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慧見雙方都知趣收手,也沒有繼續追究,合什道:「眾位來到龍山,那便是敝寺客人,敝寺自當以客禮待之。」
有那等要挑事的呵呵的笑道:「老和尚這話是意思,是說我們不懂得為客之道麼?嘿嘿,我們此來也不是為看熱鬧,而是為著龍鱗。大家說是不是呀?」
話題又扯回到了龍鱗上。關天養自然感到目光又從場中流轉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千葉之彌突地出手偷襲,便是為了先下手將他控制住,剩下的話怎麼說、事怎麼做,主動權都在自己手裡了。卻不想關天養身手奇快,竟避了開去,以至於後面的計劃全被打斷,還橫生出了枝節,著實令他沒有想到。見關天養搖頭苦笑,心念一動,便起手道:「關老闆……」
關天養最為憎恨的便是紅蓮宗了,雖與千葉之彌從來沒有打過交道,但此人與張天渝、卓雁翎、班師古都是一丘之貉,壞得很,便也懶得搭理,只是朗聲道:「承蒙諸位看得起,敢情把我當成一條活龍,諸位要多少鱗片,我身上就能剝下來多少?數月前在千陽山高朋殿裡,我就當前許多前輩的面說過:龍鱗只有一片!若要第二片,那就只有煩請大家去找出一條活龍來,我雖本事不濟,大不了拼了這條命,也為諸位去剝下一片來。好話歹話我也說盡了,諸位不信,要尋我麻煩,那也由得。」
這番話倒是情理兼備,可這些個被貪慾蒙蔽了心智的修行者又哪裡肯信?別說是有一條活龍,便是有一百條活龍,也不夠他們剮鱗片的。儘管他們之中絕大部分都覺得關天養所言屬實,但更願意傾信關天養所得不止一片的流言。逼死一個關天養不打緊,若能多出一片龍鱗,豈非多了一個煉出仙器來的機會?
千葉之彌倒也不為關天養無視他而生氣,朗聲道:「關老闆所言何嘗不是道理?」
關天養不想千葉之彌竟會贊同自己所言,很是有些詫異,扭頭看了這個名威震修行界的大魔頭一眼,一時間也猜不透他要幹什麼,冷哼了一聲,便將頭搖到一邊去了。
千葉之彌又道:「在場眾位之所以緊追關老闆不放,不外乎是在想:既然關老闆有幸得到一片龍鱗,兩片三片又豈在話下?甚至有人在懷疑關老闆家當真還養著一條活龍呢。」
關天養終是忍不住接了千葉之彌的話頭:「我要是能養得了一條活龍,憑你們還敢追著我屁股後面索要龍鱗麼?真是笑話!」
千葉之彌氣度確實非同一般,儘管關天養幾乎羞辱挑釁,他還是不為所動,「確實如此。但事實上關老闆到底得到了幾片龍鱗,只有天知、地知、那條龍知,還有就是關老闆你自個兒知道了。除非你讓每一個心存懷疑的人都搜一下你的魂,確認只得到了一片,此事才算有個了結!」
「哈哈……」關天養大笑了起來,「何用每個人來搜一下呢,就我這身板,只消搜一下便死翹翹了。而我一旦死了,搜我魂的那人一樣沒有好下場。試問如此一來,此事該到何時才是了局?」
在場諸人都不曾想到這一頭,聽關天養說起,無不為之一凜,你看我,我看你,眼裡大有憂懼之色。
千葉之彌不無讚賞地道:「關老闆洞悉人心,此言是深深地切中要害呀。可就算如此,想得到龍鱗的人還是不想放棄。你說,這可該怎麼辦?」
「怎麼辦?」關天養望天笑道:「我有個簡單的法子:咱們來打上一架,我死了,由得你們怎麼折騰都行。不知千葉座主以為呢?」言下之意就是:要麼我關天養活,要麼你們死。捨此別無第三途。
這話聽著雖平淡無味,卻無疑是向整個修行界宣戰,不單是廣慧了,就連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白象面頰都為之微微地抖動。
有人看不過關天養如此傲氣,正要出言相譏,千葉之彌又搶先一步了,「關老闆,本座有一言,你可願聽?」
關天養本想說不願聽的,可千葉之彌的眼神實在有些誘惑,就笑道:「洗耳恭聽!」
「我紅蓮宗只要一片龍鱗,關老闆若能滿足,在關老闆有生之年,紅蓮宗任由驅馳!」
此言無疑於平地一聲驚雷,直震得除紅蓮宗外所有的修行者驚恐萬狀。
什麼叫任由驅馳?
