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朦朧,鳥朦朧,四處的景物也朦朧。蹄聲斷人魂,淹沒驚叫,惶惶奔命的眾兵將不時回望,根本無人注意。栽倒的戰馬發出一聲悲鳴,回過神的貼身侍衛猝然一驚,看清飛出的嬌小身影,厲聲告警,「有人墜馬,快救人——」
為減少傷亡,隊形按命令嚴格保持外緊內松的狀態,敵兵追擊的速度太快,下馬救人風險極大。但即便喪命,也絕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兄弟,咬咬牙,尾隨人群同時轉向,不約而同衝向出事地點。套馬索,長兵器紛紛出手,做出救人準備。甚至有人使出令人叫絕的馬上飛絕技,速度不減,雙腳換鐙,傾斜的身體盡量貼地,試圖成功救人而不影響逃奔速度。
夜色昏暗,人也疲憊不堪,但死亡的陰影無處不在,強打精神的年輕主帥不時回頭。驚叫還在半空中迴盪,應急救人動作同步上演。勒馬左轉,減緩速度,掉轉手中的鑌鐵爛銀槍,攥緊槍頭,槍柄準確伸向傾翻的努伊兒。火候拿捏得當,槍柄不偏不倚擋住其傾倒的身體,怒吼隨之而發,「抓住!」
如溺水的人一樣,任何靠近的東西都會被死死抓牢,玲瓏侍女也不例外。本能出手,牢牢揪住救命稻草,頭盔也在劇烈的顛簸中飛出。一頭青絲獲得解放,影飄逸,迎風飛舞。人面無血色,落地後雙腿發軟,依然隨移動的槍柄邁出機械的步伐。
「不要放手!」警告飄出,男子鬆開韁繩,雙手同時發力,收槍將人一點點拽回。胯下戰馬非常默契,極力配合主人,緩緩止步。侍衛群呼嘯而至,有人大呼,「快,送上備用戰馬,別停留……」攜帶備用馬的完顏止火速上前,焦慮的呼喊給緊張的氣氛添加一縷恐怖,「乃蠻人追近,請大家提防,小心被射中!」
拽人,攬腰,催力,將努伊兒提上馬背,動作有條不紊。轉槍,牽繩,夾鐙,年輕主帥不曾慌亂。左手抱緊暈暈乎乎的人兒,提槍的右手猛然發力,用槍柄擊打馬臀,「駕!」馬兒心有靈犀,飛速啟動,兩人一馬逃離原地,一頭竄入沉沉夜幕。
貼耳寬慰,「別怕,我在呢,放鬆心情……」順勢輕咬耳垂,飛舞的青絲鑽入鼻孔,一個大噴嚏嚇得努伊兒微微一晃。身體被情郎牢牢控制,嚇白的小臉蛋勉強恢復少許血色,劇烈顫抖,人泣不成聲,「我……我還……還活著嗎?」
「傻瓜——」左手微移,輕壓凸出物,男子輕笑,「感覺到沒有?有人在輕薄我的伊兒,這地方可是禁區,除去征西將軍,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否則力斬無赦……」左右張望,高聲吆喝,「給我一匹備用馬,快!」身處險境,憑借速度才能甩脫敵兵,必須快速換馬確保安全。
被迫繼續按壓,以便讓懷中女人盡快恢復清醒,焦慮的周文龍頻頻回頭。敵騎越來越近,飛出的箭雨如蝗蟲一般,斷後的僕散忠勇緊張不安。迫臨的死神彷彿蒼蠅,緊緊跟在身後,稍有差池,性命休矣。報警聲眨眼被風吹散,顯得模糊不清,「敵兵迫臨,請所有人加快速度,我要追上去了……」
尤物隱隱脹痛,耳畔飄出熟悉的嗓音,聽上去有如天籟之音,努伊兒慢慢緩過神。腰腹被有力的臂膀勒住,胸部被大手籠罩,安全的感覺如沐春風。揪緊臂彎,回頭窺望,一時間又被嚇傻。數不勝數的黑影在後面窮追不捨,迫近的蹄聲越來越大,幾乎淹沒所有聲音。
