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兵營,大帳內。舒歟珧留
左尋獨自一人坐在帳中,右手緊緊的捏著自己隨身的長劍,似乎是在苦惱著什麼。
他用了很大的功夫,才稍稍讓那些激憤的兵將稍稍穩定了下來,但是此刻這些所有的人,都在等著他一個決定,而這些,已經不再與軍餉有過多的關係,而是關係到他左尋大將軍在眾將領面前的軍威。
無威信,則不足以帶兵,更何況,他代表的是整個南嶽王朝。
也就是說,若是他不給眾將士們一個讓他們得以信服的交代,那麼這些將士,隨時可能真的引起一場巨大的兵變,若是此刻晉國在借口來襲,想必就有滅國之危嬪!
而這一切,都只在乎他一個決定。
是啊,當了這麼多年的將軍,又加上皇上此前的暗示,他豈會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他清楚,他再清楚不過了婁!
若要平息軍亂,則一定要兩條人命,一個是在軍中亂造謠言者……而第二個,則是……
第二個,則是他左尋的生死之交的好兄弟,陸悠。
是了,他必須親手砍下陸悠的頭顱,以安撫被他激怒的將士。
可是,他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儘管殺敵無數,儘管對殺人已經司空見慣,可是這個人不同,這個人陪他出生入死過,也救過他一命,若是沒有他,豈會有今日的自己?
或許,他可以找人替死,或許,他可以想一個別的什麼方法……或許,他可以遊說那些將士……
左尋忽然鬆開劍,驀地起身,並深深的呼吸著。
他不想殺他的好兄弟,就算是他徇私一次,就算是他對不起那些方才因陸悠剛愎自用而死的將士,他……哪怕是從此背負一個污點,哪怕……
哪怕,悖逆皇命,他也不想要陸悠去死。
然,就在左尋下了決心,並將聖旨放於一邊的那一瞬,大帳內的簾忽然被一把掀開,當左尋看到來人之後,如鷹的眼中霎時透露出了一絲驚慌,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並低聲喃著,「皇后……」
一身利索裝扮的慕晴輕收指尖,而後負手站在明顯倉皇的左尋面前,此刻她的鎮靜,與左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那陣由內散出的震懾,卻更是讓左尋不敢直視。
慕晴側眸,看向依舊冷冷放在桌上的長劍,又看向被左尋同樣擱置的聖旨,於是略微挑了下眉,看著左尋說道,「這就是你最後做的決定?」
「皇后娘娘什麼意思,本將軍不懂。」左尋似乎有些被看透的惱羞成怒,於是悶.哼一聲看向他處。
慕晴沉默著搖搖頭,而後與左尋交臂而過。
她先是走到桌前,用指尖輕輕劃開桌面上放著的聖旨,在看到那些銀兩數額後,她不僅扯動下唇角。
她果然沒猜錯,北堂風早先便有預感做好了準備,而左尋也如他所想那般,根本就想抗旨了。
「左尋大將軍,還記得我們當初交鋒時的場景嗎?」慕晴低語,而後緩緩抬了眸,「那時,你曾因為或會因為自己一時的失誤,葬送千萬將士性命而悔恨。」
提到此,左尋亦靜靜的垂了眸,他明白皇后的意思,甚至此時此刻,亦有著絕不亞於那時候的負罪感。
因著他的徇私,或許又會葬送很多人的性命,可是……
「將軍,大局為重,慕晴雖然也很心痛,但有諸葛亮亦要揮淚斬馬謖,為的就是穩軍心,塑軍令,別人壞了軍規要罰,本宮要是壞了軍規,亦要罰。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宮言盡於此,不會逼.迫將軍做任何決定。而且慕晴早說將將軍當做兄弟,故而更不會干涉將軍,只望將軍明白,家國不保,兄弟何在?」
慕晴說完,便垂了眸,轉身離開了這軍中大帳,將這寧謐的一刻,留給了左尋。
左尋深深的吸了口氣,又帶了那份沉重的心情,慢慢的走回座中並無力的坐下。
而後,他拿起皇上下的聖旨,緊緊的捏在手裡,甚至發出了一些指節響動的聲音。
家國不保,兄弟何在?
這句話,字字如錐,刺入他的心底。
是啊,其實他是明白的,他放過陸悠,陸悠便會被那些被激怒的將士誅殺,而自己亦失去軍心,南嶽亦失去軍心,那時定起兵亂。
只是自己,不想去想那個結果,刻意的逃避了。
自己方纔,險鑄大錯,只是為何心中,依舊如此沉重。
世上忠義……兩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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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面,當慕晴從大帳中.出來時,心情亦是難以平息,因為她也曾身在左尋的這個位置待過,體會過。
那時,當她不得已要親手罷免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時,她幾乎幾夜沒有睡著。
但是軍令如山,不可動搖,一旦破規,那便將一切都毀於一旦。
心,當然會痛,可是抉擇,卻又必須要做!