那就是關天養說的話就是聖旨,紅蓮宗上下將無條件奉行。也就是說,為了得到龍鱗,紅蓮宗不惜以宗主之位相誘。
關天養明白過來千葉之彌話中的深意後,也駭得呆住了。
紅蓮宗宗主之位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誘惑力,但誅殺張天渝、卓雁翎和班師古,為宋奕一家報仇,是他最大的心願,若能以一片龍鱗換得,那當真是千值萬值了。畢竟以紅蓮宗之勢,以張天渝、卓雁翎和班師古之實力,這仇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報得了。每每想到報仇無望,心下有如毒蛇啃噬一般難受。也不知千葉之彌是不是會讀心之術,竟然當眾開出了如此價碼,攪得他的心神當場亂了。
廣慧見關天養愣呆呆的,便以為是心動了,正要出言勸阻,就聽甄志清大喝道:「不可。魔道妖孽凶殘歹毒,人人得而誅之,關老闆萬不可墜入此道,自毀前程。」可惜他實在開不出誘人的價碼,只得以言語來攻訐千葉之彌,望關天養能迷途之返,以免鑄成大錯。
周鶴章也道:「甄真人言之有理,魔道妖人最是言而無信,關老闆一旦交出龍鱗,那可就沒命了!」其餘人等也都跟著諫言,有的人唯恐不夠真誠,竟還當場捶胸頓足,一副恨不能將心肺挖出來的架式。
廣慧看得是連連搖頭,見白象一直默然不語,本想上前詢問該如何是好的,不想白象道:「他心下自有定見,不勞我bsp;千葉之彌見眾正道門下都攻訐魔道中人是殘忍好殺,言而無信之徒,也懶得爭辯,大步朝關天養走了過去。甄志清等人誤以為他又要對關天養下手,竟都搶了過去,護在關天養身前,一個個的還厲聲喝道:「好賊子,有我等在,休想傷關老闆一根汗毛!」剛才還恨不能將關天養逼死當場,現在卻是要以性命相護,轉變之快,就連紅蓮宗門下都錯愕非常,一個個的直感慨天下最無恥之徒絕非魔道中人,恰恰是自命正義的正道門下。
關天養何嘗不知自己受了利誘,動搖了心志,被一眾人等看出了破綻。心下一邊暗罵自己不夠堅定,一邊籌思著對策。見甄志清、周鶴等和一眾從未見過面的修行者都爭著為自己護法,頓時哭笑不得,啪啪地拍起了掌來,「好,這戲演得可真不錯,繼續……」將手抱在胸前,故作悠閒地欣賞了起來。
甄志清也好,周鶴章也罷,想到自己先前的立場,頓時面露尷尬之色。甄志清傲氣十足,面皮惜乎有些薄,冷哼一聲別過臉去,凜凜地盯著千葉之彌,一副隨時準備動手的架式。周鶴章乾笑了兩聲,旁若無人地道:「這個,關老闆誤會了,我等又豈是在演戲?關老闆年少有為,前途一片大好,萬一受妖人蠱惑,不小心墜入魔道,嘿嘿,那可就是萬劫不復了。」
甄志清頭也不回地道:「周道兄所言何嘗不是?還請關老闆三思!」
關天養哪裡用得著三思,便是用腳趾頭了猜得透他們在想什麼,霍霍地冷笑了一聲,卻沖千葉之彌道:「千葉座主,恕我愚鈍,你的這番話我著實不太明白!」
千葉之彌眼裡閃過一絲寒光,「在場的都是明白人,關老闆何必裝糊塗?」說著取出一隻燃燒著熊熊赤色火焰的蓮台捧在手裡,滿臉的肅穆之色,「這是本教聖火令!除宗主而外,凡我聖教弟子見令如見宗主,不論掌令者頒下何等旨意,聖教弟子皆將拚死奉行,絕不敢稍有違背!」說話間,隨他而來的紅蓮宗弟子皆伏地而跪,連連叩,神情莊重而肅穆,口中誦唱著旁人聽也聽不懂的古怪咒文。在誦唱聲中,聖火令上燃燒的赤色火焰也是越來越熊。