嘴唇哆嗦,連話都說不清楚,「敵兵……我們……駙馬爺……伊兒……伊兒怕……怕……」
無暇傾聽,火急火燎的主帥狠壓女人胸部,在耳旁暴雷般呵斥,「我要換馬,穩住身體,給——」強行塞過韁繩,猶不放心,貼耳寬慰,「敵兵追不上我們,別怕,乖……」等備用馬並行,再次大喝,「聽清沒有?能獨自騎馬嗎?」
壓痛席捲全身,努伊兒徹底醒神,左手揪馬鞍,右手握韁繩。顫音飄出,「末……末將能……能……」
話語雖惶恐,但至少恢復清醒,放心的周文龍在疾奔中果斷換馬。長槍轉手,移形換位,一團黑影飛離倩影所在的馬背,準確跨上備用戰馬。卸去重負,侍女胯下的戰馬頓時來勁,催發四蹄,眨眼追上。兩騎並頭而驅,速度明顯加快,命令同步下傳,「給我高聲吶喊——遼兵殘暴冷血,禍害自家兄弟,北院大王若知,必將全體處斬!」
雜亂的聲音漸漸變得整齊,狂追不捨的乃蠻兵氣得七竅生煙,親自擔任先鋒官的乃蠻副將充耳不聞,只顧急赤白臉怒斥,「別聽這個混蛋的話,他在胡說,他們分明是蒙古騎兵,冒稱北院大王的名號,妄想混淆視聽。給我追,一定要全殲這群人,追呀!」
隨著速度越來越快,距離漸漸拉開,平復心境的年輕主帥火速下令,「我們右拐繞上主道,完顏止去通知大軍,只要乃蠻人繼續追趕,不得擅動,跟在後面即可,別讓這群羔羊察覺!」
孤獨身影往左,小隊騎兵奔右,疾馳的蹄聲刺破夜空,狼煙四起,夜幕被攪得稀巴爛。荒地高低不平,偶有驚叫飄出,男子被迫回頭。墜馬的侍衛顯然本領高強,徒步靠近備用戰馬,頃刻間飛上馬背,絲毫沒有影響速度。目光只盯住身旁的小女人,高聲提醒,「看清奔行的備馬,如不慎墜地,隨時上馬,明白嗎?」
「末將明白!」完全恢復信心,努伊兒燦然一笑,「敵兵蠢不可言,也不想想,一名主將,怎會遠離部屬而獨自偵探?」
既聽不清,也沒空回話,男子埋頭辨認地形。也不回頭,認真傾聽身後的蹄聲,偶爾轉臉微笑。一名熟悉道路的侍衛奮力追上,氣喘吁吁提醒,「駙……駙馬爺……奔行的方向偏離主道……應該……應該繼續往右……」
「前面帶路!」也不廢話,偷空回頭瞧瞧,咧嘴一笑,「這群羊真乖,看來確實被激怒,下場只有挨宰的份。以後給我記住,無論敵人如何挑釁,只相信自己的判斷,不能被他人牽著鼻子走!」
「駙馬爺英明!」靠攏的侍衛群齊聲暴喝,外圍的金國兵將紛紛詢問,「咋了?又有人出事了嗎?」
「快跑!」斷後的僕散忠勇出聲警告,「敵兵又在放箭,小心!」
始終追不上面具男,暴怒的乃蠻副將氣急敗壞,連連呵斥力不從心的兵將,「給我追,媽的,一個個沒精打采,想幹什麼?此人絕不是我乃蠻主將,瞧瞧他們的慫樣,只怕早嚇得屁滾尿流……」左右窺探一番,「瞧見沒有?堂堂的主將,居然連部屬在哪都分不清?一會東,一會西,顯然嚇破膽,若能生擒此人,本將重重有賞!」
越追越疑惑,乃蠻主將喝令大軍止步,「全部停下,這支騎兵很像誘餌,說不定他們在前面早設下埋伏?派出五百精銳勇士繼續執行追趕任務,出動三支百人隊偵探三個方向的動靜,其餘人原地固守,給我擺出防禦陣勢!」
