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雲瀰漫,縹緲虛無,一個蒙面倩影笑嫣然,舞翩躚,嬌嬈的姿態令人如醉如癡。靜靜欣賞,年輕主帥搖頭晃腦,輕叩手指,伴隨幽怨的琴聲唸唸有詞,「嗨,是月兒嗎?撩開面紗讓本帥看看?好像瘦了?」
懷抱琵琶半遮面,一半相思一半嗔,頻拋媚眼,輕扭蜂腰,倩影莞爾一笑,「將軍,別來無恙呀,奴家想得好苦……」柳眉倒豎,怒斥隨暗器飛出,「著!」
聲音雄渾,不是女人,醒悟的主帥驚出一頭大汗。火速閃躲,本能拔刀,一下,兩下,腰刀卻如落地生根一般,紋絲不動。倏忽即至的細長黑影已飛臨面門,慌亂下無暇顧及左右,使出一招「翻雲十八跌」,以躲避迫臨眉睫的致命暗器。
「彭彭彭……」一連串的聲響飄出,柴火被撞飛,迷迷糊糊的侍衛同時大驚,「有刺客,保護駙馬爺——」拔刀的拔刀,舉弓的舉弓,眾人一擁而上,將還在翻滾的主帥團團圍住。舉目四望,周圍根本沒有任何人影冒出,一個個疑惑不已,「沒人呀,駙馬爺怎麼做出閃躲動作?」
睜眼環視一圈,徹底醒神的周文龍瞅瞅頭頂微亮的天空,晃晃發暈的腦袋,喃喃自語,「難道在做夢?」揉一揉惺忪睡眼,擺手苦笑,「別緊張,剛才做了一個惡夢,有人男扮女裝試圖偷襲我……」伸一個懶腰,「天亮了嗎?」周圍密密匝匝,看不清天色,「讓開!」
薄霧四處遊蕩,臨時駐紮的營地被籠罩,天空已經發白,周圍景物露出少許尊容。棲身的山地被遠處的丘陵帶包圍,零星的稀疏樹林沐浴在霧氣中,顯得分外靜謐。風兒幾乎停止,觸手可及的霧彷彿一個個頑皮的小兒,左盤右繞,上鑽下竄,時而親吻臉頰,時而觸碰泥石。
繞出手心,鑽入褲襠,眨眼消失得無影無蹤。天色越來越亮,薄霧漸漸變大,將營地徹底覆蓋。貪婪呼吸,一幫將士忘乎所以,紛紛指手畫腳,「瞧,這麼大的霧,真讓人神往,彷彿置身仙境……」
出陣地,年輕主帥上馬親自偵探,最終悻悻返回。三步之外,根本看不清,無奈下令,「所有人不得擅動,原地固守,直至濃霧散去!」
葫蘆谷東口,兩側灌木叢內,熟睡的兵將被呵斥驚醒,「全體將士即刻起身,返回大本營……」聲音既羞又惱,「媽的,白等一夜,害得本將也沒能睡個安穩覺,一幫膽小的野蠻小兒,呸——」隨著濃痰飛出,魁梧主將縱馬進入山谷,餘音裊裊,「東口兩側分別留下一支百人騎兵,偵探蒙古人的動靜,如果其悍然進攻,迅速後撤,想方設法誘其入谷。本將親自請命,出動大軍,在前面窪地擺出迎戰陣勢,先一舉擊潰這支冒進的輕騎兵。而後出谷包圍並全殲其重騎兵,渾八升指日可下,哈哈哈——」
人群遠去,大霧迅速瀰漫。山谷搖身一變,由潑辣少婦變為青澀少女,紗巾遮臉,只露出一雙頻頻放電的秋眸,靜等遠方來的情郎。難言的等待,寂寞的守望,隨著太陽東昇而變得清晰。時見變淡的霧氣中,冒出隆隆蹄聲,隱隱還飄出叮囑,「小心入口兩側,一旦進入弓弩射程,只管猛放箭……」
也不用提醒,留守的兩支乃蠻騎兵一聲忽哨,井然有序退入山谷,吆喝此起彼伏,「蒙古人,是蒙古人,撤,快撤……」蹄聲打破寧靜,驚慌的嗓音激盪山谷,「別逗留,萬一被蒙古人追上,大家全得玩完……」嚴格遵照主將指令,吸引敵兵入谷,指揮的裨將親自斷後,「別慌,他們未必敢追擊,一幫膽小如鼠的野蠻小兒,哼……」
「掃清入口兩側的灌木叢,上!」年輕主帥一馬當先,「別入谷,放箭!」
疾風捲勁草,箭矢如雨下,灌木叢被瓢潑般的箭雨籠罩。蒙古先鋒騎兵迅速佔領入口兩側,五百高昌勇士呼啦啦圍上,紛紛請戰,「請下達攻擊命令,我們要將這支乃蠻兵全殲……」瞅著敵兵並不多,佔據絕對優勢的高昌勇士按捺不住,「駙馬爺,戰機稍縱即逝,遲疑不得?」
「不許擅自行動,徒單克寧,你率領一百勇士入谷偵探,發現敵情用響箭告警……」不為所動,年輕主帥仔細查看山谷,扁扁嘴,「嗯,的確不便設伏,前後一清二楚,壓根無法隱藏……」嘴角露出微微笑意,「傳令,請善於徒手攀援的勇士出列,人數至少一百,本帥要親自帶他們摸清葫蘆谷的地形地勢!」
