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涼,隱身於城堡外胡楊林中的兵將凍得直哆嗦,戰馬不住打起響鼻。派出擔任偵探任務的千戶長王鼎一去不回,正副主將焦慮不安,徒單克寧主動請纓,「兩位將軍,待我去查探一番,王鼎千戶長可能遇到危險?」
「不,記住你的任務……」男子遞上梅花槍,「給,我去看看……」環視一圈,「按照原來的分組散開,徒單克寧麾下小組併入王鼎千戶長所屬的人馬,此組由徒單克寧直接指揮。一旦逢敵,繼續化整為零,以三人為一個戰鬥小組脫離接觸,會合地點定在下一個城市布哈拉城東,口令不變!」
「給我一把彎刀!」接過軍士遞上的兵器,男子擺擺手,「快散開,不得逗留!」催馬奔出胡楊林,沿一條羊腸小道撲向懸浮在雲霧中的巴裡黑城。
寒風陣陣,疾馳的人馬被迫掛上一層霜花,在微升的太陽下化身為一團飛行的夢幻般影子。蹄聲入耳,震飛少許寒氣,遠處的景物越來越清晰。右側大道上,一團反向而馳的身影尤為打眼,背後追趕的大隊兵馬殺氣騰騰。借助稀疏的灌木叢,男子小心翼翼靠近大道。
人影很快出現在視線中,朦朦朧朧的晨曦下,幾乎凍成冰糖葫蘆的王鼎不時後望。折轉馬頭,男子高喝一聲,「勇士何來?」
聽出暗號,千戶長扭轉戰馬,一頭躍下大道,直奔發出聲音的灌木叢。疾速起步,男子不忘詢問,「王鼎,咋回事?你準備把敵兵引往哪裡?」
即刻醒悟,千戶長惶恐不已,「幸虧周將軍提醒,這股敵兵非常驕橫,一直從城內追出城外,看情形,似乎要生擒我?」
「來得好,咱打他一個伏擊,爭取俘虜一名高級將領……」邊說邊溜,男子不忘回頭查看。飄渺的霧氣中,一名方臉絡腮鬍的番將不住咆哮,「抓住他,此人是奸細,把他帶回去獻給國王,我們都會有重賞!」急於建功,也欺負對方只有一個人,丟下氣喘吁吁的兵眾,番將大踏步追趕落荒而逃的疑似獵戶。
「抓住機會,此人孤身冒進,我們來一個最簡便的伏擊,一舉擒獲他!」暗自高興,男子繼續叮囑,「你一直往前跑,盡量讓番將脫離大部隊,我暗暗尾隨,反擊要迅速,不能讓敵兵察覺!」
沒空回答,王鼎只管點頭,兩人分道揚鑣。男子鑽入茂密的灌木叢,沿荒徑小步慢跑,緩緩跟上追逐的兩員大將。荒草沒脛,野嶺縱橫交錯,起伏的大大小小山包很快將三人淹沒。尾隨的兵將失去目標,被迫分散四處偵探,一聲聲古怪的吆喝飄蕩在霧氣氤氳的丘陵上空,「將軍,將軍,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悄然溜出灌木叢,男子張弓搭箭瞄準馬腿,一招流星追月射倒飛奔的戰馬。王鼎回身怒喝,「呔,舉手投降,否則當場誅殺!」挽弓作勢,微微晃動的箭頭隨翻滾的大將左右移動。
男子同時抬弓,牢牢鎖定驚懼不已的番將,「乖乖舉手投降,別自找沒趣!」
聽不懂漢語,但能看懂攻擊動作,腹背受敵的主將長歎一聲,扔下兵器,「你們什麼人?敢主動襲擾大軍?」猶自強嘴,「放下兵器,別以卵擊石?」
揚揚手,男子做一個揮刀舉動,「生擒此人,小心他反抗,我替你警戒,上——」
一人下馬,一人端弓威懾,冒進的大將雖一臉不服,但在彎刀威脅下被迫屈服。架住脖頸,千戶長依然緊張不安,「將軍,如何套出情報?」
「沒用,咱聽不懂這傢伙嘰裡咕嚕的番語,賞一個大爆栗,打暈他——」欺負大將聽不懂漢語,男子暗暗做出劈頸動作。
