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茫茫,四下裡一片荒涼,清寒的夜風將恐怖冰凍。餘暉時見黯淡,高高的城牆上,全副武裝的將士嚴陣以待。刀箭如林,檑木堆積如山,一抹血色隨殘陽隱沒而悄悄瀰散。
出城大道,狼煙滾滾,喊殺震天。依稀處,一馬當先的主將野獸般嘶吼,「不得放過一名亂兵,用他們的鮮血告祭冤死的山民,殺——」
乃蠻兵?高昌兵?抑或不知名的番兵?嚇人的陣勢驚得嚮導差點墜馬。萬戶長本能掛上宣花斧,飛速取弓,彎弓搭箭擺出一副迎戰姿態。男子同樣反應快捷,火速勒馬,梅花槍直指狂奔的騎兵,霹靂般的怒吼在夜空中迴盪,「我們是蒙古大軍,爾等休得張狂!」
蒙古軍?不是殘暴的乃蠻兵?一臉驚訝的主將火急火燎勒住韁繩。戰馬一聲嘶鳴,前蹄騰空,略帶寒意的塵灰隨勁風撲面而來。看清前方只有三名不倫不類的騎兵,鐵錘掠空,指向怪異的面具男子,「我們乃駐守鄯善的高昌國將士,既是蒙古大軍,你們可有大汗諭旨?」
漢語?普及得不錯,盛唐果真名不虛傳,威名遍及四海,所有番兵幾乎都會一點。保持戒備,男子沉著應答,「我們是哲別千戶長麾下的百人隊,奉大汗諭旨作為前鋒征討逆賊屈出律……」沉思一會,「我有大汗恩賜的銀符,可以作為憑證……」麻利摘下,順手奉上,「派一個人過來取,見銀符如見大汗,爾等還不下跪,更待何時!」
被面具男子的凜然氣勢鎮住,主將被迫下馬,單膝跪下,「尊貴的大汗,請接受鄯善守將戶次哈爾的叩拜……」朝後揮揮手,「去,查看銀符!」寧可信其有,大不了讓這小子佔點便宜,藐視大汗罪名當誅,自己可承擔不起如此重罪。斜睨傲氣凜然的年輕男子,「敢問將軍高姓大名?」
「周文龍,大汗欽點的百戶長……」看看跪下的番將,男子心有不忍,收斂傲氣,「將軍請起,我們此行執行秘密軍務,還望將軍配合,大汗命令我們偵探逆賊屈出律的準確下落,而且……而且……」欲言又止,「另外一項軍務更重大,恕我不能明言,請將軍諒解!」
大汗出兵虛實並濟,常人難得窺其萬一,守將自然不敢追問。起身接過裨將遞上的銀符,反覆查看,最終確認男子所言非虛。背後的兵將早已鬆懈,相互竊竊私語,「蒙古大軍果然驍勇,看看,這名講漢語的百戶長怪模怪樣,也不知道是何方勇士,膽量確實驚人,也不怕我們一擁而上將他斬殺……」
放下鐵錘,大步上前,遞過銀符,守將畢恭畢敬,「請貴軍入城,如有任何需要,我們自會滿足……」轉頭揚揚手,「他們是蒙古勇士,大家盡可安心,諸兵將聽令,後隊改前隊,護送蒙古大軍入城!」
高舉長槍,男子大喝一聲,「所有兵將聽令,入城!」瞭望的千戶長耶律迪烈一聲令下,「出發!」樹林頓時沸騰,蟄伏的一百多號將士抖擻精神,大大咧咧衝出。近三百匹戰馬排成一列長隊,井然有序跟上。
悍將徒單克寧粲然一笑,憋住的一口氣終於鬆懈,頭一歪,人徑直摔下。
一路護送自己的這名男人正氣凜然,從不曾佔半點便宜,心生好感的少女一直暗暗關注。見人墜下,勒韁,轉身,在間不容髮中抱住滑下的血人般身軀。「通」兩人同時墮馬,摔在地上齊齊失去知覺,
訓練有素的兵將趕緊勒馬,紛紛躍下,撲向疊壓的男女,「千戶長,千戶長,快醒醒,醒醒……」
男子一眼發覺慌亂的兵將,「誰墜馬?」火速返回隊尾,扔下梅花槍,「都讓開,是徒單克寧嗎?」
體形太魁梧,昏迷的悍將幾乎將身下柔弱少女完全遮掩,等眾人七手八腳抬起,才發現底下還有一個人。看看大步擠入的主帥,伸向少女的手紛紛停下,「將軍,她剛才抱住千戶長,被砸暈……」
擺擺手,「快,送千戶長追上高昌守軍,督促他們馬上請人醫治……」撓撓頭皮,一把扛起纖柔少女,大步流星飛奔,「幫我拿槍,跟上!」
大隊兵馬簇擁主帥和暈迷的千戶長進入城堡,守將有條不紊下命令,「騰出北營,讓蒙古勇士歇息,他們的飲食由你負責,派軍士照顧好戰馬……」指指隨身裨將,轉頭沖一名將領大聲吩咐,「你,馬上去請赫烏拉高僧……」瞅瞅男子肩上少女,微露羨色,「百戶長,這名女子是……」
「她被砸暈,請同時派人醫治……」答非所問,男子一臉焦慮,「這名千戶長受傷頗重,耽擱不得!」沖四處張望的副將招招手,「萬戶長,你隨高昌勇士們去安頓兵將食宿,我來照看千戶長和這名少女!」
「是!」催動戰馬,萬戶長轉身離去。疲乏至極的一干兵將緊隨其後,轉眼消失在夜色下。