關天養對聖火令本身代表的權勢沒有任何興趣,教他不解的是,為何聖教門下誦唱咒文,這令上的火焰便會越燒越旺?這蓮台肯定是一件法寶無疑,且又是紅蓮宗至高無上的聖火令,其煉製手法自然不會簡單,縱是他也一眼不能看透。越是這樣,他心下就越癢癢,實點忍不住就出手將蓮台奪了過來,細細地研究個究竟。
甄志清、周鶴章等人見關天養蹙眉而思,滿臉的不解之色,便以為關天養是在猜測千葉之彌的用心,一時又著了慌。周鶴章怒聲道:「什麼聖火令,不過是唬人的玩意兒罷了……」下面的話尚未說完,千葉之彌陡地大喝一聲:「住口!」身形陡然移動到了周鶴章身前,猛地一掌朝其天靈蓋拍下。
周鶴章也非泛泛之輩,縱千葉之彌身法奇快,也絕不會輕易著道,更何況他早早地將護身鐵劍祭了起來呢?砰的一聲,青光大盛,千葉之彌縱被震得退了兩步,周鶴章卻也是身子一矮,當場坐了下去,哇的一聲,噴出老大一口鮮血來。廣慧這時方才搶將上來,大袖一揮,又將千葉之彌逼退尋丈,斷喝道:「千葉施主請自重!」一把扶起周鶴章,便命弟子取來【大還丹】,喂周鶴章服下。
大慈悲寺之【大還丹】乃是修行界屈一指的治傷靈藥,只要不是致命的傷勢,服之即見效。
千葉之彌也沒有阻止廣慧施救,神情森然地道:「誰也不能侮辱本教聖火令。廣慧和尚,看在你大慈悲寺的面上,本座姑且不在這裡尋周老兒為難。」冷眼環視了眾正道修行者一眼,目光如電,直震得修為較淺者怵然驚懼,直感如墜冰窟,說不出的難受。縱是甄志清這等素來目無下塵,又與魔道有著不共戴天仇怨之輩也不敢亂作置喙。
【大還丹】甫一入腹,周鶴章頓感洶洶逼向紫府的火毒勢頭被遏止了,心下頓時一鬆,強撐著站起身來,沖廣慧一揖,「謝大師賜藥!」又扭頭對千葉之彌道:「千葉老魔,今日之賜,我鐵劍谷必將加倍奉還……」大話還未說滿,千葉之彌厲笑了起來,「是嗎?怕是沒那個機會了!」扭頭對一眾紅蓮弟子道:「傳本座令旨:著班師古親率堂中直屬法衛和天陽分舵所屬精銳,三日內剿滅鐵劍谷,老少不留。若有一人走失,叫他提頭來見!」那名元嬰境界的法衛頭領書寫極快,千葉之彌的話音甫落,他已經將命令寫在了符書之上,交呈了上來。千葉之彌接過略瞟了一眼,加上了屬於特殊的印訣,望空拋了出去。咻的一聲,符書化作一道紅光消失在了南邊的天際。
見此情狀,正道修行者莫不驚呼,周鶴章更是面如死灰,心下暗叫著完了。以鐵劍谷的實力,哪裡敵得過紅蓮宗一個分舵呢?此戰定然是鐵劍谷全軍覆沒,絕無一人能夠逃出生天。
眾所周知,鐵劍谷素來神霄派交厚,甄志清身為神霄派掌門大弟子,豈忍坐視盟友被誅而不加以援助?伸手輕輕地把住周鶴章的肩膀,篤然道:「周道兄勿憂,區區魔道妖孽,何懼之有?」回身道:「即傳我命令,著五雲觀下弟子火馳援鐵劍谷,不得有誤!」命令一下完,又朗聲道:「鐵劍谷乃我正道一脈,今遭魔道圍剿,還請各位看在同道份上,助周道兄一臂之力!」起手作了個團揖。神態從容,凜然有一派掌門之風,頓時贏得了無數人的叫好之聲。皆說正道門下同氣連枝,該往援助。