而這些話,她來說最好,因為就算是左尋有朝一日因著陸悠的時而起了怨恨,那便恨她一人,足矣。
然,就在這時,慕晴忽然感覺到身旁有一些動靜,於是心頭一緊,急忙轉頭看去,當她看到同樣垂著眼眸輕靠在大帳外側的陸悠時,不由的怔了一下。
半響後,她才用著略帶苦澀的聲音說,「我可能會要了你的命。你恨我嗎?」
陸悠緩緩揚唇,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搖搖頭說,「我知道的,是我時沖昏頭腦了,這一切,不該左尋來背負的。」
「人之死,或輕於鵝毛,或重於泰山。」慕晴說著,可卻不由的咬住了下唇,似是在忍住心中的那份痛,而後深吸口氣,轉頭看向陸悠道,「若能平叛此次兵亂,本宮與皇上,將銘記於你。」
慕晴說著,便向著陸悠深深的低下了頭,「你的子女,本宮會當做自己子女那般對待。」
陸悠聽後,臉上苦楚萬分,隨後慢慢的跪在了地上,然後重重的磕了一個頭,「陸悠一生戎馬,就是想為百姓征討生活。而現在,卻鑄成會動盪國家的大錯。然,皇上與皇后卻能以功臣相待,陸悠,死而無憾!」
陸悠說著,在他的臉上,便慢慢的流下了一行淚,滴落塵土,消失不見。慕晴深深歎口氣,而後輕輕拍動了幾下陸悠的肩。
這個世上,有些抉擇是最難的,因為有些抉擇是最無奈,也最痛苦的。
這個世上,因著立場的不同,亦看不到那附著著在這抉擇者身上最深層的痛苦,或許永遠也感受不到。
但是痛苦,不會因此而消失,只會在那些不得已染紅雙手的人的心中,永遠的折磨著……直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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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陸悠在眾將士面前,終是低下了曾經高傲的頭顱,並由左尋親自行刑。
軍中士兵,再無一人敢多言半句,更是對南嶽軍規信服無比。
而陸悠,也把皇上撥給他的銀兩,留給了陸悠的家人,使他能夠安心的上路。
而後,憑靠著沈雲之的軍威及經驗,很快便找到了那在人群裡煽風點火的謠言扇動著,同樣處置了軍規,也使得慕晴對沈雲之的能力,再次刮目相看。
可之後雖然左尋審訊了幾次,那人都不肯說是誰人指示,但是慕晴卻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個從中扇風的人,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而且身在皇宮。
當這兵變暫時平息之後,慕晴便告別了左尋,並準備向皇宮而行。
臨行前,左尋叫住了慕晴,彷彿是心中依舊有什麼擔憂。
「皇后娘娘,此次兵亂雖然暫時平息,但是製造謠言者卻未被扯出,想必還是有隱患,而且將士們暫時心安,不代表過陣子他們還會心安,我想最好的方法,就是幫我轉告皇上,軍餉之事,已經迫在眉睫了。」左尋說著,靜靜的舒了口氣,眉心卻仍然擰緊,擔憂未散。
「你儘管放心,本宮絕不會讓軍餉落空,一切照常即可。」慕晴低語,而後轉身在沈雲之的攙扶下,跨上了馬背,而後俯視著左尋說道,「大將軍,用人之道,在於知人,下次,萬不可隨意找人管制軍士。」
左尋點點頭,苦澀的笑了,「這次兵亂,左尋之責在所難免,擇日會進宮請罪。」
「只要今後帶好兵將,便是最好的將功折罪了。」慕晴淡然一笑,而後策馬而走。
身後沈雲之只是默默的看了眼左尋,亦轉過馬頭,隨慕晴而去。
留下的左尋,忘了兩人的背影很久很久,隨後垂了眸。
「為何在要斬殺陸悠時,會露出與我一樣的神情,就彷彿……曾經也經歷過那般。」左尋搖搖頭,自嘲的笑了,「本是女子,又豈會帶兵打仗,想必我又多想了。」
左尋想罷,便轉身回了兵營。
既然皇后說一切照常,那麼,他便相信皇后,只做好分內的事即可,剩下的,便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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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過了一小會兒,慕晴與沈雲之終於離開了南嶽的兵營重地。
一路上,在策馬而歸的慕晴卻始終一言不發,使得身後跟著的沈雲之不禁加快了些速度,盡可能的與慕晴並肩而行。
皇后如此決絕離開,
然,就在靠近慕晴的一霎,沈雲之卻忽然感覺到有少許的不對勁,因為那緊握韁繩坐在馬上的蘇慕晴,此刻臉色卻無比的蒼白。
「娘娘,你……」沈雲之低語,卻在下一時刻,見到慕晴開始脫離,而後逐漸的往馬下滑動,沈雲之眸子一顫,頓時從一旁扯住了慕晴的衣服,而後貼近,以另一隻手抓.住了慕晴身下馬兒的韁繩,大聲止住。
當一切都歸為靜止的時候,沈雲之便即刻從馬上跳下,然後將身邊的慕晴慢慢扶下,並穩穩的放在了草坪上。
「娘娘,您怎麼了?」沈雲之略顯焦急的問道,同時用指尖探了下慕晴鼻息。
呼吸尚在,只是不慎均勻。
此時,慕晴面如白紙,額角滲透著層層虛汗,而且意識飄渺。
沈雲之眸子一顫,似是明白了方才為何皇后匆匆趕出,正是不想自己被兵營裡的人看到,否則以為皇后有變再亂了難得平復下來的軍心。
沈雲之搖搖頭,用手緊抓慕晴已經僵硬而且冰涼的手,總覺得這纖弱的身體,在不停的發著抖。
他還從未見過如此病痛,究竟是何等疑難雜症?
