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的轎車開到瀾苑外面,凌靳揚推開車門走下來。他跨進大門前,從口袋裡掏出兩顆白色的藥丸吞進嘴裡。
客廳中,午後的夕陽灑滿一地,金色的光暈鋪陳開來,從窗口一直延伸到大門外。
凌靳揚站在高高的門庭下面,深邃的雙眸環視四周,他下意識的將每一處地方都留心看了看,尤其是沿著院牆開放的薔薇花,花色艷麗,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深吸一口氣,凌靳揚嗅著那陣陣花香,冷硬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來。他抬腳邁進門廊,逕自走到客廳。
寬敞華麗的客廳,鎏金的羅馬柱上雕刻的花紋繁複。凌靳揚獨自站在這裡,眼前忽然閃過什麼畫面,他微微合上眼眸,似乎時間又倒退回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一幕。
那一天,也是在這裡,他坐在沙發裡悠閒自在,眼睜睜看著個怯怯的小姑娘走進來,躲在媽媽的身後,弱弱的叫他:「哥哥。」
哥哥,就是這兩個字,軟軟的鑽入他的心底,以至於這些年,他魂縈夢牽的都是這兩個字。
凌靳揚起伏蕩漾的眼底,慢慢平靜下來,他微微側目,只見童念坐在白色的沙發裡,看著他的眼神淡然,與他對視的那刻,她眼底波動的情緒不大,語氣輕鬆:「你來了。」
笑著點點頭,凌靳揚轉身坐進沙發裡,俊臉如常,問道:「讓我過來有事?」
童念勾唇笑了笑,纖細的手指輕輕握在一起,「上次錢律師拿來的離婚協議書,被我撕掉了,你讓他再準備一份吧!」
似乎早就預料到她這麼說,凌靳揚深邃的雙眸無波無瀾,淡然道:「好的。」
雖然一再隱忍,可童念話出口的瞬間,雙眼還是忍不住盯著他的眼睛看,他眼底的驀然,終於讓她徹底死心:「兜兜的監護權歸我,其他的條件隨便你。」
頓了下,她又想到什麼,補充道:「你可以隨時來看兜兜,因為我不想,讓她只能對著電視裡的人喊爸爸!」
凌靳揚斂下眉,將視線落在腳下,他抿著唇,問道:「兜兜睡了沒?我想看看她!」
「可以。」童念站起身,沒有再多說什麼,逕自走到父親的房間。
來到臥室,凌靳揚推門走進去,裡面看護兜兜的傭人見到他來,忙的退出去,不敢多說什麼。
兜兜坐在小床裡玩,此時看到爸爸過來,一下子開心起來,嘴裡「咿咿呀呀」的亂叫。
「兜兜!」
凌靳揚快步走到小床前,伸手把她抱起來,惦了惦發現她好像又重了。他微微低下頭,用額頭磨蹭著她的小腦袋,含笑問道:「兜兜,想爸爸嗎?」
兜兜忽閃著大眼睛,抬起胖嘟嘟小肉手,輕輕摸了摸爸爸的臉,她小嘴巴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麼,有口水流到凌靳揚的襯衫上,暈染開一大片。
盯著爸爸的俊臉猛看,兜兜開心的雙腳一個勁蹬踹,興奮到最後,她拉起爸爸的一根手指,放進嘴巴裡咬啊咬的。
「爸、爸——」
忽然間,兜兜仰起小腦袋,黑而明亮的眸子清澈見底,她定定的望著凌靳揚,紅潤潤的小嘴巴微張,一個字一個字的喊出來。
這一瞬間,凌靳揚沉寂的雙眸驀地暗淡下去,他摟著懷裡的女兒,內斂的雙眸閃過一片晶瑩,性感的喉結上下湧動起來。
兜兜會喊爸爸了,他原本以為,永遠都不會親眼見證,她喊第一聲爸爸的畫面。
死寂的心,因為女兒這柔柔的輕喚,重新燃燒起暖意。他的兜兜會喊爸爸了,只可惜他不能陪伴著她一起長大,不能親眼見到他的小公主成長的足跡。
許久後,凌靳揚將女兒放在小床裡,他跪在床邊,讓兜兜躺在枕頭上,而他就耐心的哄她睡覺,「兜兜乖,以後你要和媽媽一起生活!你必須要乖乖的,不許惹媽媽生氣,也不能讓媽媽傷心,知道嗎?」
兜兜聽不明白他的話,只是摟住他的手指,放在嘴裡吸允,小臉笑得甜甜的,好像找到好玩的玩具,眼神閃閃發亮。
