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瀾苑,燈火通明。
傭人將晚餐擺上桌,隨後都退開很遠,並沒有打擾他們一家人吃飯。
童念手裡端著白瓷碗,正拿著勺子給凌仲餵飯,她舀起一勺白粥,放到嘴邊吹涼,然後小心翼翼的餵給他:「乖乖張嘴。」
如今的凌仲,基本上已經喪失自理生活的能力,他眼神呆呆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嘴巴也是機械的張開,緩慢的吞嚥。
每一次看到他那副模樣,童念心裡都很難過,從小到大,她都沒有怎麼孝順過父親。以前將他看作繼父,對他心生排斥,等到知道真相後,他卻已經生病。
人生總是這樣變化莫測,永遠都不會讓人們預知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凌靳揚吃了幾口飯,聽到童念哀歎的聲音後,不自覺仰頭看向她。她微微蹙起的秀眉,透著一抹黯然,雖然她只是坐在那裡若有所思,可他也大概猜到幾分,她心裡在想什麼?
「你吃飯吧,我來喂。」凌靳揚放下手裡的飯碗,起身坐到她的身邊,想要從她手裡接過飯碗,卻被她推開。
「算了吧,男人幹不了這個。」童念笑著擋開他的手,語氣揶揄道:「我就奇怪還有人重男輕女?兒子有那麼好嗎?以後真的老了病了,貼心的還是女兒,能夠侍奉在身邊的也是女兒貼心!」
童念拿起手帕給凌仲擦擦嘴,將他嘴角的殘渣抹去,含笑盯著父親,柔聲道:「爸爸,你說是不是女兒好?」
凌仲根本聽不明白她的話,只是看到她笑,他也跟著笑起來。
看到父親此時眼底無害的笑容,童念心頭酸了酸,難免想起很多事情。如果他在清醒的時候,也能這樣該有多好?
收斂起心底的酸楚,童念忍不住玩笑,道:「靳揚,我們以後要生女兒哦,這樣等我們老了,還有女兒伺候。」
她的話音落下,半天也沒等到回音,她轉頭看過去,只見凌靳揚直勾勾盯著前方的某一個點,視線中毫無焦距。
「靳揚?」
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童念輕輕喊了他一句。
凌靳揚倏然回過神,俊逸的臉龐溢出一抹淡笑,點點頭,道:「好。」
童念「撲哧」輕笑出聲,烏黑的翦瞳閃亮:「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就說好?真是的!」
聽到她的話,凌靳揚深邃的目光動了動,他抿著唇沒有說話,眼睛盯著腳下。
一小碗粥給凌仲餵下,童念給他收拾好,擦乾淨嘴巴和雙手,將輪椅對著電視,讓他看娛樂節目。
「飯菜都涼了。」凌靳揚伸手試了下桌上的飯菜,將傭人喊過來去加熱。
童念微微一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低下去:「靳揚,爸爸這樣好可憐。」
頓了下,她幽然歎了口氣,眼底的神情充滿黯淡:「這種病會遺傳的吧?你說,要是等我老了,也和爸爸一樣,那我寧願早點死了。」
聞言,凌靳揚內斂的雙眸一沉,他輕揉著她的額頭,笑道:「這病遺傳的概率很低,你別胡思亂想。」
童念撅著嘴,心裡湧起淡淡的傷感:「爸爸回家了,二叔那邊也不可能瞞著一輩子。馬上就要過年了,讓他們都來家裡吧,怎麼說,我們也算一家人!」
「好。」凌靳揚挑眉看過去,銳利的視線落在凌仲的肩頭,薄唇輕抿。
傭人將加熱好的飯菜端回來,凌靳揚拍了拍童念的肩膀,語氣如常:「你先吃飯,晚點有事情告訴你。」
童念狐疑的點點頭,見他邁步上樓,也沒多想,拿起碗筷開始吃晚飯。
用過晚飯後,童念將父親推回房間,給他梳洗好後,將藥餵他吃下,直到他睡熟後,她才轉身離開臥室,並將房門關好。
回到樓上,推開臥室的門,屋子裡開著電視,浴室裡有水聲傳來。
童念走到沙發坐下,抬手揉揉酸痛的肩膀。她拿起遙控器,隨手播到娛樂台,看到正有跨年頒獎晚會,而今年最佳影后的獲得者,竟然是初出娛樂界的新人,童心。
閃光四射的頒獎台上,一襲紅色拖尾禮服的童心,明艷照人。她站在鎂光燈下,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極致的美麗。
她確實適合這個舞台,童念不得不承認!