一百多人應聲而出,在一名裨將的帶領下奔向主帥,列為一個方隊,裨將上前稟告,「駙馬爺,人已到齊,請下令!」
「嗯,先等等,別急……」回頭瞅瞅爬升的太陽,男子大聲詢問,「都帶有乾糧和飲水嗎?」環視光禿禿的地面,皺皺眉頭,「馬兒也餓了,讓它們吃草,咱也得進食?」
「有!」有備而出,所有兵將齊聲吶喊,「兵精糧足,無往不勝,縱橫西域,惟我獨尊!」
「傳令,集體進餐!」命令飄出,年輕主帥咂巴嘴唇,「可惜無酒,去,請曷思麥裡百戶長過來,看他有沒有帶上葡萄酒?太陽升得太慢,喝酒御御寒!」
咀嚼聲四起,入口外的所有兵將緩慢進食,目光一直盯準山谷。久候無音,心漸漸懸起,談笑風生的兩人對望一會,男子努努嘴,「不對勁,咋一去不回?也無任何反應,難道被伏兵無聲無息幹掉?我先去瞧瞧……」
「乃蠻人不見蹤影,整個山谷包括出入兩端均無人蹤,也沒有埋伏……」興奮的嗓音飄出山谷,狂奔的敢死隊長氣喘吁吁靠近,「將……將軍……沒……沒發現……發現乃蠻人蹤影……」
「來,喝一口暖暖身子……」遞上美味的葡萄酒,男子微微一笑,「山谷前後一目瞭然,不會有伏兵!」
你一口,我一口,葡萄酒眨眼被消滅,三人相視一笑,齊聲喝彩,「好酒!」同時出掌相擊,默契微笑,「山谷雖不適宜設伏,但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男子一臉堅定,「越不可能我越要試一試,這樣,出動一支千人騎兵出山谷偵探乃蠻人動靜,其餘人原地候命,待查清地形地勢,如有把握,我們就地設伏!」
沖集結待命的一百名勇士揮揮手,年輕主帥身隨槍動,「入谷!」來回細查,反覆觀察陡直的懸崖峭壁,人不由得皺緊眉頭。高聲詢問,「誰能攀上崖壁?請出列!」
高度估計400到500步左右,但崖壁確實太陡,不便施展手腳。一幫勇士也直撮牙花子,紛紛搖頭,「恐怕沒有把握,也無攀援裝備,難……難……」
六名獵戶出身的勇士站出,「即便身故,我們也要試一試,請駙馬爺靜候佳音!」
「注意安全,看清退路,萬一無法攀上山嶺,請順原路返回。口銜短刀,一旦遇險,主動拋出,以免誤傷自己。上山嶺割出籐條,編製牢固後垂下……」大聲叮囑,男子同時下令,「兩側各上三人,其餘勇士在下面守候,一旦有人失足,務必接住。哦,把所有柴火堆在下面,即便不慎墜崖,也不會造成致命傷害,快!」
遵循硬下軟上的原則,堆積如山的柴火密佈攀援地點下方,六名僅著內衣的勇士緩緩攀上,越升越高。有恃無恐,男子靜靜觀望,人若有所思。所有的計劃全賴此驚天一舉,如果不行,得另覓他途,隨口詢問身旁的將士,「攜帶有挖土工具嗎?」
「恐怕……恐怕沒有……」惶恐回話,裨將轉念獻策,「但不要緊,末將知道附近有不少村落,隨時能找到工具和百姓。」
「帶五百高昌騎兵去搜集盡可能多的挖土器具,順便讓百姓相助,告訴他們,我們此行只為屈出律而來,而且提倡宗教信仰自由……」揮揮手,男子高聲下令,「速去速回,不得驚擾百姓,另外找幾名懂醫術的人,記得讓其帶上藥膏!」曾仔細查看過出入兩地,地表鬆散,雖有裸露的小塊岩石,挖出陷馬坑應該並無大礙。
「啊——」同時驚叫,圍觀的人群發出吶喊,「有人摔下,看——」一個人影赫然掉下懸崖,在空中努力調整平衡,盡量收縮身體,保持蜷曲姿態,直到墜入厚厚的雜草枯葉中。「轟——」巨響激盪山谷,草葉四處飛濺,人群一哄而上,共同抬出臉色煞白的勇士。
眾人一個個急赤白臉,「說話呀?嗨,受傷沒有?」懂點醫術的一名年長者擠入人群,「讓我瞧瞧——」搭脈診斷,翻看眼皮,檢查週身筋骨,勉強鬆口氣,「萬幸,筋骨無恙,不知道有沒有受內傷?」
傻愣愣的目光直視密密匝匝的人群,緩過氣的勇士微微活動身體,輕輕咳嗽,「咳……咳咳……我……我睜不開眼,胸口堵得透不過氣……咳咳咳……」
