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習涼風,吹面拂甲,茫茫暮靄,遮峰蔽陵。山谷,如熟睡的嬰兒一般,偶爾被蹄聲驚醒,扯起嗓子乾嚎幾聲,繼而翻身睡去。挖出的泥石堆積如山,漸漸淹沒夕陽,光線越來越黯淡。悶聲不響的施工大軍埋頭苦幹,連綿的陷馬坑頗具雛形,四周不斷飄出急促的喘氣和挖運土石的聲響。
所有侍衛大驚失色,目光齊齊轉向煙塵瀰漫的西方,沉默一會,本能靠近一臉淡定的主帥。
看看貌似靜謐的山口方向,轉頭瞥瞥忙碌的大軍,周文龍沉思片刻,下達的命令擲地有聲,「傳令,所有輕騎兵一律上馬迎戰,出動一千重騎兵,另一千五百人協助百姓佈置陷阱。火速挖出掩體,即刻隱藏,多餘的泥土運出東口,另外……」
加重語氣,「派穩重的軍士值守西口和東口通道,十人即可。尤其西口通道兩側以西,布設縱橫交錯的大小石塊,務求與環境渾然一體,不得讓人看出破綻。完工後讓百姓撤離,記得登記姓名地址,如果大勝,人人均有獎賞……」緩口氣,「等援兵趕到,讓他們在東口陷阱外就地設伏,戰鬥會在明早展開,請所有留守將士抓緊時間進食和休憩!」
隨著命令下傳,化身為民的兵將紛紛上馬,兩名百戶長同時奔向主帥,一左一右圍上,齊聲詢問,「周將軍,敵騎出動多少?有重騎兵嗎?是圍殲還是誘敵?」
「人數約一萬,一色輕騎兵,估計想試探一下我們的戰鬥力……」扁嘴一笑,年輕主帥舞動長槍,「陣勢照舊,兩支蒙古騎兵左右包抄,重騎兵壓迫乃蠻人防線,五百勇士瞅機會插入敵營,攪他一個天翻地覆。記住,突擊的所有勇士一律用白布遮臉,以示區別,出擊!」
天色在忙碌中完全暗下,五百勇士索性撕裂內衣,做出蒙面白布。奉命出擊的一千重騎兵迅速恢復十騎一列的陣型,按指令放鬆固定連環馬的鎖具,列陣以待。三千蒙古騎兵早進入亢奮狀態,分列大軍兩翼,一個個士氣昂然,吶喊一陣緊過一陣,「乃蠻小兒,主動送死,大軍所至,只餘飛灰,殺……」
兩名百戶長率先衝出,身後蹄聲雷動,三千兵將同時奔出,大地頓時顫抖。回頭看一眼王鼎和徒單克寧,男子努努嘴,「上——」猛夾馬肚,一團飄忽的身影飛出,得以喘息的胯下戰馬昂首怒嘶。翻飛的馬蹄震動地面,一團團塵煙盤旋上升,迅速將山谷遮掩。
完顏止、僕散忠勇和余聖軍左右拱衛主將,一幫高昌侍衛緊緊跟上,萬戶長髮會愣,揚揚手,「保護周將軍,追!」一百四十多人緊跟在男子身後,所有的愛恨情仇均被拋諸腦後,人人埋頭猛衝。五百勇士在徒單克寧的帶領下,繞過主帥所在的陣營,一頭扎入黑幕。
幹活的百姓一個個面如土色,膽小的乾脆坐在坑底發顫,膽大的探頭窺望,低聲竊竊私語,「瞧,那名帶著青面獠牙面具的年輕男子就是高昌駙馬爺,聽說由成吉思汗敕封為征西將軍。人不可貌相呀,如此年輕,居然……嘖嘖嘖……不得了……乃蠻人這次可要倒血霉咯……」
「蒙古人待我們也不錯,秋毫無犯且提倡信仰自由,比起殘暴的乃蠻兵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灰頭土臉的一名壯漢咂咂嘴,「我一會不回去了,求駙馬爺收留,做一名蒙古騎兵,為慘死的親人報仇……」
「我……還有我……我也要留下……」紛紛出聲,一幫身強力壯的大漢爭相應和,「完工後,我們去找值守山谷的將爺,請求加入大軍,如何?」
