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待?好聽點叫軟禁,不好聽為坐牢。一旦查實,砍頭怕毫無懸念?淡然的眼神掃視帳外密密麻麻的怯薛軍士,男子愁眉不展。真假參半,虛實並舉,惟願能度過此難關?窺探的目光無處不在,竊竊私語隱約可聞,「我聽說,周文龍百戶長僅憑150人攻下伊州,轉戰西域,人至今毫髮未損,他沒道理幹掉通事和嚮導?」
「誰知道,中原人或許念舊主,想逃回去也有可能?」副頭領打一個誇張的哈欠,「他怎麼會獲得高昌王后和國王的賞賜?」
「我聽過,他幫高昌國攻下坤閭,所以國王和王后才會封賞……」看看天色,頭領詭秘一笑,「我們去啟奏大汗,看看……」聲音越來越低,主副將領離開帳篷。
天色已晚,寒風陣陣,來來去去的腳步聲更讓人心煩意亂。坐臥不安,男子長吁短歎。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活下去,但急也無用,只能苦捱。一會站站,一會坐坐,最後索性躺下。閉上眼睛,進入驚心動魄的回憶中。陣亡將士的臉龐一一浮現,耳畔似乎飄來萬戶長微弱的告誡,「周將軍,看好剩下的兵將,以後帶他們返回故鄉……」
血粼粼的一個個熟悉面容始終縈繞在腦海中,男子恍恍惚惚。仙兒公主,翟姜女,依婷蓋赤公主依次閃現,環肥燕瘦的身段和姣好的臉蛋揮之不去。駙馬爺?恐怕也是水中花,鏡中月?只留下一段依稀入夢的美好懷念,在踏上望鄉台前掬一把相思淚,以祭奠自己流星般的生命之花?
胡思亂想被吆喝聲打破,「百戶長,我們喝一杯,大汗特賜御酒一壺,讓百戶長一個人品嚐……」一臉怪笑,怯薛軍頭領故弄玄虛,「大汗諭令,命我親眼看著百戶長喝光,請!」
賜死?人驚出一身冷汗,一瞬間萬念俱灰。一語成讖,駙馬爺還真化為泡影?仙兒公主的颯爽英姿和依婷蓋赤公主的刁蠻嬌嗔怕馬上煙消雨散?歎口氣,男子接過酒壺,「謝大汗,臣正口渴難耐,只不知這裡面是酒還是奶?」一面磨蹭時間,一面暗暗觀察頭領詭異的眼神,「要不?你也來一口?我會嚴守秘密?」
簡直一個老狐狸?面色變幻莫測,想拖延時間嗎?怪怪一笑,「我可不敢,百戶長,請吧!」
擺好酒杯,緩緩斟酒,恢復平靜的男子頭也沒抬,「煩請兩位去回報大汗,高昌國駙馬周文龍謝過大汗賞賜!」端酒杯,貼近嘴唇,偷偷察看。
「高昌國駙馬?百戶長是駙馬?」淡淡的話語讓正副頭領大驚,「百戶長,你……你沒糊塗吧?」
不對呀!沒查清來龍去脈,怎會隨意賜死?男子瞬間醒悟。一飲而盡,眨巴嘴唇,「大汗賞賜的御酒味道真不錯,如果兩位看得起我周文龍,同飲一杯,如何?」斟滿三個酒杯,一一遞上,「別客氣,如此良辰美景,一個人喝太悶,一起來,請!」
被男子的話語震驚,本能接過酒杯,正副將領愣愣發呆。輕輕碰杯,男子放聲大笑,「干!」自顧自來一個鯨吸,連一滴都沒糟蹋,「好酒!」
惶恐擱下酒杯,「百戶長,你慢飲,我們去端菜。」相互使一個眼色,兩人匆匆離去。
想試探反應?瞎了你們的狗眼,如果怕死還能站在這兒嗎?怕早就被幹掉了?細斟慢飲,沮喪的心情慢慢恢復平和,男子一臉得意。反水的軍士十有**就是那名漏網者,暗殺者沒必要同歸於盡。一旦蒙中,其人所說的供詞均會被懷疑,死無對證,自己逃出生天希望大增。
「百戶長,大汗宣你進悵!」屁顛顛入帳,頭領一臉媚笑,「周將軍步步高陞,三個月不到,已成為皇親國戚,屬下佩服得五體投地,請!」
得,看來駙馬爺的名號起作用了,男子搖頭苦笑,「兩位將軍請!」
重返金悵,人更不慌,雙膝跪倒,「臣參見大汗,不知查清事實沒有?臣為戰死的將士們抱屈,他們為大汗奮戰至死,卻被一個小人誣陷,臣……臣對不起他們……」眼淚簌簌而下,一半出自真情,一半現場表演,「臣指揮無方,請大汗下令,革去臣的百戶長之職,臣只求做一名普通軍士,為大汗赴湯蹈火也無怨無悔。」
「你是高昌國駙馬?」一臉微笑,草原雄獅抬抬手,「百戶長,此行收穫不小,起來!」
「謝大汗!」緩緩起身,誠惶誠恐的男子高聲回稟,「依婷蓋赤公主看中臣,立可敦王后和國王對文武百官宣佈,命令臣做高昌國駙馬。但臣不敢擅自應允,以臣之婚娶須由大汗定奪試圖推脫,國王不允,非要臣當時答應,否則處斬。臣斷然提出條件,婚娶必須獲得大汗的恩准,臣……臣才同意……」
擦去冷熱汗水,「國王當即承諾,會擇日上奏大汗,求大汗賜婚,臣……臣只有……只有……」
