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滿屋空寂的時候,北堂風忽然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沒有抬頭,同時悠然而道,「李德喜,蘇慕晴還在外面嗎?」
此時,慕晴緩緩揚動了唇,眸子一轉,便小心翼翼的來到北堂風的身後,與他耳畔,一字一字的,小聲說道,「臣妾……在呢。舒殘顎副」
聽到那耳畔的低喃,北堂風頓時抬了眸,深瞳微微縮住,彷彿是在心中猜測著什麼。
而後他驀然轉頭,對上了那帶著盈盈笑意的眼。
「蘇慕晴……」北堂風低語,卻發現此時的她與他的距離只隔輕紗,連她身上緩緩傳來的響起,都能清晰的聞到宄。
這一刻,她的眸中,映出的滿滿都是他,而他的眸中,也滿滿都是她。
北堂風倏然躲開視線,將頭瞥過,冷冷說道,「你怎麼又來飛霜殿了,又要挨板子了嗎?」
慕晴淺淺一笑,緩慢的站挺了身子,背著雙手說,「臣妾只是來找那個,說是要回來收拾臣妾的人。敘」
北堂風一怔,似是連自己都忘了早上說過的話,隨即失笑,俊臉上劃出了些嘲諷。
這個女人,什麼時候開始咬文嚼字了?
「朕還真沒見過,主動找收拾的人。」北堂風深歎一口,轉了眸子,道,「你知道我們的關係是什麼樣,不用刻意套近。直說吧,特意溜進飛霜殿,究竟什麼事?」
慕晴抿了下唇,雖然他說的沒錯,但自己的心口還是微微的涼了一下。
看來,因為自己的關係,北堂風對蘇慕晴這個人的印象,好像一落千丈。
對過去的蘇慕晴,當真是有些愧疚的。
慕晴深吸口氣,而後又掛起了微微一笑,道,「臣妾不是每次都想和皇上鬥嘴,臣妾今天就是想和皇上在一起而已。」
此話一出,北堂風的心便驀然收緊,一雙俊眸中滑動了些許的不解。
她是……什麼意思?
只想,和他呆在一起?
北堂風忽然蹙眉,而後抓了慕晴的腕子,一把將她拉向自己的面前,冷冷而道,「你什麼意思?」
慕晴被他這一拉,自然胸中有些發悶。
雖然她想順從一次過去蘇慕晴的心,但是這靈魂深處的蘇慕晴,果然還是對北堂風……討厭死了!
於是她深深舒了口氣,半天才再度揚起了笑,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想安安穩穩的和皇上呆上一天,若是皇上不同意,那……臣妾這就大喊一聲,讓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后又進飛霜殿了,然後,臣妾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挨板子了。」
北堂風眸子一縮,捏住她的指尖又加了些力道。
這個女人,又戳了他對她微微有些愧疚感的軟肋!
北堂風瞇住眼,一把甩開方才被他緊捉的慕晴的腕子,隨後看向他處,低聲說,「今日,是最後一次。明日起,你還是你蘇慕晴,朕,還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皇上。」
慕晴聽後,眉眼笑起,吃力的半蹲下.身子,忍著那身上的劇痛,扯開嘴道,「謝皇上!」
說罷,慕晴便起了身,上前輕輕執住了北堂風的腕子,道,「走吧。」
北堂風垂眸,望向搭放在他手上的那纖纖細指,「去哪?」
見北堂風似是另有深意,慕晴心中便悠悠而笑。
她明白的,在這皇宮裡,唯有皇上能告訴別人去哪。
於是慕晴忽然轉了手,將那纖細的指尖搭放在北堂風的手心中,道,「那麼,慕晴跟著皇上走。皇上去哪,慕晴就去哪。」
話音剛落,北堂風的心頭便又一次的被縮緊,隨即緩緩扯動了唇角。
看來,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然,即便是這樣,在北堂風心裡卻還是有著一份疑惑。
這個女人……今日確實有些反常了,彷彿平日裡那時時橫在兩人中間的那一排刺,此時都消失無蹤。
彷彿,她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對皇上而說。
而是,對共同生活的夫君而說。
是啊……他都快忘了,他是她的夫君,很早很早以前,便是了。
北堂風靜靜的垂了眸,似是想了很久很久。
就在慕晴以為是不是自己又說錯了什麼,打算將手收回的時候,面前的北堂風卻忽然緊握住了她的手,緊握到不留一絲空隙,彷彿是怕她在說完這句話後,便從這個世上消失無蹤。
為何心裡,會感覺有些不知名的痛。
為何心裡,會感覺有著令他窒息的不捨。
為何心裡,會感覺彷彿再也見不到她。
可是,她又豈會消失不見,又豈會,從他的世界離開?