可這種適合,是她用什麼換來的,又失去多少,童念也能明白。
烏黑的翦瞳閃了閃,童念菱唇緊抿,她心底的複雜與矛盾,縈繞不散。從親情的角度來說,她自然是希望童心能夠幸福美滿,可從她的所作所為來說,她如今獲得的一切又都讓人寒心,甚至不被祝福。
長長的歎了口氣,童念將手裡的遙控器丟下,把臉埋入掌心。如今童心想要的風光顯耀的日子,終於如願。那麼她很想問一句:童心,你過得快樂嗎?你過得心安理得嗎?
在她傷害了那麼多人以後,即便她擁有再多的東西,心底的安寧與純潔,卻永遠的失去,一去不復返!
凌靳揚推開浴室的門走出來,一眼就看到童念目光呆呆的盯著電視,他挑眉看過去,見到站在頒獎舞台上的童心後,面色也沉下來。
走到她的身邊坐下,凌靳揚拿起遙控器轉台,將節目換開,「還在想著她?」
童念雙手挽著他的胳膊,將臉埋在他的心口,聲音低下去:「真的能不想嗎?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都不想。」
抬手環住她的腰,凌靳揚臉色沉寂下來,薄唇緩緩抿緊。是啊,怎麼可能不想?
不想因為這些事情影響心情,童念轉了笑臉,從他懷裡抬起頭,含笑問他:「你剛剛說有事情和我說,是什麼啊?」
凌靳揚俊臉微垂,他眼眸深處閃過一抹暗芒,聲音低沉:「顧燁的事情,我查清楚了。他是我弟弟,我們的父親還在。」
「啊?」童念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一臉的震驚:「他是你弟弟?你們的父親……還在?」
「是。」凌靳揚抿著唇,緊繃的下顎透出的弧線銳利:「當初媽媽生下我們後大出血去世,爸爸情緒激動傷了人,被判無期徒刑,所以我們兄弟兩人才分別被人收養。」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緊攥,說出來的話,一字一句,非常清楚。只是事情的真相,卻被他掩蓋起來。
童念不疑有他,眼底閃過一片水光:「怎麼會這樣?」
盯著她臉上的哀傷,凌靳揚嘴角輕勾,嘲諷的低笑。怎麼會這樣?他也很想問一問,為什麼要這樣?
「那你……爸爸還在監獄嗎?」童念皺著眉,低聲問他。
凌靳揚搖了搖頭,語氣黯然道:「我讓錢律師給他辦了保外就醫,再過兩個月等他服刑期滿,就可以辦出獄手續。」
「那就好。」童念緊蹙的眉頭微動,她伸手牽過凌靳揚的手掌,柔聲道:「靳揚,別難過了。找到父母總歸是好的,以後我們好好孝順他!」
凌靳揚低著頭,並沒有抬頭,他內斂的雙眸幽幽閃動,掠過的情緒極為複雜。
「讓爸爸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吧。」童念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笑意,她說的是真心話,並沒有客套。
凌靳揚盯著她清澈的眼睛,眼底的神情逐漸沉寂下來,他薄唇微勾,道:「不了,他已經不適合我們的生活。」
聞言,童念心底狠狠揪了下,眼中有水光閃過。她將頭落在凌靳揚的肩膀上,語氣黯然,「靳揚,帶我去看看爸爸。」
凌靳揚抿著唇,好看的劍眉緊緊蹙起,他沉吟半響,才勉為其難的開口:「唸唸,爸爸在裡面呆久了,脾氣古怪些,如果他對你有什麼,你……」
「我明白。」童念笑著揚起臉,在他臉頰親了親,一雙烏黑的翦瞳忽閃,道:「你放心,像我這麼可愛,他肯定也會喜歡我的!」
凌靳揚目光一沉,看到她臉頰的笑容,心頭重重沉了下。他敷衍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去洗澡。」童念並沒有察覺到他眼底的異常,起身跑去浴室洗澡。
望著她消失的身影,凌靳揚嘴角的笑容逐漸收斂起來,他掏出一根香煙,遞質唇邊,正要掏出打火機點燃,腦海中忽然想起童念說過的話。
自從結婚後,童念就給他規定,不許吸煙,不許喝酒,要做好隨時有孩子的準備。這幾個月,他竟然也養成了習慣,不去喝酒,煙也很少碰。
腦子裡總是在想她說的話,我們要努力生個健康快樂的孩子!