臥室外面,童念靜靜的望著他們,見到凌靳揚跪在小床邊哄兜兜,她紅唇輕抿,並沒有進去打擾,轉過身輕輕走開。
因為爸爸在身邊,兜兜有安全感,很快就睡著。凌靳揚給她掖好被子,深深的望著她良久,最後掏出手機,拍了張她睡著的照片,保存起來。
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凌靳揚收斂起嘴角的笑意,他扶著小床的欄杆,艱難的站起來,轉身走出去。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他的視線落在兜兜嘴角的笑容上,眼底的不捨慢慢消失。
從樓上下來,客廳中很安靜。凌仲坐在輪椅中,眼睛盯著面前的圍棋棋盤,他手裡捏著一顆白子,嘴裡唸唸叨叨的說著什麼。
凌靳揚目光閃了閃,邁步走到他的身邊,側耳細細聽了聽,才發覺他在背誦七字口訣:「金角銀邊草肚皮,三線拆二有根基,小……」
他低著頭,眉頭緊鎖,繁複的念叨:「小,小……」
「小目飛掛應尖飛,見機夾攻更有味。」凌靳揚彎腰坐在他的身邊,笑著補充道。
凌仲慢慢的抬起頭,盯著眼前的人,混沌的眼神浮現出一層亮光:「靳揚,你為什麼不開心啊?」
聽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凌靳揚愣了愣,深邃的眼底泛起笑來。他抿著唇,心底酸澀,終是忍不住問他:「因為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沒有真的愛過我?只是單純的把我當作兒子,不是利用的工具?」
凌仲眨了眨眼睛,忽然勾唇笑起來,抬手摸摸他的頭,語氣溫柔道:「是不是爸爸對你太嚴厲了,讓你不開心了?那是爸爸不好,你就算不考滿分,爸爸也不會生氣的!」
他抬起手,一下下輕撫著凌靳揚的臉龐,眼底的神情溫柔:「兒子,在爸爸心目中,你永遠都是我的驕傲!」
凌靳揚抿著唇,內斂的雙眸有細碎的光影掠過。他忽然笑了笑,那顆沉浮幾許的心,終於找到慰藉。
「爸爸,謝謝你。」凌靳揚輕笑出聲,眼神染滿暖意。
爸爸,謝謝你把我養大,謝謝你教會我這一身的本事,更謝謝你帶給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
二樓臥室的落地窗前,童念倚在窗口,定定望著走遠的男人,烏黑的翦瞳動了動。
身後的小床裡一陣踢動,歷來睡相安穩的兜兜,不知道為何突然間驚醒,「哇」的一聲哭出來。
童念快步走過去,把孩子抱起來,摟在懷裡輕拍,低聲的哄她。往常的這種時刻,只要她把女兒抱起來,兜兜就會停止哭聲。
可是此時,兜兜煩躁的踹著雙腳,「哇哇哇」的大哭不止。
瀾苑外面停靠的黑色轎車裡,凌靳揚臉色凜然,他聽著兜兜一聲高過一聲的哭喊,垂在身側的雙手緊了緊。
須臾,他抿著唇,沉聲吩咐司機,「開車。」
「是。」司機不敢遲疑,忙的發動引擎將車開走。
童念把兜兜抱到窗口,恰好見到那輛黑色轎車遠去的影子,她收回眺望的視線,將手裡緊攥的那塊懷表,套進兜兜的脖子裡,這才止住她的哭聲。
須臾,童念垂下頭,把兜兜摟在懷裡,緊緊的摟在懷裡。
清早起來,韓興橋看著兒子一件件收拾行李,心裡萬般不是滋味,「靳揚,為什麼要出差?你不是說,最近沒什麼事情,能夠陪著爸爸嗎?」
凌靳揚將最後一件東西收拾好,抬起頭盯著父親的臉龐,滑過他鬢角的白髮,不禁眼神暗了暗:「爸,我這次出門,也許要很久才能回來。你放心,我已經和阿拓打過招呼,你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他!」
「靳揚……」韓興橋一把握緊他的手,隱隱覺察到什麼:「你出了什麼事?是不是有事瞞著爸爸?」
凌靳揚搖了搖頭,俊臉的神情溫和,完全看不出一絲異常:「爸,你不要亂猜,我每天都會給你打電話的。」
韓興橋追著他的身影出來,一直走到門外,「兒子,你早點回來,爸爸在家等你。」