「好,大家加把力,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務……」首先發言的膽大壯漢一聲吆喝,「別吭聲,埋頭幹活,快——」運出的泥石越來越多,陷馬坑很快完工,一千五百個掩體也初具雛形。留守的軍士舉火把一一查看,安排布設陷馬坑上的遮蔽物,一千五百名重騎兵吃喝拉撒完畢,在一旁指指點點。最後索性親自加工,既要能隨時衝出,又得將人馬遮掩嚴實,掩體的形狀和深度在反覆修改中最終成型。
馬站人蹲,階梯式的斜坡能確保人馬同時殺出,掩體上方被樹枝和枯葉雜草徹底遮蔽,其上照例鋪滿泥土,前方留出一個小小的通氣孔。細心的百姓運來附近的乾燥浮土,在入口地帶均勻撒上一層,盡量做到與周圍環境渾然一體。
不近前,的確難以察覺異常,值守的裨將搖頭淺笑,「嗯,真不錯,乃蠻人絕對想不到這西口外延居然能埋伏一支重騎兵,駙馬爺的計謀簡直讓人匪夷所思?想人所不敢想,做人所不敢做,難怪年紀輕輕就能當上征西將軍,厲害呀,我等唯有膜拜……」
主動撤退的一千蒙古騎兵迎頭而來,在兩名百戶長的呵斥下迅速轉身,後隊改前隊,兵分兩路,夾擊洶湧而至的乃蠻騎兵。保持嚴密的攻擊陣型,掠敵陣側翼而過,壓根不接觸,只管猛放箭。兵將的基本素質在血與火的洗禮中畢露無疑,蒙古人弓弩佔據優勢,軍紀嚴明,將領身先士卒,自然立分高下。
一波攻擊下來,彪悍的蒙古騎兵損失甚微,但倒下的乃蠻人不少。被激怒的乃蠻主將下令分兵追擊,一無所獲不說,倒損兵折將不少,被迫收縮防線,派兵求援。兜一個大圈,去而復返的蒙古人不容敵兵喘息,迅疾發起第二波攻勢,方法不變,照例採取不觸敵的攻擊方式。
追也追不上,退又不甘心,乃蠻主將險些氣炸肺。蒙古騎兵的確難纏,追得猛,退得快,矯如游龍,翩若驚鴻,尤其箭術令人頭皮發麻。即便在微弱的光線下,也基本能做到百發百中,護體鎧甲根本抵擋不住射來的箭矢,其力量大得驚人,居然穿透盾牌,稍有不慎即會射穿鎧甲,造成致命傷害。左右觀望,命令有條不紊,「穩住陣勢,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擊,如果蒙古人靠近,給我猛射!」
斜右方發出大聲驚叫,「敵兵……有敵兵突入,堵住缺口,圍獵這支送上門的羔羊……」乃蠻陣營一陣騷亂,大呼小叫此起彼伏,「快,是蒙古人的敢死隊,射,射呀……」
借助蒙古騎兵強大的衝擊力,三人一組的高昌勇士冒死楔入空當,頂著如林的箭雨強行突破乃蠻兵防禦外圈,遠距離對射眨眼變為短兵相接的殊死搏殺。飆飛的血水模糊了本已黯淡的視野,慘叫絡繹不絕,乒乒乓乓的聲響不絕入耳。戰馬失蹄,殘肢橫飛,清脆的金屬碰擊聲伴隨兵器刺入人體的悶響飄蕩在戰場上空。
虎天鉤左右劈砍,血人般的徒單克寧渾似一名從地獄中殺出的魔神,所到之處,人仰馬翻。空中,血花飛舞,地上,人影滾翻,受驚的戰馬橫衝直撞,將恐怖一分分擴散。本屬精英中的精英,人人還抱著殺一個平本干一雙賺翻的想法,霸氣沖天的信心變為所向披靡的強悍戰鬥力,五百高昌勇士如虎入狼群,激烈的戰鬥場面讓人歎為觀止。
陣型被迫收縮,即便人多也派不上用場,驚恐的乃蠻兵各自為戰,與突入的高昌勇士展開一場針尖對麥芒的殊死搏擊。如竄入魚群的沙丁魚,五百勇士在敢死隊長的帶領下,徹底攪亂敵軍陣勢。一個個豁出性命,突破一層又一層的防線,漸漸迫臨陣勢中心。
