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飄出一陣慘叫,逃難的商人和民眾躺下一大片,距離尚遠,三人倒安然無恙。路上人流潮湧,如開鍋的沸水一般,奔東,跑西,竄南,溜北,各個方向都出現惶惶奔命的人團。局勢亂成一團糟,哭爹喊娘,呼朋喚友,大呼小叫,嘈雜的聲音響徹入城大道。
一幫禽獸,無緣無故肆意殺戮無辜的商民,也不怕遭來天譴?男子一面詛咒,一面沖壯漢大吼,「快,我們換馬,你帶他逃亡,我引開敵兵!」
估計對方也聽不懂,飛身而下,指指被濃霧籠罩的山頭,不住揮手,「帶他逃回去!」
看懂手勢,完顏止火速換馬,帶大漢偏離大路,一頭鑽入迷霧中。抽箭,舉弓,瞄準飄出聲音的方位,五枝箭同時平平飛出。收弓上馬,男子沿大道頭也不回狂奔。沒料到霧中猝然飛出利箭,城門守將被射個正著,呼喊的話語生生嚥下,滾入綾羅綢緞中做一個發財鬼。勢大力猛的五枝箭均有斬獲,殉葬的兵士紛紛倒地,扭曲的嚎叫聲如同從地獄中冒出,「上啊,消滅這股奸細,人人有賞!」
保持200步左右,男子偶爾還擊,故意吸引敵兵的注意力,將大隊騎兵引離山頭方向。越跑人越少,除去遍地的貨物和受傷呻吟的老弱病殘人群,大道上幾乎空無一人。濃霧漸漸散去,追趕的騎兵最終發覺逃跑的只有一個人,從背後看跟逃出的蒙古人體型相似,發一聲喊,「站住,再跑我們要放箭了——」
射,別手下留情,但,具備那個臂力和準頭嗎?轉頭窺探,男子大喝,「蒙古大軍聽令,給我上!」
追趕的花刺子模騎兵一愣神,紛紛勒馬窺望。果不其然,遠處塵煙滾滾,斜刺裡殺出一隊人馬。戰旗飛揚,人喊馬嘶,盔甲兵器珵亮珵亮,如雲般蜂擁而上,「截住這股敵兵,衝呀!」
烏鴉嘴,原本只想嚇唬一番,不料還真靈驗?搖頭苦笑,男子緊張觀察處境。後方追趕的花刺子模士兵距離自己並不遠,但忌憚殺出的騎兵,沒有再追。前方湧出的估計是乃蠻兵,稍有差池,會被兩股騎兵合圍。沉思片刻,男子果斷繼續飛奔,衝向乃蠻兵,拔高嗓音,「我奉北院大王之命偵探邊情,給我擋住這股敵兵,上呀——」
箭雨如飛蝗一般落下,「啊!」一聲驚叫,回首窺望的男子裝出中箭模樣。飛離馬背,連續翻滾,躍起後鑽入茂密的灌木叢中。衝出的乃蠻先鋒官聽懂男子語言,無暇辨別真假,揮舞兵器,一聲暴喝,「全軍出擊,不得讓這股敵兵進入我西遼邊境!」
一直貌合神離,兩國騎兵均有怨氣,不由分說便戰成一團。吶喊,驚呼,慘叫,馬嘶,各種聲音混雜在漫天飛舞的流矢中,把天空渲染得污七八糟。眾多無主馬匹夾在混戰的人群裡發出聲聲悲鳴,戰火逐步轉移,誰也無暇顧及逃亡的男子。提防追兵,窺探周圍動靜,惶惶的周文龍謹慎奔向認準的山頭。
轉過樹林,人大驚失色,正前方居然出現一小群乃蠻騎兵。看清男子遼服,被打散的兵士高聲吆喝,「嗨,站住,你是獵戶還是兵勇?」
猝然一驚,男子反應快捷,「我乃北院大王麾下王曉艮司空……」掏出兵符,大聲呵斥,「我奉大王密令喬裝入城偵探軍情,爾還不下馬叩拜!」
金光閃閃的兵符和威嚴的氣勢震懾住乃蠻兵,一個個乖乖下馬,一名偏將偷偷查看兵符,「請大人上馬,我幫你阻擋敵兵!」
「快,回去加入戰鬥,北院大王正率領大隊騎兵增援你們,爭取一舉拿下訛答剌……」極力煽風點火,男子不忘演戲,「你叫什麼名字?我會替你們邀功,升你的官……」看出狐疑的目光,「給,拿過去仔細瞧瞧……」瞬間醒悟,「這是南院大王的兵符,但我已轉投北院大王旗下,目前為北院效命。」