正魔二道相鬥殘酷,全然沒有道理可講。素來是不論哪一派受到攻擊,別派聞到訊息,都會趕往支援,不論彼此間是否有恩怨。千葉之彌身為紅蓮宗席座主,當著正道群豪之面下此命令,絕非故意作態,旨在恫嚇周鶴章,而是其生性狂傲使然,他就要搶在正道援兵趕到之前殄滅鐵劍谷,以雪周鶴章侮辱聖火令之恥。而以紅蓮宗的實力,縱神霄派全力袒護,怕是也免不了慘遭滅門了。是以周鶴章見甄志清和各派同道聲援,殊無半分歡喜,強作笑顏,遜謝一番之後臉色越的灰敗,只差沒有當場哭了出來。
關天養不知其中深淺,還暗暗譏諷周鶴章太過於膿包。
廣慧高宣佛號,沖千葉之彌一稽手,「千葉施主,貧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成全!」
千葉之彌全然不給廣慧面子,冷冷地笑道:「既是不情之請,大師不必說也罷。本座也是萬難成全的!」以他的智慧,如何猜不到廣慧是要自己收回成命?心下不免暗笑這和尚實在迂闊得很,枉為監寺,卻是一點也不通世故。
廣慧不無遺憾地歎息一聲,「既是如此,貧僧了不得只有請貴教方宗主另行選任賢能,立為紅蓮堂座主了!」
千葉之彌不想廣慧竟能說出如此硬氣的話來,頗為意外,「和尚是要留下本座麼?」
「不敢!敝寺以慈悲為名,貧僧何忍見鐵劍谷滿門慘遭貴教屠戮?為救鐵劍谷兩百餘條性命,貧僧了不得只有慢待千葉施主,便是修行界同道罵我大慈悲寺無待客之禮也說不得了!」
千葉之彌紅彤彤的臉色頓時變成了醬紫色。
在場諸人如何不知道廣慧這一招才能真正救得下鐵劍谷滿門呢?所謂擒賊擒王,只要拿住了千葉之彌,也就相當於瓦解了紅蓮堂。方天戈一世梟雄,才智雄,必能衡量出其中輕重,作出明智的決策。周鶴章一時激動臉眼眶泛紅,沖廣慧深深一躬,「多謝大師援手……」喉頭哽咽,剩下的話已然說不出來了。
沉默了半晌,就在眾人以為千葉之彌會屈服時,不想他突地仰天狂笑,笑聲有若滾雷在眾修行者耳畔炸響,直震得修為淺者當場嘔吐了出來。關天養也是感到胃下翻湧,說不出的難受。「和尚,本座既然敢來,那就將一切置之度外了,又豈會怕你留難?」話至於此,又堆起滿臉的冷笑,「不是本座自誇,也不看不起你,就算擺出一百單八羅漢大陣那又怎樣?也休想留得下本座!」
好狂妄的口氣!
但卻沒有人懷疑千葉之彌是在說大話。
縱關天養對紅蓮宗仇恨已極,也不禁對千葉之彌生出幾分佩服。
不想廣慧竟也搖頭道:「若是連施主也留不下,敝寺也不配與貴宗敵對這幾千年了!」
千葉之彌大叫了兩聲好,「本座原覺得和尚你迂闊得很,不想竟還有這等氣魄。本座今番趕來龍山,只為求得龍鱗,餘者何足為慮?」輕蔑地一笑後,也不再搭理廣慧,扭身沖靜看熱鬧的關天養一揖手,「關老闆,本座知你為宋家滅門一事深恨本教。那也是沒法子的事。人都死了,本座說什麼都沒有用。數月來,關老闆想必也看清了正道門下個個皆是偽君子,嘴上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為了龍鱗,不逼死你關老闆他們是不會干休的。重極門也好,大慈悲寺也罷,縱他們想保全你也是力不從心。若關老闆願以龍鱗作為交易,我聖教必傾盡其力護得關老闆周全,不但身家性命無虞,還可得報大仇。利與弊,還請關老闆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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