對,她還不能死,她怎麼可能會死。
除了自己親手殺了她……她又豈能在這之前死?
只是……無論他這莫名的預感從何而來,他忽然想好好對待她一次,甚至想暫時拾起,那已經快要被淡忘的,夫妻之情。
「一日,朕與你定一個一日之約。今日,我們真真正正的忘記過去。」北堂風說著,握著慕晴的手便忽然用了力,將慕晴一下子拽到他的面前,甚至拽到他的眼前,「今日,就讓我們回到一年前,朕會忘記現在的你,忘記得了癔症忘記一切的你,只會記著當初的你,可好?」
慕晴的眸子微微一縮,唇角想要揚動絲笑容,卻好像始終無法動彈。
她應該很開心。
因為北堂風說,他會忘記給他帶來不快的,莫名闖入他的世界的她,只會記得那曾經明媒正娶的蘇慕晴。
這應該才是真正的軌跡。
沒有現在的蘇慕晴,只有過去的蘇慕晴。
如此便好,如此,北堂風或許最後的記憶,便是那過去自己深戀的她。
而蘇慕晴的這身體的記憶,也會是她深戀的北堂風的一世溫柔。
而她,她這佔了別人身子的孤魂野鬼,則是根本不應該存在的人。
若是她當真鬥不過天命,就讓她,獨自沉淪深淵。
不會有人記得她,不會有人還念著她,更加不會有人知道她。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只是……為什麼卻感覺那麼寒冷,那麼的孤單,那麼的無所歸依。
她,或許就是那窗外飄落的無根之葉,無論是去還是回,都是孤零零獨自一人。
能帶走什麼,能留下什麼。
她,什麼都沒有。
若是死,便只有她一人知道,那死過兩回的痛。
不過,罷了。
她一個孤魂野鬼,又想得到什麼呢?
她不應該因為北堂風忽然的溫柔,就忘記了她為何而來。
北堂風,愛的是另一個女人,是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不是她這只無根野鬼。
而今日,她也是來替這個身體的真正的主人,再來好好的和這個男人說說話,留下些許記憶。
若是她最後回天乏術,也好不留遺憾。
是了,她現在應是過去的蘇慕晴,是那個溫柔的女子,是那個以北堂風為天的女人。
就為了她,也為了他,做一次那溫柔若水的女子。
做一次,他曾愛的那個女人吧。
於是慕晴笑了,輕輕的回握著北堂風的手,笑的柔軟,笑的溫暖。
「臣妾,遵旨。」
北堂風似是一顆被懸起的心,稍稍的落下,然而卻又好像落下了什麼。
但很快,北堂風卻難得勾動了唇,道,「朕還沒用膳,你去換回衣服,陪朕用膳吧。」
慕晴靜靜點頭,溫婉而說,「臣妾,遵旨。」
然而當這句話說出之時,北堂風的心頭卻驀然揪動了下,俊逸的臉上有著看不透的神情。
為什麼忽然覺得,現在這個,他應該非常留戀的這個女子的溫婉。
此刻卻感覺,如此的,陌生…。
彷彿記憶裡,只剩下了,那清凜,而倔強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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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
用過午膳後的北堂風難得忙裡偷閒,與慕晴來到她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
平日裡,皇上帶皇后來御花園賞花,按理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但是對於此時的兩個人來說,卻變成了一種無聲的沉默。
在北堂風與蘇慕晴的中間,隔了整整一拳之距,他看向那邊,而她則看向相反的這邊,彷彿是兩個明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的人。