南院大王?北院大王?這男子怕來頭不小?認真分辨兵符,偏將最終確認眼前年輕男子身份顯赫,不敢追問,畢恭畢敬送還兵符,「我叫努爾不察斤,望大人多多美言……」沖兵士大喝,「我們殺回去,上!」
「我去接應增援大軍……」飛身上馬,男子高舉兵符,「殺光敵兵,為冤死的商人和民眾報仇!」
背道而馳,人眨眼消失在蜿蜒的山谷中。獲得精神鼓勵的乃蠻兵如打過雞血一樣,「報仇,報仇,衝呀!」瘋狂殺回混亂的戰團,喊殺聲驚退濃霧,激烈的戰鬥給東昇的太陽增添一抹血色。
返回會合地點,擦去冷汗,男子大聲發笑,「乃蠻兵都是蠢貨,見兵符如見君王,一個個怕得要死……」瞅瞅驚魂未定的大漢,「有人會蒙古語嗎?」
好幾名軍士站出,「我會……我會……」
「給我翻譯,快,馬上脫離此地,我們返回坤閭……」憂鬱的目光盯視朦朦朧朧的訛答剌城,男子歎口氣,「倒霉的永遠是平民,嗐!」
悄悄拔營,一行人踏上歸途。三路探馬前出,王鼎開路,男子和萬戶長並肩斷後,左右兩翼由耶律迪烈和赤盞合烈領兵護衛,保持戰鬥隊形的七十餘人謹慎回撤。完顏止緊跟不離,充當翻譯的軍士和死裡逃生的駱駝夫小聲交流,將瞭解的情況一一回報。
多達450人的蒙古使臣商隊居然被當成奸細,全部處斬,駱駝夫在牢中憑蠻力拆下鐵柵欄,冒死逃出,其餘人無一生還。越聽越驚訝,男子和萬戶長面面相覷,半晌才醒過神,萬戶長幽幽一笑,「將軍,此行不虛,能救出這名駱駝夫已屬大功一件,我估計這訛答剌城不日後即會被屠城,蒙古人的報復能力我太瞭解,大汗豈會容忍這種行為?」
「屠城?」男子微微吃驚,「蒙古人經常如此嗎?」
「只要抵抗,一律屠城,男女老少一個不留……」萬戶長一臉迷惘,「這是蒙古人的慣用絕招,用血腥的屠殺迫使守軍喪失抵抗意志,這套戰術屢試不爽,以後我們也會充當劊子手,唉!」
戰爭從來不相信眼淚,但殃及平民著實讓人心裡難過,男子沉默不語。一行人默默趕路,天黑時分進入一片山嶺。
「將軍……將軍……有緊急情況……」千戶長劉安氣喘噓噓回報,「我在前面山嶺下發現一隊乃蠻騎兵,人數不多,不到50人,正在血洗村莊!」
「能繞開此地嗎?」實在不想再生風波,男子無奈歎氣,「我們管不了那麼多,乃蠻兵到處燒殺擄掠,百姓只有倒霉的命。」
「恐怕不能……」看看天色,劉安緊張不安,「山嶺下只有這一條通道,非得經過這個村莊,如果繞路,方向會偏離。」
也罷,既然避不開,只有認真面對。抖一抖梅花槍,男子高聲下令,「敢死戰者請出列,我們要將這股騎兵全殲,一個都不能放過,以防暴露我們的行蹤!」
人群中一下子湧出五十多名兵將,剩下的兵士也躍躍欲試,滿意的目光環視一圈,男子揮揮槍桿,「徒單克寧,留下的這批人由你保護,帶他們隱入樹林。沒聽到約定暗號,不得擅動,少一個人,我要你償命!」摩挲懷中鼓鼓囊囊的兵符,一條妙計瞬間出籠,「一會兵分兩路,一路隨我進攻,萬戶長率另一路堵住出口。等乃蠻兵被我懾服,同時動手幹掉這幫畜生……」看看興奮的部眾,「一個活口都不要留,明白嗎?」
「明白!」
照例銜枚裹足,小隊奇兵趁夜色摸入火光中的村莊。待眾人隱入就近的樹林和灌木叢,男子單槍匹馬躍出,一路大喊大叫,「北院大王有令,所有騎兵退出村莊,馬上趕往訛答剌城,不得貽誤,違令者,斬——」一個斬字拖得老長老長,在腥風血雨中顯得特別刺耳。