哈哈大笑,草原雄獅揮揮手,「賜坐,耶律楚材已查清那名軍士的襠部確實受傷,已派人趕往伊州,找出那三名少女與之對質,順便調查戰死將士的真相……」語氣越來越平緩,「朕相信你不會濫殺兵將,此番遠征,危機重重,能毫髮無損返回已屬幸運。西遼不足為慮,朕對花剌子模國兵將的戰鬥力很感興趣,說說你的收穫?」
「比乃蠻兵也強不上太多,臣孤身跟他們發生過激烈血戰,花剌子模國兵將的戰鬥能力雖比較強悍,但跟我蒙古大軍依然無法相提並論……」掌握著第一線軍情,男子侃侃而談,「巴裡黑、布哈拉、玉龍傑赤以及訛答剌城的兵力部署有很大漏洞,相互擁兵自重,不知協調,臣能安然無恙穿行且隨意活捉其兵將就是一個明證。以臣愚見,完全可以逐個擊破,一旦掃清邊界,主力大軍直取不花剌,切斷撒馬爾罕和玉龍傑赤的聯繫,讓其首尾不能相顧,掃平花剌子模指日可待……」
說的口乾舌燥,男子不住舔嘴唇,「西遼指日可下,兵怨民怒,無需我大軍費神。只要高舉信仰自由的大旗,兵眾自會擁護,屈出律惡賊只有束手待縛的命……」
「喝口茶!」靜靜傾聽,鐵木真興致盎然,「屈出律小兒太無知,妄圖東山再起,與我大蒙古國分庭抗禮,孰知天怒不可犯,繼續說!」
啜飲一口,男子慢慢恢復正常,「謝大汗,臣冒充南院大王的密使見過屈出律,此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反應與常人無異。臣妄下斷語,憑臣一人即可擒獲,只是他非常機警,估計逃竄的本領大過領兵作戰的能力。」
不知不覺中,夜幕降臨,金悵內不時飄出愜意的笑聲。凜凜殺氣早化為一縷青煙,飄散在草原上空,虎視眈眈窺望西方。一老一少的交談一直持續到深夜,男子首先醒悟,「大汗,天色已晚,請早點歇息,臣告退!」
略顯疲憊的眼神依然犀利,鐵木真興致勃勃,「周文龍百戶長,朕倒想聽聽你對冒稱將軍的辯解。有理,朕封你為將軍,沒理,連百戶長都做不成。即便貴為高昌國駙馬,你照樣只能做一名普通軍士。」
愣愣神,男子輕笑,「大汗,此事無須辯解,只因臣從未自稱將軍。將軍一詞非臣自封,純粹由他人亂加,臣非常冤枉。」
「哦,這麼簡單?」草原雄獅一陣大笑,「誰先叫你將軍?」
「臣猜測,可能是仙兒公主當時救人心切,對太師國王謊報,以圖引起重視?」一句話勾起心酸而又甜蜜的往事,男子小聲探詢,「不知仙兒公主如今可安好?臣……臣……」想說牽掛不敢,不說貓爪勾心,只能說半句留半句。
「她不是公主……」鐵木真淡淡微笑,「人倒乖巧,朕已派人去宋庭查明此人身份,她的真名叫熊仙兒,對南宋皇廷非常熟悉,深諳宮中禮儀。如果非金國奸細,朕會應皇后請求封她為真正的公主。」
除了吃驚還是吃驚,男子愣愣犯傻。一會民女,一會公主,一會又變為民女,看情形還會變成公主,人都被繞暈。輕輕起身,一頭跪下,「大汗日理萬機,軍務繁雜,不敢叨擾,臣告退!」
「慢!」一聲斷喝驚得男子一愣,「拿去,高昌國王后和國王賞賜的寶物,朕可不便留下。來人,送百戶長去沐浴更衣,好生伺候!」
「謝大汗恩賜!」一驚一乍,男子渾身被冷汗濕透,接過儒者遞來的寶刀和令牌,惶惶退出悵外。
「駙馬爺,請!」語氣大變,頭領殷情備至,「您還沒進餐,待小將吩咐下去,先吃飽喝足,再沐浴更衣,您看如何?」
小姜?怕是老薑都已經枯萎?看一眼毛乎乎的絡腮鬍,不住苦笑的男子拱拱手,「多謝將軍相助,周文龍日後自會厚報!」
酒足飯沒飽,只因無飯,只有手抓羊肉,但也吃得飽腸飽肚,滿嘴油膩的男子四處尋找擦手物。頭領眼疾手快,「來,擦這!」拽出短衫,「駙馬爺,儘管擦!」
隨手在身上胡亂塗擦,男子靦腆一笑,「如何敢借將軍的衣衫,我這身衣物足足近兩個月都沒洗,但願別熏暈將軍?」
幽默的話語拉近距離,豪爽的怯薛軍頭領一陣大笑,「駙馬爺一點架子都沒有,難得,真難得……」閒談片刻,侍衛端來浴盆和換洗衣物,人群退出帳外。
慢慢搓洗,男子陷入深思。危險尚未解除,自己仍需努力,惟願能安全脫險?不知不覺,一縷思念湧上心頭。仙兒,翟姜,依婷蓋赤公主的俊俏模樣輪番閃現,最後融合為一個模糊而又分外清晰的倩影,在眼前翩翩起舞。距離很近,卻總也抓不住。
夜,太深,月色搖曳,清風喋喋不休。草原上,蟲兒嘶鳴,飛鳥語噎,思念的人兒永遠不止一個。翰兒朵內,無心休憩的仙兒輾轉反側,默默哼著那首淒婉的戀歌——誰家兒郎,叩我心扉。一別三年,猶自不回。盼郎一顧,望穿秋水。人見猶憐,淚漫春閨。
低低吟唱,週而復始,淚水打濕衣襟。人入夢,殘淚點點,隨思念飄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