「別喊了……別喊了……」慕晴蹙眉低吟,忽然用雙後摀住自己的頭,似乎在她的腦海中,正處於一片混亂之中。
是了,此時的慕晴,似乎又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
過去的記憶,現在的記憶,連同蘇慕晴的記憶,紛紛攪在了一起,就像是被錯亂開來那般,使得慕晴的身體完全的失控。
「蘇慕晴……蘇慕晴……首長……小陳……野戰軍……越南戰法……閱兵……軍銜……」慕晴一連串的說著,然後放下手,緊緊的抓著沈雲之的衣衫,甚至愈發的痛苦。
沈雲之蹙眉,又喚了兩聲,而後用袖口為慕晴擦拭去了額角的汗,而他也愈發的疑惑。
從皇后口中說出來的詞,為何他都聽不懂,首長,野戰軍,越南,閱兵,軍銜……?
他雖不是文豪之家,但亦不是目不識丁,而且也上過沙場,可這些從皇后口中說出來的,明顯和軍事有關的詞彙,他卻一個也聽不懂。
「先去就近的鹽城好了。」沈雲之拿定主意,便暫且放下一匹馬,而後將慕晴抱在自己的那匹馬上,即刻的向著不遠處的鹽城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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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城。
當沈雲之帶著慕晴入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轉暗,而他們在入客棧的一霎,恰好遇見了正端著菜餚準備享受晚膳的東方楚晏。
當他看到意外出現的慕晴後,一張悠哉的俊臉頓時多出了些沉默,而後將菜盤放下,直接走到了正在和掌櫃的要房間的沈雲之面前。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暫時被沈雲之輕放在長椅上的慕晴。「這是怎麼回事?」東方楚晏蹙眉,先是將指尖貼放在了慕晴的額角,當感到有一陣發涼後,便眸子一顫,低聲而喃,「不好,溫度太低了。」
說罷,東方楚晏便伸手將慕晴抱起,逕自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身後沈雲之當拿了房牌後,一回頭竟見慕晴不見了,於是一張俊臉上,頓時顯出了一絲蒼白,而後他便抬了頭。
當他看到竟有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就這樣將他們的皇后抱走了,一時多了些怒意,於是幾步上前,便與東方楚晏動了手。
可是楚晏的功夫,卻在沈雲之之上,此刻亦沒有心情與沈雲之調侃,只見他身子微側,便躲開了沈雲之的攻擊,而後冷冷說道,「不想死,就走遠點。」
說罷,他便再度回了頭,向著樓上走去。
從未受過如此警告的沈雲之,輕輕的閉起了眼眸,就在他想要拔.出腰間的刀的那一刻,將剛巧也準備出來用膳的李德喜嚇了一跳。
於是他匆匆擋在了中間,盡可能的壓低聲音對沈雲之道,「別,別動手,自己人……啊,娘娘。」
在看到沈雲之蹙眉,多了些猶豫之後,李德喜趕緊走到他面前,小聲說,「他是鳳陽宮的人,自是緊張娘娘,莫怪他無禮。」
「鳳陽宮的人?」沈雲之挑眉,而後將拔.出一半的刀,冷冷壓了回去,並跟在東方楚晏身後,打算也進去一探究竟。
可是剛到門口,東方楚晏就回了頭,隨即說,「我略懂醫術,你們不許進來。」
「你當真懂醫術?」沈雲之問道。
「你可以不相信,但你敢讓其他郎中來看皇后娘娘嗎?如若不然,你能為皇后娘娘醫病嗎?」東方楚晏冷冷說道,也正中了沈雲之的中心。
在看到沈雲之無言以對後,東方楚晏便一把將門關上,同時將慕晴抱到了自己的床.上。
這時,望著面如白紙的慕晴,楚晏輕輕的歎口氣,「先保住體溫再說吧。」
說罷,他便起了身,一邊俯視著慕晴,一邊用單手,將自己長袍上的束腰,用力的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