繞到背後,一聲悶響飄出,大將頹然暈倒。兩人配合,將人死死捆牢,扔上馬背,男子一聲忽哨,「撤!」
一路穿行,兩人帶俘虜在正午時分抵達早先停留的楊樹林。林內人去影空,男子不敢懈怠,拖長聲音,「勇士何來?」
「驚西而已!」兩人應聲而出,十戶長憂喜交加,「將軍,終於把你們盼來了……」看看馬背上的大將,「周將軍果真厲害,毫髮無損又擒獲一名……」努力辨認裝扮,「似乎是一名高級軍官?」
帶路的壯漢衝出樹林,「將軍,將軍,你沒受傷吧?」嘰裡咕嚕的語言跟大將一模一樣,很快醒悟,變為契丹語,「您的部下都分散離開,我們……我們要去哪裡?」
太好了,男子一陣大喜。王鼎前出偵探動靜,三人圍住暈迷的大將,展開就地審訊。敲醒裝死的倒霉蛋,兩名翻譯配合,男子逐一審問。
問清大將所能知曉的全部軍情,活動一番僵硬的頭頸,男子暗做一個滅口動作。刀,狠狠劈下,冤死的番將一聲沒吭栽倒。拖入胡楊林深處,用刀挖出一個淺坑,草草掩埋。不敢生火,四人快速進食,也沒逗留,馬不停蹄踏上漫漫征途。一人一匹馬,有說有笑悠然趕路。
壯漢漸漸融入群體,鬱鬱寡歡的臉龐上露出少許笑容,「將軍,我也無家可歸,請收下我……」揚揚粗壯的手臂,「雖然比不上各位,但我也能保護自己,望周將軍開恩?」
聽明白翻譯,男子哈哈大笑,「你早就是我周文龍的部下,以後跟著我們殺敵。嗯,做我的侍衛親兵,如何?」歪頭低聲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完顏止!」壯漢高聲回答,「我本女真人,自幼流落他鄉,我們那個小村中大部分人都是女真族,逃難隱居那裡,唉——」歎口氣,「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轟轟烈烈跟乃蠻兵幹一場,死也死得痛快!」
「哦,不錯,又添一名虎將……」慢慢傾聽,男子興高采烈,「我蒙古大軍不日即會踏平西遼,你一定有機會為親人報仇雪恨!」
「謝謝周將軍,我會忠心守護左右,如有人敢對你不利,我完顏止即便豁出性命也會保護將軍!」身無牽掛的壯漢一臉真誠,「我敬佩將軍,也心甘情願做將軍的貼身護衛,這是我完顏止的榮耀!」
一天的行程在說笑中悄然隱去,夜晚棲身荒嶺,四人繼續趕路,三天後的夜晚抵達布哈拉城外。勝利會合,如法炮製擒獲一名落單的小兵,問明城防的大致情形,斬殺後再次踏上北行之路。一路上吸取教訓,避開有人煙的村落,緊趕慢趕下,有驚無險的偵察分隊在月圓時分進入玉龍傑赤城外圍。
一片荒無人煙的山頭下,派人沿四個方向偵探,男子就地召開將領級別的會議,「諸位將領,我們的任務已完成大半,一路順風順水,雖有短暫驚險,但也化險為夷。偵探此城後,我們揮軍往東,返回高昌,哦……」拍拍腦門,戳戳地圖,「還得去訛答剌,那是我們最後一站,望諸位提高警惕,不得放縱自己和麾下兵士!」
「一切聽將軍所言!」巨大的勝利讓一幫將領喜笑顏開,「原來西遼如此不堪,難怪蒙古人覬覦,此行簡直如探囊取物,痛快,真痛快!」
「不可鬆懈,我們孤軍深入敵境,危險無處不在……」男子不忘上緊箍咒,「等偵探人馬回轉,我們照例分兵,人員眾多目標太明顯,容易招來敵兵。」
事情順利得讓人難以置信,抵近城門偵探的萬戶長帶來一名逃兵,一切迎刃而解。問清城防佈置,男子故意迷惑對方,「我們是遼兵,這次偵探花刺子模國邊境純屬執行古兒汗的命令,也不為難你,自己繼續逃亡吧!」揮揮手,「送這位勇士上路……」生恐兵將誤解,「不得傷害他,給他一匹馬,還有五天的口糧。」
