」
夜風席捲大地,人馬呼嘯而過,蹄聲雷動,煙塵沖天而起。火急火燎的年輕主帥恨不得一下子飛到塔里木河北岸,連連催動同樣疲乏的馬兒,不時回望身後。金國兵將的身影全然無蹤,但一而再,再而三,不可能總如此幸運?一旦被成功暗算,死得冤且不說,一幫紅顏怎麼辦?如何對得起誓死追隨的勇士們?
不由自主打個寒噤,看看尾隨的侍衛團,暗暗提醒自己。扭頭瞅瞅黑壓壓的夜空,想想一臉不捨的努伊兒,喪失的信心又去而復返。嗯,等擊退敵兵,返回渾八升後,一定分化金國兵將,孤立土拓兒和劉安,讓這幫人相互監視和提防,令隱藏的仇家無處出手。以後再找出這些人,至於如何處理,山人自有妙計。
一絲微笑浮現臉龐,額頭黵印也在面具下微微搐動,人重又化身為地獄魔王,吶喊分外刺耳,「高昌勇士,所向無敵,縱橫西域,無往不勝!」應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最後變為一聲聲怒吼,將無窮無盡的黑暗生生驅離。
春天即將過去,依然眷念人間,揮舞芊芊巧手,將西域裝扮得五彩繽紛。紅花綠葉,青草碧樹,粉嘟嘟的花骨朵在大道兩旁的枝椏上悄然綻放。影,婆娑,風,清揚,吹散騰起的煙塵。拚命追趕大軍,一幫金國兵將在聲聲怒斥中敢怒不敢言。土拓兒極為不安,扭頭怒視追近的劉安,偷窺左右,低聲呵斥,「剛才有你的份嗎?有沒有看清另外的人?媽的,到底是誰在擅自做主,難道想一舉毀掉我精心謀劃的計策?」
「真沒有!」吭吭哧哧辯解,劉安賭咒發誓,「我早已暴露,如何敢擅自出手?如果有我劉安,請萬戶長將我五馬分屍,即便挫骨揚灰,也毫無怨言……」
「得,你小子深藏不露,以後倒向南宋小兒,務必先一步告知,讓我也死個明白……」半威脅半警告,話語中隱含殺氣,「即便死去,我也一定要拉幾個人墊背,你劉安必定陪我,哼哼……」
「萬戶長也太小瞧我劉安,殺兄之仇不共戴天,無論其如何威逼利誘,哼哼,白費!」唾沫星子橫飛,見風使舵的千戶長捶胸頓首,一副被冤枉的苦主模樣,「終有一日,我會手刃仇人,將其首級遙祭兄長……」
若有若無的私語被紛亂的蹄聲掩蓋,狂奔的兵將基本無人關注,暗暗靠近,身材魁梧的百戶長不時側耳聆聽。見人群追上,兩人閉嘴不語,用彼此心領神會的手勢和眼色交流。黑暗如濃墨,將恐怖嚴嚴實實包裹,馬蹄聲慢慢變輕,變弱,最後徹底消失。只留下一地的蹄印,在夜色下寂寞守望,守望一個不可預知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