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羅漫山,牧蒼茫,大漠深處,兵馬忙,草肥水美,牛羊壯,孤雁一行,訴離殤。蘇魯錠,金悵旁,燭淚伴人幽幽淌。酸馬奶,烤全羊,一夜不曾蒙君嘗。和衣而臥,虎眉緊鎖,一頭雄獅器宇軒昂。風起,草飛,犛牛抬頭窺望。
儒者匆匆忙忙,站立金悵外,輕聲稟告,「大汗,大汗……」
侍立的怯薛軍將領怒目而視,「大汗一夜未眠,破曉才剛剛入夢,再敢鼓噪,休怪我……」
「不得無禮,讓他進來……」翻身坐起,鐵木真連連招手,「是否有好消息?說來聽聽?」
「大汗……」察看臉色,儒者作勢下跪,「大汗不可如此操勞,自今日起請移駕翰兒朵,由皇后來照顧您的起居。」
上前托住手肘,一陣爽朗的笑聲震破金悵,「我們蒙古人向來以兄弟相稱,不必拘泥於中原的君臣之禮……」牽儒者至臥榻,「西征的戰事如何?」
掙扎不得,儒者一臉惶恐,「大汗,君有君威,臣有臣禮,不可逾越……」無奈一笑,「哲別千戶長『箭速傳騎』回報,先鋒官曷思麥裡已兵不血刃佔領伊州。派出的前鋒周文龍百戶長僅憑150騎攻下伊州後,與大軍失去聯繫,估計正趕往哈密力執行誘敵任務……」歇口氣,「您委派太師國王木華黎主攻金國,親率主力返回大翰耳朵,卻按兵不動,大汗是否在等候預期中的好消息?」
「知朕者,楚材也……」放聲大笑,雄獅般的鐵木真親手斟茶,「先潤潤嗓子,使臣與商隊已經走了五天,你估計他們什麼時間能到達訛答剌?」
「最快十五天,最遲一個月,商隊不比騎兵,速度快不起來。據哲別千戶長回報,伊州正在飄雪……」暗自揣摩,儒者小心回話,「花剌子模兵盛國強,與我大蒙古國從無來往,這次勉強締結通商貿易協定,商隊所帶財貨頗巨,結果不容樂觀。」
「靜觀其變……」淡然一笑,揚揚手,「傳朕口諭,命令哲別千戶長以伊州為據點,消滅哈密力守軍後派出一股騎兵穿越西遼,查探屈出律的準確下落,並偵探花剌子模的兵力部署……」緩緩坐下,「派往南宋的使者團有無消息回報?」
小口啜飲,儒者擺擺頭,「暫時還沒有,大汗,據我觀察,周文龍百戶長和祈國公主的身份都頗為可疑……」
微微頷首,示意繼續往下說,如有所思的目光轉向悵外,叱吒呼倫貝爾草原的雄鷹沉默不語。
「按南宋軍制,擅離大軍屬重罪,涅面的周文龍小將不會不知道。孤身穿越金國,非常人所為,我懷疑他是一名逃兵或者金國奸細……」侃侃而談,儒者一股腦托出壓抑已久的疑惑,「那名自稱仙兒的祈國公主疑點更多,帝王家的金枝玉葉,豈會雙槍?而且還勇猛無敵?南宋雖偏安一隅,但也勉強支撐半壁江山,一名公主怎會流落金國?不可信。但這名女子氣質高雅,不卑不亢,有禮有節,談吐也頗具公主風範。」
「英雄不問出路……」捋捋飄逸的虎鬚,大汗不以為然,「只要確認這兩人非金國奸細,朕都會重用。不是將軍,朕可以把他封為將軍,不是公主,朕也可以讓她做公主,為大蒙古國開疆拓土的功臣,朕一律重賞!」
「大汗英明,使者團會很快將具體情況回報,到時自會一目瞭然……」儒者轉移話題,「天氣轉涼,西征大軍會遭遇更多風險,大汗確實體恤將士……」順毛摸自然一切太平,「等開春進攻也不遲。」
「下去吧,朕想小憩一會……」不置可否,揉揉通紅的眼圈,草原雄獅也覺得疲憊不堪,「派人看住祈國公主!」
「遵命,請大汗保重龍體,臣退下!」輕手輕腳退出,儒者小聲吩咐侍立的怯薛軍將領,「你帶人去看住那名南宋公主,不允許她靠近皇后!」
清晨的草原,空氣新鮮,翰兒朵內,暖意融融,早起的孛兒帖皇后正飲奶茶。內心惶惶的仙兒被召入帳內,一臉忐忑偷窺笑意盈盈的皇后。輕輕招手,「快過來,陪我喝茶……」蒙古人不喜繁文縟節,一個個率性而為,「你今年多大?」
懂漢語的侍女充當翻譯,女子趕緊抬頭,「回皇后,我今年十六歲,能陪皇后喝茶,是我仙兒的榮幸,我會為此驕傲終生……」言辭乖巧,碎步上前,「請皇后准許我幫您捶背?」緩緩跪下,一雙看似纖柔的小手早一上一下,輕輕捶腿。
「嗯,比我的女兒還要乖……」幾天的融洽相處,孛兒帖皇后非常滿意,「中原女子果真孝順,我的兒女們都已長大,他們要展翅翱翔,只留下我一個人獨守。大汗軍務繁忙,也無暇回翰兒朵……」歎口氣,「我要有你這樣一個乖順的女兒也就心滿意足!」
捶腿改為捶背,節奏張弛有度,乖巧的女子欲擒故縱,「只怪仙兒沒有這個福分,若能天天日日伺候皇后,仙兒此生足矣……」繼續下套,「可惜我生在南宋帝王家,遲早會返回,不能每天陪皇后飲茶,替皇后捶背……」突兀想起死去的母親,眼圈一紅,「不知道仙兒還有多少時間,我真希望能永遠留在皇后身旁,為您分憂,為您牧馬,為您沖奶茶?」