千戶長?萬戶長?似乎還聽令於這名年輕的面具男子?守將越來越驚訝,強忍好奇,繼續下令,「你,飛馬回報『阿廝蘭』國王,你,去報告『伯克』大人,還有你,帶兩名軍士去朝見『達魯花赤』大人。就說蒙古大軍的先鋒已進入鄯善,他們要取道我國,深入西遼偵探逆賊屈出律的下落,請各地協助這群蒙古勇士順利過境。」
逐一指派報信的將士,守將一臉好奇,「百戶長,你的手下怎麼會有千戶長和萬戶長?這似乎不符蒙古軍制?」
「請將軍別誤解……」指指遠去的副將,男子淡淡解惑,「他們原先是金國的千戶長和萬戶長,臣服於大汗,我們之間叫習慣了,故而如此稱呼……」把少女由肩扛轉為橫抱,「將軍,您能否快點請人醫治?我非常擔心!」
咋咋舌,不由得多看年輕男子一眼,守將不再追問,高聲吆喝,「快,把這名受傷勇士轉入我的大帳,你,直接架上高僧,騎馬以最快速度返回,不得有誤,快,快——」指指鐵塔壯漢,一連三個快字出喉,轉過頭,「百戶長,請隨我來!」
戒備森嚴的軍營內,眾人進入大帳,惶恐的年長僧侶也被架到。在不住聲的催促下先用神奇的草藥替千戶長止血,清理創面,敷上特製的藥膏,仔細包紮妥當。試探鼻息和脈搏,點點頭,「這名勇士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只是流血過多而暈倒,多多靜養即可痊癒……」
轉身替少女診治,惶恐的神情漸漸消褪,「這位少女更無大礙,不需要醫治,喂以熱湯水即會甦醒。慢慢進食,身體會很快恢復!」
「謝謝大師,請受我一拜……」男子長揖於地,「多謝大師救我勇士,大恩大德周文龍沒齒難忘!」
「別,別……」托起男子手肘,年長僧侶淡然一笑,「我只是盡我所能,為諸位勇士效力不值得將……」不知道如何稱呼,「將軍如此客氣,足見體恤將士,跟殘暴的乃蠻兵簡直大相逕庭。」
「這些是蒙古勇士,他們去征討異教徒屈出律……」守將一臉笑意,「賞銀五十兩,護送大師回寺!」
「佛會保佑你們,祝各位勇士一路安泰!」對紋銀看也不看,年長僧侶轉身飄然而去,留下的佛語錚然有聲,「我足清淨猶如蓮花,口氣淨潔,如優缽羅香。一切眾生謂我是人,我實非人。一切眾生鹹謂是人,然我實非……」
大師,真正的大師,雖然聽不懂,但男子頓生敬意。守將搖搖頭,「百戶長,這名大師醫術高明,但從不接受饋贈,我剛才的魯莽之舉褻瀆大師,實屬罪過!」
佛教?連眼前這名武夫似乎也頗懂佛道,男子啼笑皆非。托起西域少女頭部,親手喂以湯水,不多時間,千戶長和少女同時醒轉。費力轉過頭部,看清摟住自己的恩人,少女一臉羞澀,掙扎著坐起,目光轉向魁梧的千戶長。
摸摸包紮嚴實的手腳,悍將翻身起立,「將軍,我沒事,這點外傷微不足道……」一個趔趄,快速站穩,避開少女投來的火辣辣眼眸,一張紫棠臉漲得通紅,「可能睡眠不足,故而如此!」
「好,我們進食後去休憩……」猛拍後腦勺,男子懊悔不已,「糟糕,剛才應該委託大師帶走她……」指指一臉迷糊的少女,「將軍,拜託你一件事,請剛才的大師幫這名女子找處安身之地。她所在的山村已經化為廢墟,親人也均被屠殺殆盡,我們軍務在身,無法帶上她。」
「行,這個忙我幫……」守將沖帳外大吼,「把大師再請回來,就說我還有事相求,快去!」揚揚手,「送酒菜,我陪兩名勇士喝一杯!」
安全無虞,恭敬不如從命,餓壞的兩人只管埋頭吃菜,偶爾啜上一小口甘洌的葡萄酒。白衣素衫少女也早已餓綠眼,不顧斯文,大口大口進食。清澈的明眸在兩人背影之間打轉,慘白的臉色漸漸綻出一朵朵紅暈。跳躍的燭火下,想看又怕,欲捨難止,略顯稚嫩的西域面孔上露出羞羞答答的神情。
起初的羞澀被大膽的凝視取代,櫻桃樊素口微吸,楊柳小蠻腰輕擺,道不完的嬌柔,說不盡的嫵媚。瞅瞅去而復返的年長僧侶,停止吞嚥,一臉困惑呆呆發愣。
三人也吃飽喝足,男子起身跟大師簡短交流,瞭解到詳情,大師爽快應允。守將在一旁充當翻譯,聽明白的少女頓時大驚,一頭跪倒,聲淚俱下,「不,不,我要跟隨將軍,做他的奴婢……我絕不留下,這裡太可怕,乃蠻兵隨時會殺過來……嗚嗚……」
任憑大師反覆勸解,少女依然哭鬧不休,眾人一時束手無策。執行秘密軍務,隨時有可能遭受危險,如何能安全保護女子?何況手下的一幫兵將也不是善茬?咬咬牙,男子狠下心腸,輕輕揮手,「大師,請帶走她,我們確實無能為力!」
看懂手勢,倔強的少女擦去淚水,瞅準兵器架上一把彎刀。猛然奔出,等眾人醒悟,寒光四射的刀刃已然架上雪白脖頸,淒然淚下,「與其被乃蠻兵蹂躪,還不如自刎,以保我清白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