伸手擁住父親的肩膀,凌靳揚沉寂的雙眸閃了閃,他隱去眼角的濕潤,笑道:「爸爸,照顧好自己。」
「嗯。」韓興橋點點頭,紅了眼眶,「答應爸爸,早點回來。」
「好。」凌靳揚眼底帶笑,在父親戀戀不捨得目光中,轉身走遠。他坐上司機的車,一路離開別墅,直奔機場。
用過早餐不久,楚喬過來串門,順便看看她們母女兩人的近況。
梧桐樹成蔭的庭院中,白色的鐵藝桌椅精緻,巨大的遮陽傘下,面對面坐著兩個人。
楚喬掃了眼四周,見到牆沿開放的薔薇花,眼底湧起幾分笑意:「你家的薔薇,開的真漂亮。」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牆沿邊那些奼紫嫣紅的薔薇花,顏色確實艷麗,並且此時正是薔薇盛放的季節,自然美的奪目。
童念勾唇笑了笑,翦瞳的目光落在那高低錯落的薔薇花上,心頭莫名一動。
從前小的時候,她喜歡折下好看的薔薇花,插在花瓶裡觀賞。第一次去折花的時候,她被尖刺扎破手指,捧著受傷的手指哭了好久。
那天她流著眼淚,坐在門廊的台階上,哭的傷心極了。媽媽來哄她,也無濟於事。
最後還是等到凌靳揚回家後,把哭成小花貓的她抱起來,她才勉強止住哭聲。
那時候凌靳揚將她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含笑問她:「寶寶,怎麼哭的這麼傷心?」
聽到他的問話,她把被花刺炸傷的手指伸過去,撅著小嘴道:「花扎我,好疼好疼。」
凌靳揚低頭一看,可不是嗎,手指都出血了,指端有些紅腫。他把她流血的手指含在嘴裡,用力吸允起來,而後又給她擦乾眼淚,將她抱回家:「哥哥給你去上藥。」
原本手指火辣辣的疼,可是窩在他的懷裡,童念撅著的嘴放鬆下來,唇邊溢出一抹笑。她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將臉搭在他的肩頭,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歡喜。
後來她再去折薔薇花的時候,驚喜的發現,凡是她可以夠到的花,那些尖刺都不見了。隨便她折,再也不會害怕扎手。
「唸唸?」見她愣神,楚喬抬手碰了碰她。
童念回過神,尷尬的笑了笑,端起橙汁喝了口。
盯著她眼底的波動,楚喬微微蹙眉,試探的問:「真的要離婚?」
纖細的五指緊了緊,童念輕點頭,淡淡的應了聲。
雙手托著下巴,楚喬臉色莫名的悵然下來,她撇撇嘴,追問道:「你還愛他嗎?」
微風拂面,童念抬手撥弄了下纏繞在臉頰的髮絲,勾起的笑容平靜:「就算到今天,我也還是愛他,只不過少了非要在一起的執著。」
「……」
楚喬抿著唇,沒有說話,明亮的眼底閃過莫名的失落。她暗暗回味著童念的話,若有所思起來。
風兒吹過,牆沿伸展的薔薇花輕輕搖擺起來。童念盯著時而飄落的花瓣,心頭泛起的漣漪一**襲向心湖,蕩漾不止。
那一年,耳畔的溫柔軟語,終究還是錯過了。原來,愛情是含笑飲毒酒。
「小姐。」
傭人快步走過來,不得不打擾道:「錢律師把離婚協議書送過來了。」
童念眼皮都沒抬,沉聲道:「放下吧。」
傭人將協議書放在桌上,隨後轉身離開。
兜兜似乎想媽媽,哭鬧起來,傭人把孩子抱出來,遞到她的懷裡。
「兜兜?」楚喬抬手摸了摸兜兜的小臉,嘴角的笑意溫柔。
童念逗著兜兜和楚喬玩了會兒,看護推著輪椅,也把凌仲帶出來曬太陽。
看到她們這邊的畫面,凌仲眼神動了動,不禁也笑道:「姝瀾,你從哪裡抱回來的孩子啊?」
抱著兜兜的手臂一緊,童念咻的轉過頭,盯著父親的臉,心頭狠狠揪了下。
穩住驚慌,她抱起兜兜走過來,笑道:「什麼孩子?」
凌仲臉色暗了暗,整個人似乎陷入回憶中:「我們的兒子死了,可是凌家需要一個繼承人!難為你抱回來一個孩子,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疼愛這個孩子的!」