慕晴放於袖口中的指尖,早已不知道被捏緊多少次了。
雖然心中想成全蘇慕晴心中殘留的舊情,但是面上的溫婉若水,她還能強行扮一扮,可這只要多說幾句,她怕她的性子又忍不住鑽出來喧賓奪主,再惹得北堂風龍顏大怒。
與北堂風如此安然的相處,果然是一件讓她極為頭痛的事。
而另一面的北堂風也好似不自在的緊。
整整一年了,整整一年沒和這個女人如此安逸的相處了,該怎麼相處,該用什麼語氣,他當真已經忘記了。
只是看到她,就忍不住的想要冷言以對。
這時慕晴與北堂風,同時重重的歎了口氣,隨即兩人又不約而同的看向對方,彷彿是驚訝於方纔那一霎間的默契。
「臣妾得了癔症,所以皇上能告訴臣妾,在這之前的臣妾,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嗎?」慕晴忽然開口,打破了這尷尬的沉寂,然而她的話,卻讓一旁的北堂風微微愣了一下。
北堂風頓住了腳,迎來了一陣悠然的微風,將他鬢角的髮絲緩緩撩起,揚動了一份無形的靜謐和回憶。
「那時的你,溫婉似水,傾國傾城,是朕見過的,最想要用力保護起來的女人。」北堂風在說的時候,似是回憶了什麼沁在他心底的眷戀之境,俊逸的眼中緩緩滑動了些溫柔。
慕晴在一邊靜靜的看著,淺淺的微笑著,胸口有著一種無形的揪痛。
於是她垂了眸,不解的將手放在心口,俊俏的臉上有著一抹凌.亂。
蘇慕晴,蘇慕晴,你聽,那個你深愛的,且深愛過你的男人,此時心裡滿滿都是你。
你應該很高興,很高興。
可,那心底還會有的絲絲抽痛,究竟為何?
「可惜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北堂風最後的話語落定之時,慕晴倏然抬起了那傾城而絕美的眼。
風,依舊在吹,帶著空氣中瀰漫的些許寒冷,繾綣在他和她的身邊,撩動了一種淡淡的寂寞。
「皇上,您笛技甚好,可否教臣妾一二。」慕晴忽然說道,臉上帶起了絲絲笑容,似是想將方纔那心中的動搖盡數抹去。
留戀北堂風的,是這個身體殘留的記憶,而不是她,絕對不是。
所以,不能再胡思亂想,只要將回憶收好,她便可以安心的與柳相國,最後一次交鋒。
是生,是死,都了無遺憾。
是呢,她來這裡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刀刃上一次一次拚搏,一次一次與那些想要她命的人博弈。
愛情,不屬於她這外來之人。
總有一天,她會離去或消失。
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
北堂風蹙眉,似是陷入沉思,而後道,「好,朕教你,只今日,只一次。」
「嗯。只今日,只一次。」
北堂風又凝視了慕晴一會,便從懷裡掏出了那藍穗玉笛,放在了慕晴手裡,道,「你先吹看看。」
慕晴懵了一下,而後將視線落在這玉笛上,剛一吹,便吹了個空,於是北堂風看向他處,狠狠歎了口氣,道,「平時見你狡猾多詐,現在看起來,倒是笨手笨腳。」
慕晴心頭一顫,也看向北堂風。
不行,要壓住,要將自己的性子壓住。
今日一定要為做一次那溫柔可人的蘇慕晴,不能留下遺憾!
慕晴深吸口氣,化為悠悠一笑,又吹了一下。
又空了。
難道,她真的是音律無天賦?
忽然間,這空氣好像被凝結住,甚至捲起了一陣冷風。
「笨手笨腳。」北堂風再度強調。
而當這四個字再次滑入慕晴耳畔的時候,那心底真正的性子,終於還是蔓延出來,從那雙傾城的眸中緩緩流出一道慍怒。
於是她忽然走到一旁,深吸口氣,倔強的探究者,實驗著,一次又一次,彷彿是不成功便成仁。
北堂風在一旁看著,忍不住的有些怔住。
對了,這個倔強的樣子,這個與其他女子不同,不會嬌嗔的女子,才是他眼中的蘇慕晴。
才是那個,讓他恨不能剝了她皮的蘇慕晴!