孩子?孩子!
將手裡的煙丟開,凌靳揚站起身走到窗口,俊逸的臉龐低沉,他挑眉看向遠方,卻只能看到黑沉沉的一片,毫無光亮。
明亮的暖日,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
寬大的辦公桌前,童念低頭看著手中的文件,目光幹練沉穩。接管凌氏已經有段時間,她經過歷練後,已經逐漸適應,並且日趨成熟起來。
自從凌靳揚重回凌氏,童念多出主心骨,同時也從他身上學到太多的東西。她身邊能夠有凌靳揚和牧惟晗兩個人幫襯著,凌氏漸漸穩固。
「董事長。」桌上的內線響起來,助理通知她:「沈總來了。」
童念眉頭輕蹙,從文件中抬起頭,揉揉酸疼的脖頸,道:「請他進來。」
須臾,辦公室的大門推開,沈沛敖優雅的邁步走進來,面容溫和。
「怎麼勞煩沈總親自過來?」童念讓助理送上飲料,起身坐到他的對面:「支票我都準備好了,正要助理給送過去。」
沈沛敖勾唇笑了笑,雙腿交疊坐進沙發裡,俊逸的神情沉穩:「我們兩家用不著這麼客氣,我順便過來,正好也來看看你。」
「看我?」童念瞪著他的眼睛,翦瞳的笑容清冽:「沈總真是有心。」
讓助理將事先準備好的支票取過來,童念禮貌的推過去,紅唇輕挽:「這是10億,原數奉還。」
沈沛敖拿起面前的支票,兩指夾起來,用指尖輕彈,「還真準時。」
「這個是自然。」童念點點頭,別有深意的笑道:「當初凌氏有難,幸虧有沈氏出手相幫,我和靳揚都會記在心裡的。」
掃了眼手中的支票,沈沛敖並沒有當回事,他往前探過臉,忽然薄唇微勾:「唸唸,你真的記在心裡嗎?」
童念不喜歡他直接喊自己名字,俏臉沉了沉,低下頭沒有搭理他。
望著她排斥的表情,沈沛敖低低一笑,他邁步走到她的身邊,彎下腰將俊臉湊過去,在她面前笑道:「你記住,我肯幫助凌氏,純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還真以為,當初用我妹妹要挾,就能威脅我?如果沈家人那麼容易被人要挾,還能有今天的地位嗎?」
聞言,童念咻的抬起頭,看向他的目光充滿戒備,「那我應該謝謝沈總。」
沈沛敖聳聳肩,劍眉輕佻,眼底的神情深邃:「這句謝,你先留著吧,以後再謝也不遲!」
撂下這句話,他轉身便走,什麼話都沒再說。
童念盯著他消失的身影,心頭莫名的閃過一抹異樣。沈沛敖不會無緣無故來說這些話的,他如今這樣奇怪的行為,到底是有什麼事情?