蹄聲一下子變小,警覺的周文龍同時下令,「停!」疾奔的人群陡然停步,紛紛轉頭窺望。冷冷觀望一會,僕散忠勇衝入人群,靠近正仔細觀察的主帥,「將軍,乃蠻兵沒有全部追上來,但其先鋒依然狂追,如何應對?」
「擺陣,設伏,就地圍殲這支送上門的羊群……」觀察地勢,甚至入林檢查,男子沉穩下令,「所有高昌侍衛散入左側樹林,原金國勇士佔領那片高地,我一個人迎敵,將他們誘入埋伏圈……」指指右側影影綽綽的高土坡,拔高嗓音,「給我瞄準點,別輸給蒙古人,他們基本上人人都是神箭手,但我們也毫不遜色,上!」
「伊兒,你跟上侍衛群,無論發生何種情況,都不要出林……」反覆叮囑,男子一臉擔憂,「聽到我的聲音後才能出現,否則絕不現身,嗯?別怕?」撫摸驚恐的小臉蛋,極力安慰,「我們會很快結束戰鬥,別擔心……」皺眉看看飄飛的亂髮,沖貼身侍衛招招手,遞過長槍,「給我嚴密守護,不許出林參戰,若有差池,斬無赦!」
看著窈窕背影隱入樹林,左右環顧,確認所有兵將均已各就各位,抽出紫金弓,順勢拔出三支駝骨箭,進入備戰狀態的男子才躍馬迎出。霹靂般的怒斥激盪夜空,「呔,所有乃蠻兵將聽著,本將乃貨真價實的北院大王親信,如果繼續執迷不悟,休怪我翻臉無情!」
毫不理會,如瘋子一樣的乃蠻副將眨眼進入兩百步以內,在奔行中穩穩放箭。多少有些忌憚,隨行的兵將冷眼旁觀,不動手只助威,「生擒此人,重重有賞,大家衝呀——」
早嚴陣以待,男子果斷出手,三枝箭飛出的同時,祭出鐵板橋絕招,順勢猛拽韁繩。戰馬被迫轉向,瞬間掉頭,蓄勢以待下一步指令。輕叩馬鐙,手中的紫金弓反向擊打馬臀,人面帶微笑。攻擊、閃躲帶逃離,連環動作嚴絲合縫,諒這群蠢貨也來不及反應?等其醒悟,人早溜之大吉。
猝然奔出,馬兒發出長嘶,翻飛的四蹄帶起一團團塵煙,人馬眨眼離開原地。樹林內,土坡下,一支支閃爍寒光的箭頭鎖定目標,只等其進入最佳距離。貼身侍衛帶人穿過樹林,藏身在一處高大的土坡下,暗暗傾聽。手中的花槍也不知去向,可憐的努伊兒眼淚汪汪,既擔心又害怕,在馬背上不住顫抖。
箭至,人倒,馬翻,繼續猛衝的兵將一時大驚失色。迅疾反應,還擊的箭雨追著逃逸的黑影而去,當然毫無建樹。不聽命令的先鋒騎兵不到五十人,隨著死神降臨,轉眼被全殲。緊隨而至的五百敵兵迅速投入戰鬥,激烈的對射分外精彩,當然既看不清,也無人關注。
安全無虞,且以靜制動,準頭也超過對手一大截,埋伏的兵將很快擊退乃蠻兵。審時度勢,年輕主帥斷然下令,「追!」挾余勇,侍衛群奔出樹林,金國兵將也衝下土坡,紛紛融入追擊行列。
放心不下女人,男子大聲呼喊,「努伊兒,快出來!」
聽出情郎的聲音,忐忑不安的小女人抹去淚水,一頭鑽入樹林。貼身侍衛忙不迭跟上,不住提醒,「小心,別傷著!」搶上前主動帶路,腰刀左右揮舞,擋路的樹枝紛紛墜地。兩人很快迎出,警覺的侍衛四處查看,低聲嘟囔,「這幫廢——」聲音突然中斷,圓睜的雙目瞪得如同牛眼,「有……有人偷襲……」
樹林外,慘叫刺耳,戰場一片狼藉。血泊中,一名受傷但還保持清醒的敵將使出最後一點力量,挽強弓,勉強瞄準毫無戒備的面具男。松弦,撒手,人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