能說話至少表明沒受到致命傷害,擠入的年輕主帥勉強安心,「快,將這名勇士抬出山谷,讓他呼吸新鮮空氣……」指指老者,「請看著他,我已派人去請醫者,估計一會就到!」
不受任何影響,另外五名勇士順利攀上山嶺,取短刀鑽入密林。太陽爬上頭頂之際,五條堅硬的籐索終於慢慢垂下,一路延伸,直抵谷底。人群發出山呼海嘯的吶喊,「勇士們,你們是最棒的,不愧為我高昌國的精銳……」
「傳令,所有善於攀援的勇士一律上山嶺,從入口到出口分段駐守——」命令淡定,男子揚揚手,「保留乾糧和飲水,還有弓箭,盔甲兵器直接扔入山谷,越凌亂越好。上去後將所有柴火拽上崖頂,順便準備礌石和枯樹,多多益善!」
山谷頓時沸騰,自告奮勇的人群依次而上,一個個神采飛揚,相互擠眉弄眼,低聲逗樂,「崖頂最安全,乃蠻人只有挨揍的份,真解氣……」
命人值守上崖地點並清點具體人數,安排將士牧馬,忙碌的主帥如陀螺一般。東口外傳出嘈雜的聲響,五百騎兵帶著上千名百姓返回,喧鬧的場景令人眼前一亮。命醫者診治失足的勇士,沿出口左側往右,用槍尖劃出一長道深深的弧形印痕,命令簡潔有力,「挖出陷馬坑,深度最少三人高,寬度為十步以上,其下密佈削尖的木棒。在入口左側留出僅供一騎出入的便道,做出明顯標識,我們的重騎兵還得通過。」
繼續下令,「僕散忠勇,你帶上一百騎兵傳令王鼎和原高昌主將,命王鼎率重騎兵天黑前務必趕到葫蘆谷,主將率領的輕騎兵夜半時分到達葫蘆谷東口佈防,貽誤者嚴懲不貸!」
上千名百姓一擁而上,聲勢浩大的施工場面將山谷東口煮沸,人多力量大,沒等太陽西墜,陷馬坑順利完工。在男子的監督下,挖出的泥土沙石拋往遠處,坑上擱置縱橫交錯的細長樹幹,斷枝枯葉密密麻麻遮掩,最上層鋪滿泥土和零零碎碎的小塊石頭。反覆巡察,確認與平日無異,退入山谷的男子哈哈一笑,「不錯,即便白天,也看不出任何異常,本帥偏不相信,伏擊難道非得選擇夜晚嗎?」
出山谷西口,按預先選定的地點劃出印痕,頭也不回下令,「挖陷馬坑,中間也留出100步寬度的便道,緊鄰陷馬坑以西同時挖出供一千五百人馬隱藏的土坑,所有能上陣的兵將一律投入挖土大軍,盡可能在最短時間內完成!」
來回巡視,猶不放心的男子索性攀上左右山嶺,檢查佈防,堵塞漏洞,傳授攻擊指令,「預先做好充足的火箭,只等乃蠻重騎兵入彀,以東口外的火光為號,同時扔下柴火,放箭點燃樹枝枯葉,繼而拋下礌石檑木!」
「遵命!」一個個喜笑顏開,眾將士相互擠兌,「瞧,任務太簡單,是否覺得非常遺憾?以大欺小,勝之不武,乃蠻人慘咯……」
太陽漸漸沒入地平線,滾雷般的蹄聲也隨之飄出,天黑之際,兩千五百重騎兵氣喘吁吁趕到。王鼎率先奔向陷馬坑,被值守的裨將攔住,「千戶長,不得靠近,這裡有陷阱。末將會帶路,駙馬爺在西口外等候,小心,請下令讓所有將士單人獨馬通過,千萬注意,掉下可只有死路一條?」
早解除連接戰馬的器具,王鼎大笑,「周將軍的計謀真多,而且還不重複,厲害,真厲害……」高聲下令,「所有人聽令,排成一長列,跟上前面的兄弟,輜重糧草和器具留待最後入谷,行動!」
便道兩側及前後均有人值守,而且插上樹枝,戰戰兢兢的重騎兵魚貫穿過,紛紛側目,「咦,咋看不出明顯痕跡?」光線確實有些黯淡,當然準備動作做得也非常棒,親自領路的裨將會心一笑,「駙馬爺神機妙算,看出葫蘆谷不宜設伏,乃蠻人當然也不會懷疑。但如果改變環境,照樣是一個最好的圍獵戰場,地勢開闊,前後一目瞭然,火燒重騎兵的場面一定壯觀無比!」
出山谷,王鼎大呼小叫,「周將軍,你可真大膽,居然選擇這種地方設伏……」瞅瞅熱火朝天的工地,不住搖頭,「太讓人意想不到,乃蠻人這次怕得全軍覆沒?」
「報!」偵探敵情的騎兵呼嘯而至,「稟駙馬爺,乃蠻人出動近一萬輕騎兵,正氣勢洶洶殺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