心間隱隱泛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童念雙手緊握,掌心溢出一片濕滑。
「怎麼了?」牧惟晗走進來時,看到她白著一張臉發呆,忍不住問她:「有事?」
童念慢慢回過神後,看了看牧惟晗,臉上的表情黯然:「不知道,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低低一笑,牧惟晗也沒深想,將手裡的文件送到她的面前,道:「別亂想,現在公司好轉,靳揚又回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童念簽好字,咬著唇點點頭,因為牧惟晗的話,擔憂的心安定不少。
週六早上,童念起的很早,將準備的補品一樣樣整理好。
「快起床。」坐在床邊,童念伸手揉揉男人的俊臉。
凌靳揚皺眉坐起來,盯著她問:「這麼早?」
童念一個勁的點頭,「對啊,我們要去看爸爸嘛。」
男人好看的劍眉皺了皺,他抿著唇,沉聲道:「改天吧,今天阿拓那邊還有事呢!」
「不行。」童念撅起嘴,堅決的搖搖頭:「你都敷衍我好幾次了,這次必須去。你放心吧,我們吃過午飯回來,不會耽誤的。」
凌靳揚低下頭,遲疑片刻後,終於點頭應允,起身去洗漱換衣服。
用過早飯後,童念叮囑傭人好好照顧凌仲,便帶著東西,同凌靳揚離開,開車去看素未蒙面的韓興橋。
來到公寓外面,童念手裡提著很多袋子,頗為費力的往前走。
眼見她含笑的側臉,凌靳揚深邃的目光暗了暗,他薄唇緊抿,邁步跟上她,走進去。
叮咚——
門鈴響起來,韓興橋快步走過來開門,等他看到門外站著的人後,臉色馬上陰沉下來:「你是誰?」
童念一愣,隨即笑道:「爸爸。」
聽到這個稱呼,韓興橋的臉色更加難看,他握著門把的手指用力,神情陰鷙。
「爸!」凌靳揚一步跨進來,急忙解釋道:「這就是唸唸,我帶她過來看你。」
韓興橋掃了眼兒子,慢慢鬆開握緊的五指,什麼話也沒說,轉身走開,讓他們進屋。
將童念拉進來,凌靳揚將房門關上,走到茶几前,把東西放下:「這些補品都是唸唸買的。」
韓興橋沉著臉,盯著那些東西,胸口的怒意翻滾。他一把拎起來,朝著童念都扔過去:「誰要她的東西,滾出去!」
童念始料不及,根本就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動作,來不及躲閃,只得撐起雙臂,擋在臉前。
幸好凌靳揚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到身後,他張開雙臂護住身後的人,將父親丟過來的東西都擋開。
童念聽到「砰」的一聲悶響,她買來的補品都砸在凌靳揚的身上。
伸手拉過他的人,童念心急的上下查看,擔憂道:「沒事嗎?」
凌靳揚搖搖頭,轉身看向父親,臉上的表情沉下來。
「爸爸。」童念看向坐在沙發裡的韓興橋,不解的問:「我做錯什麼事情嗎,讓您發這麼大的脾氣?」
「哼!」韓興橋冷冷瞪著她,那雙眸子裡能噴出火來,「你還敢問我?你們家做過什麼……」
「爸——」
凌靳揚沉聲喊了他一句,射向他的目光犀利起來:「你心情不好,唸唸不會生氣的。」他用敷衍的話打斷父親,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看到他的眼神,韓興橋慢慢閉上嘴,沒有再說什麼。
明顯的感覺出氣氛不對勁,童念急忙找托詞,拿起買來的菜,跑去廚房,「我去準備午飯。」
看著她走進廚房,凌靳揚蹙眉坐下來,挑眉盯著父親,道:「唸唸什麼都不知道!」
「唸唸?」韓興橋盯著兒子,冷笑起來:「你叫的還真親熱。」
頹然的歎了口氣,凌靳揚內斂的雙眸動了動,他傾身坐在父親身邊,壓低聲音道:「爸,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白吃這些苦的。」
韓興橋抿著唇,眼神陰鷙的盯著廚房中忙碌的身影,滿心憤恨:「凌家的女兒不可能成為咱們家的兒媳婦!你和童念離婚吧——」
------題外話------
大家昨天的留言,汐都看到了,每一條都用心看過的。解釋的話不多說,故事情節不會是親們想像的那麼虐,相信汐是親媽就好!
群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