忽然間,北堂風的唇揚起了一絲弧度,向著慕晴方向走去,忽然從後面環住她的身子,雙手輕輕覆在慕晴那冰冷的柔荑上。
「這樣。」北堂風說著,便引領著她的手,緩緩將那玉笛移向唇邊,而後在她耳畔低語,「慢一些,氣息要穩。」
被北堂風如此碰觸,慕晴的身子彷彿都僵在了一起,若是過去,她一定毫不猶豫的跳開,可是今日,便像先前說的那樣,縱容一次吧。
於是這一次,她沒有掙扎,順著北堂風的力道,將唇.瓣靠近笛孔,輕輕吹動,便聽到一抹悠揚的笛聲緩緩揚起。
慕晴心中喜悅,傾城的眸子忍不住的顫動,於是又再次嘗試。
這時,北堂風輕輕的鬆開了她的身子,向後退了一步。
他,想必又在飲鴆止渴了。
他知道的,自己的心,又開始為她而動搖。
其實,他今日不應該定那一日之約。
因為若是如此,以後……他又要如何將今日之情,斬斷?
「皇上,皇上,軍機大臣又要事求見!」就在這時,李德喜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北堂風的深思,他驀然轉頭,似是鬆了口氣。
是了,不能再呆下去了。
原本所謂心中的那感覺,也可能是自己給自己的借口,給自己一時忘記過去的借口。
所以,給她的,給自己的縱容,也該到此為止了。
「皇后,朕還有要事忙。笛子,就送予你了。今日怕是再沒機會與你相處了,所以今日之約,就到此為止了。」北堂風冷冷說道,像是在一瞬間便化為了平日裡的他。
而手裡還拿著笛子的蘇慕晴也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緩緩揚唇。
十二點的鐘聲,總會響起。
於是慕晴將笛子放下,一身清凜的回望著北堂風,暈角下的眸變回了原來那種彷彿可以看透一切的清澈與冷靜。
「多謝皇上的一日之約。」慕晴說。
「嗯。」北堂風點頭。
此時此刻,便好像有種方才被遺忘的東西,頓時間衝破了那份美好,冷冷的,狠狠的將那一片打碎。
那,便是這宮廷中,最冷漠和冰冷的現實。
之後,北堂風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在轉眸間,多了些許落寞,隨後便轉過身,向著與慕晴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那轉身時撩起的長髮,仿若絲紗,飄渺的如同遠在千里般的遙遠。
而如此的一幕,彷彿又預示著什麼更深層的東西。
望著北堂風那即將消失的身影,慕晴捏著玉笛的手,用力又鬆開,像是心底,依舊遺落了什麼那般。這種突如其來的空落的感覺,隱隱作祟,似是在抓著她的心。
好像,還有一件她忘記的事沒有去做。
還有一件事,是沒有替過去的蘇慕晴做完的,還沒有被刻入這身體的回憶的事。
還有一件……
忽然,慕晴抬起了那清亮的眸,忍著身上的痛,向著北堂風那即將消失在眼前的身影跑去。
便是在她探出指尖,就可以碰到北堂風的一霎,她忽然再加快了步子向前,驀然抓了被北堂風的手,彷彿是用盡這個嬌弱的身體可以用的最大的力氣,將北堂風拉住。
這一瞬,北堂風的身子,被她忽然的力道強拉了回來,便是在他剛剛回身之際,他便倏然怔住,因為在這一刻,那平日裡與自己水火不容的她,竟與他如此相近,也是在這一刻,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唇,被那帶著些冰涼和顫抖的唇,深深吻住,霸道的,讓他無法避開的……
忽然間,好像那被天所注定的東西,也在這一瞬,被這個倔強的女人,悄然的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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