千恩萬謝而去,逃兵轉眼消失在夜幕中。
偵探,休憩,一行人在第二天晚上踏上回程。越往東,人煙越密集,商隊和耀武揚威的乃蠻兵時而出現,一幫兵將如履薄冰。又是一番風雨兼程,十天後的清晨,聚聚合合的偵察分隊進入最後一站——訛答剌城外的一處小山頭。所攜食物寥寥無幾,萬戶長帶絡腮鬍嚮導去籌措口糧,偵探小隊照例四出。男子放心不下,「此次我得親自入城一趟,聽嚮導說,這座城堡防守嚴密,守將乃當今國王的國舅,當屬軍事重鎮。不深入虎穴,恐難以套出真實軍情?」
「我陪您去!」壯漢當仁不讓,「這裡的語言我熟悉,而且這座城堡我也進去過,裡面的防守非常森嚴!」
「我去……我去……」十戶長和徒單克寧同時站出。
「不必,完顏止,你熟知地形,而且膽量也大,我們走!」翻身上馬,用頭巾圍住整個額頭,沖一臉擔心的少女做個手勢,「等我!」
清風迷人眼,花香醉四方,輕裝上陣的兩人溜出窪地,很快融入進城的人群。周圍飄出各種各樣的語言,一時讓人彷彿置身於萬國來賀的使臣隊伍中,「聽說最近抓到一批蒙古奸細,昨日已全部處斬,頭顱還懸掛在城樓上,我們去看看熱鬧……」
「別惹禍,我倒是聽說那批蒙古人是商隊……」聲音漸低,警惕的穆斯林商人一臉戒備,「小心眼線竊聽,把你也當成奸細問斬,到時哭都哭不出?」
「怕個鳥,我們半個月就會走一趟,這裡的守軍基本都認識……」不以為然的同伴小聲反駁,「其實,也說不定,最近蒙古人派出大批奸細偽裝成商人,四處偵探,這批人的膽也太大?」
「瞎猜測,你何時聽說有450名奸細大張旗鼓入城偵探,不想活了嗎?」聲音越來越低,「莫談,莫談,搞不好會引來殺身之禍?」
靜靜傾聽,兩人沉默不語,男子聽不懂,完顏止也無法翻譯。默默跟上,隨蠕動的人流慢慢前行。晨霧越來越濃,遠處的城門彷彿籠罩在一片雲霧中,若隱若現。突然之間,前方人群一陣騷亂,「抓住他,給我抓住他,此人是奸細!」
擁擠的人流一時大亂,大呼小叫緊跟著人仰馬翻。駱駝和馬匹四處暴走,各種叫不上名稱的貨物被相繼撞翻,地上變成一片花花世界。
「讓開,讓開——」怒吼聲聲,濃霧裡竄出一名魁梧大漢。身手敏捷,閃轉騰挪中已然接近閃到路肩下的兩人身旁,「我只是一名駱駝夫,不是奸細,不是————」
腔調非常熟悉,男子猛一愣神,立馬醒悟。蒙古語,難怪聽著很耳熟?閃電般伸手,準確抓住大漢拚命甩動的胳膊,「別怕,隨我們來!」發力上提,將人掀上馬背,「你是蒙古人嗎?」
話音未落,追趕的大隊人馬被遍地的人群和貨物阻隔,一時氣急敗壞。揮舞刀劍,一頓瘋狂砍殺,和諧的氣氛眨眼被沖天的血腥味破壞。慘叫連天,哀嚎遍地,慌亂的人群變成被野狼追逐的羊羔,一個個抱頭鼠竄。性命要緊,誰也顧不上貨物,整條大道化為一個露天大貨攤,無人要價,自然也無人還價。
大漢也聽不懂問話,只顧張大嘴拚命喘氣。弓箭上手,男子果斷射倒一名迫近的軍士,轉馬狂奔。完顏止在身後邊逃邊穩穩放箭,以精準的箭術將毫無所察的兵將逐一射翻。濃霧迷離了視線,等追趕的大隊人馬察覺異常,三人早溜出300步以外。
「給我放箭,射死這幫奸細!」城門守將氣得瘋瘋癲癲,「放!」
漫天的箭雨霸佔大半個天空,洋洋灑灑飛行,破濃霧,挾風聲,直撲逃命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