一臉慈祥,母儀天下的孛兒帖皇后悄然一笑,「仙兒,你真願意留在蒙古?」
「稟皇后,仙兒真的很想留下來……」捶背的上下動作更為細碎,女子隱隱落淚,「您很像仙兒的母后,看見您就如見到她,請讓我留下來陪您?」
「好,我會擇日稟明大汗,求他下旨,封你做大蒙古國的公主,以後天天陪我……」即便貴為皇后,也會有常人的七情六慾,母性與生俱來,孛兒帖皇后微微一笑,「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親自趕來的怯薛軍將領先撲了個空,火急火燎趕到第一斡兒朵,不敢大聲喧嘩,小聲詢問氈帳外的侍女,「那名南宋公主現在何處?」
指指帳內,「公主正在陪皇后飲茶,沒事不要打擾!」
欲言又止,但不便硬闖,將領只能在帳外探頭探腦窺望。見兩人輕言慢語交談,勉強鬆口氣,「皇后,我是怯烈哥,大汗……大汗……」
「大汗有旨嗎?進帳說……」孛兒帖皇后一臉笑意,「我正要見大汗,求他下旨,封仙兒為大蒙古國的公主!」
得,大汗和皇后意見相左,一個要看,一個欲留。失去主張的將領吭吭哧哧說不明白,人急出一身汗,靈機一動,「大汗下旨,派我時刻保護公主!」
「仙兒在我這裡,還需要保護嗎?」輕輕一笑,「大汗知道我的心思,特意派公主過來伺候,我這就帶仙兒去求見……」說走就走,「仙兒,別捶了,陪我去見大汗!」
惶恐跪下,將領不住擺頭,「請皇后留步,大汗昨晚一夜未眠,剛剛才睡下,千萬別驚擾。」
頹然坐下,皇后一臉失望,「大汗軍務繁忙,他太累了……」擺擺手,「去保護大汗,仙兒以後會時刻陪我,不用其他人看護,去吧!」
地位尊貴,話語自然等同聖旨,將領唯有怏怏退出帳外。發一會愣,貼耳叮囑隨行的大將,「你帶上十名勇士,在帳外巡視,如果皇后問起,就說是大汗的旨意。看住那名南宋公主,確保皇后的絕對安全,萬一出現差錯,斬無赦!」
殺氣騰騰的鐵騎疾速奔襲,雪地騰起一團團薄霧,轉眼間,小山村已融入茫茫雪景。左右包抄,中路突進,隨著一聲令下,驚慌的馬隊很快被團團包圍。看著一群遊走的凶神惡煞,馬隊陷入混亂,拔刀的拔刀,哀求的哀求,機靈點的乾脆主動掏出財物,亂糟糟的各種語言相互混雜,眨眼飄散在凜冽的寒風中,不知所終。
一名身裹獸皮的老者迎向橫馬握槍的面具男子,「各位勇士,我們是做通商貿易的穆斯林,千萬別殺人,如果需要,請隨意取走貨物……」
「別怕,我們乃征討逆賊屈出律的金國勇士,你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有通關文牒嗎?」拋出一連串疑問,男子大惑不解,「如今兵荒馬亂,你們居然敢冒險做貿易,不怕遇到危險?」
漢語由萬戶長翻譯成契丹語,契丹語再由嚮導翻譯為伊斯蘭語,老者勉強安心,「尊敬的將軍,我是花剌子模國派往大蒙古國的使臣塔喀什,我們的蘇丹王摩訶末按與大蒙古國締結的通商貿易協定派出使臣和商隊,我們有國王陛下的手札,還有西遼國頒發的通關文牒,請您過目!」
一一遞上,男子搖頭苦笑。外文一字不識,看也無用,原樣奉還,大聲詢問,「請問貴商隊經過哈密力時,守軍有沒有出城?」
看看一幫在寒風中哆嗦的將士,老者擺擺頭,「沒有,將軍,如此天寒地凍,你們怎麼沒穿御冬的寒衣?」
「謝謝使臣關心,出行時天氣尚暖,故而沒有配備寒衣。前面就是伊州城,估計由蒙古人把守,請使臣安心上路!」揮揮手,男子一聲令下,「勇士們,我們走!」
「將軍……」老者心有不忍,「商隊帶有大量羊棉襖,送給您和您的部下御寒……」大致清點人數,朝後揚揚手,「拿出160條棉襖,交給金國勇士,快——「
凍得不行,男子欣然接受,」尊貴的使臣,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以貨換貨……「沖萬戶長點點頭,」騰出十匹馬,送給使臣以充路上駕馭之用。「」萬萬不可,將軍,這批棉襖是我饋贈各位勇士的,請收下!「使臣哪敢接受軍馬,忙不迭推辭。」別客套,這筆交易算是貴商隊此行做的第一筆生意,至於蝕本與否,還請使臣大人海涵……「男子揚揚手,」耶律迪烈,你派五名軍士分發棉襖,多餘的退還!「
幾番推讓,使臣最終被迫接受褪去革甲的軍馬,但只留下五匹。氣氛融洽,嘰裡咕嚕一通亂侃,相互揮手道別,商隊和兵將分道揚鑣。西去,奔東,南轅北轍的兩大團雪霧漫天飛揚。
雪,翻飛,風,簌下,兵將,仗劍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