擔任警戒的幾名乃蠻騎兵紛紛躍近,看清男子高舉的兵符,不約而同下馬,跪在地上偷偷窺望。男子轉眼抵臨,氣喘吁吁,「你……」指指抬頭的將領,「過來,拿兵符去傳我命令,快,愣什麼神,貽誤戰機,你們會被全部斬首!」
惶惶接過燙手的大山芋,借火光仔細分辨,將領小聲囁嚅,「這是南院大王兵符,如何……如何……」想挑明疑惑,但又不敢,吞吞吐吐辯解,「我們不屬南院管轄,這……這兵符對我們……對我們……」
「爾敢!」面露凶光,男子閃電般出槍,抵上被嚇傻的將領咽喉,「此次聯合行動,由南院和北院共同指揮,如果北院不告訴所在,我能找到你們嗎?」一聲怒吼,嚇得將領一哆嗦,「再敢違令,我將你當場斬殺,馬上帶全部人馬到這裡集合,去不去?」
詐唬的空當,萬戶長帶人早偷偷繞過樹林,急行軍堵住村莊出口。貨真價實的兵符和凶悍的氣勢徹底懾服將領,「我去,我去,大人別生氣,別生氣……」灰溜溜上馬,直奔地獄般的村落。
計劃成功,男子擦一把冷汗,手貌似無意升上頭頂,輕輕轉動。看清預備出擊暗號,進入伏擊地點的兵將微挽強弓,做好大屠殺準備。軍令如山,正殺得痛快的乃蠻騎兵無奈退出村莊,帶上虜獲的二十餘名貌美少女一窩蜂湧向集合地。
接過恭恭敬敬遞上的兵符,掃視一圈,男子淡淡輕笑,「還有人嗎?」
再次清查一遍,領頭的將官大聲回答,「報告大人,全部48名勇士都在,請大人下令!」
瞅瞅馬背上扭動的一個個無辜少女,男子皺皺眉頭,「全體聽令,隨我出山谷,連夜趕赴訛答剌城,哦……」拍拍腦門,「這支騎兵可不止48名,其他人呢?」騎兵出動,不會只有這麼一點人?本能詐唬,「遭遇襲擊嗎?」
「他們在那個村莊……」指指山谷東面另一處火光,將領壓低嗓音,「要不,我去召集其餘人?」
磨蹭時間,以便讓部眾進入最佳伏擊地點,男子一臉不耐煩,「快去!」緩緩後退,慢慢脫離危險處境,有意無意舉高長槍。隨著攻擊暗號發出,樹林中,土坡上,灌木叢內飛出密密麻麻的死神。毫無防備,一幫充當活靶子的靜立乃蠻兵同時墮馬。48人頃刻間倒下一大半,第二波死神繼續席捲靶場,一會工夫,凡直立的人員一律倒下,除去男子和馬匹。
大部分少女被嚇暈,小部分膽大的也面無血色,隨躁動戰馬在靶場上徘徊。
「弄醒這群女子,所有將領一人帶上一個,馬上撤離此地!」眺望山谷東面的沖天火光,男子高聲下令,「僕散忠勇,帶留守人員過來,快!」
「將軍不可如此……」萬戶長大聲提醒,「這些女子會拖累我大軍,一旦被追上,我們會陷入危險處境……」瞥瞥悄無聲息的村莊,歎口氣,「讓她們自生自滅,弄醒後一人發一點食物,逃命去吧!」
「不!」倔脾氣又被惹發,男子擺擺手,「乃蠻騎兵會很快察覺,他們一定會報復,這些人必死無疑!」
「不行!」萬戶長也較上勁,「將軍,你帶上一個女子我可以容忍,但眼下是一大群,這樣下去遲早會……遲早會惹出大麻煩,弄不好……弄不好會搭上將士們的性命!」
「絕對不行,這批人必須帶上!」油然而生的英雄氣概和一股不服輸的強脾氣同時作祟,男子無法後退,「我是主將,我說了算,傳我命令,撤!」
「我堅決不同意!」萬戶長被徹底激怒,「你在冒險,視將士們的性命於不顧,只圖逞一時之快。我命令,丟下這批人,我們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