胯下馬兒被砍傷,轟然傾翻,殺得興起的徒單克寧順勢飛出。左鉤疾揮,截住奔襲面門的眾多兵器,右鉤隨竄出的人影直取瞠目結舌的敵將脖頸。
血飛,人倒,雙方移形換位。千戶長上馬,敵裨將下地,在躁動的馬蹄下呻吟,轉眼變為肉餅。馬不停蹄繼續衝刺,瘋狂的砍殺無休無止,即便孤軍深入,但久經戰陣,敢死隊長自然勝人一籌。疾舞的雙鉤化為一團白影,遇者倒,中者亡,輕則掛綵,重則當場斃命。抵抗不住瘋虎般的悍將,乃蠻兵紛紛讓路,陣勢越來越混亂。
一千高昌重騎兵及時殺入,憑借無與倫比的衝擊力,將動搖的敵陣生生撕開一個大裂口。武裝到牙齒,反擊的箭矢基本無效,高歌猛進,眾將士瘋狂獵殺敵兵。陣線外,遊走的蒙古騎兵果斷加入圍獵戰團,白熱化的搏殺如火如荼。分割,包圍,成片剿滅被合圍的小股敵騎兵,戰場徹底陷入腥風血雨。
嚴密的陣勢一下子崩潰,乃蠻騎兵漸漸抵擋不住,裹挾主將掉頭狂奔。沉沉夜幕掩蓋了血腥的屠殺,將恐怖四處播撒,潰散的乃蠻騎兵爭相突圍,在圍追堵截下,最終喪失希望。戰死的戰死,投降的投降,極少部分騎兵趁亂溜出,竄入荒野,眨眼消失無蹤。
一個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逃竄的乃蠻兵被醒神主將喝止,「停……他媽的都快停下……」一槍刺出,將一名掠過身畔的裨將直接捅翻,一腔憋屈氣無處可發,雙眼赤紅,「不用怕,蒙古人沒有追上來,媽的,居然出動重騎兵偷襲,一幫陰險狡詐的野蠻小兒……」扭頭詢問一旁的親兵,「看清沒有,他們有多少人?」
「夜……夜太黑,看得……不甚分明,但……但……但蒙古騎兵……不會……不會超過五千……」嚇白臉的軍士結結巴巴回話,人驚魂未定,「重騎兵二千左右,還是昨晚那批人,估計……估計也只有這麼多騎兵……」
「清點人數!」氣得發昏,怒髮衝冠的主將自顧自發狠,「該死的蒙古騎兵,等我大軍出擊,你們只有被屠宰的命,一幫奸詐小人,野蠻小人——」
「五千不到……」不敢高聲語,恐驚迷糊將,親兵自覺壓低嗓音,「或許……或許其他將士天亮後會返回大本營……」
一個大耳光打得親兵差點墜馬,怒斥劈頭蓋臉,「或許……我……你們……」急得語無倫次,暴怒主將高聲下令,「趁蒙古人鬆懈,我們殺回去,打他一個措手不及……」話音還在半空中飄蕩,後方響起驚叫,「快跑呀,蒙古人追來了……」被嚇破膽,驚惶的乃蠻兵如散放的羊群,不顧警告,繞過臉色發青的主將,一窩蜂逃向大本營,邊跑還邊吆喝,「不用怕,主帥早率領大軍嚴陣以待,只等蒙古人,跑呀,那最安全……」
呵斥無用,除去一幫親兵,所有兵將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喊得聲嘶力竭,主將暴跳如雷,「媽的,居然不聽命令,我……我要將你們集體處斬,以振軍——」機靈的親兵一擁而上,圍住直吐白沫的主將,「再不跑怕來不及了?」努努嘴,頭領暗示霸王硬上弓。默契點頭,牽馬的牽馬,架人的架人,親兵們簇擁氣暈的主將,加入逃竄大軍。
「追!」年輕主帥一臉無畏,「重騎兵原地固守,輕騎兵全線追擊,一旦發現乃蠻大軍,所有將士不得戀戰,且戰且退,將他們誘入葫蘆谷,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