「爸!」童念臉色一變,抓住父親的胳膊,追問他:「孩子是俞姝瀾抱回來的?」
凌仲看向她的眼神莫名,泛起迷糊來:「是啊,姝瀾你怎麼忘了?」
聽到父親的話,童念雙眸快速收縮起來。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半響,她瞇了瞇眸子,好像又想到什麼。
快步走到桌邊,童念拿起那份離婚協議書,掀開看了看,只見最後一頁的附加條款,明確的註明:凌靳揚名下所屬凌氏百分之十的股權,全部由其女繼承。鑒於女兒未成年,股權的管理權限,將歸童念全權支配。
「楚喬,你幫我看著兜兜。」童念握緊那份離婚協議書,把孩子塞給楚喬,開車離開別墅。
楚喬雖說不太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不過也隱隱猜測到什麼。她摟著兜兜,有模有樣的帶著孩子進去玩。
一路將車開到別墅,童念敲開大門,韓興橋見到她的時候,暗暗驚訝了下:「你怎麼來了?」
「爸,靳揚呢?」
韓興橋眼神一暗,隨後把門打開,讓她進來:「他走了。」
「走了?」童念臉色一變,順著韓興橋的視線,直接跑去他的臥室。
臥室裡一塵不染,是屬於他的乾淨整齊。童念走到衣櫃前,「嘩啦」一聲推開門,卻見裡面的衣架上,只零星的散落著幾件襯衫。
「他去哪裡了?」童念蹙起眉,心底沉了沉。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離開?
聞言,韓興橋眼神暗了暗,語氣更加失落:「我也不知道,他什麼都不肯說!」
聽到這話,童念整個人慌亂起來,她掏出手機給凌靳揚打電話,聽到的只有關機聲。
撥打一遍又一遍,始終都是冰冷的機械聲。
童念掛斷電話,把他屋子裡所有能夠翻出來的東西,都找遍了,卻什麼也找不到,沒有任何線索。
「出了什麼事情嗎?」這次,韓興橋也發覺不對勁,忙的追問。
童念翻找的滿頭大汗,她也說不出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可總覺得,心裡不安穩,有種莫名的慌亂。
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床邊,手掌不知道按到什麼,擱著她一下。
童念低下頭,把枕頭拿起來,見到那下面放著一個小藥瓶,她拿起來細細看了藥名,烏黑的翦瞳閃了閃,「爸,靳揚最近在吃這種藥?」
韓興橋看了看藥瓶,點點頭,如實道:「他說胃疼。」
盯著藥名還有主治的範圍,童念心底的疑惑漸起,她把藥瓶握在手裡,臉色平靜下來,「爸,如果靳揚給你打電話,你千萬不要告訴他,我來過這裡。還有,你一定要想辦法問到他人在哪裡,知道嗎?」
「知道,知道!」韓興橋似乎察覺到事情有異常,忙的點頭應允。
安慰好他,童念捏著藥瓶離開別墅,按照藥瓶上的標注,開車趕去醫院。
半個小時後,童念走出醫院的大門,俏臉一片寒意。她仰起頭,望著天空浮動的白雲,怒極的吼道:「凌靳揚,你他媽這個大騙子,你又敢騙我!」
過往的行人,全都朝著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在所有人驚詫的眼神中,只有童念一個人,滿臉淚痕,卻又低低的笑起來。
凌靳揚你這個混蛋!不要讓我找到你,否則看我不狠狠折磨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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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明天開始寫大結局,字數多需要幾天時間,16—20號請假,21號早上上傳大結局,大家記住哈,群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