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在圍觀者聽來,不異於荒唐笑話,但在關天養心裡,誘惑力卻是越來越大。但為了不讓圍觀者看出他有半分願意交易的意思,當即嘿嘿一笑,「我不過就是一市井小子,地痞無賴一樣的下流人物。數月前在場的有幾位知道我是誰的?更不要說千葉座主了。可是我也看得出來,千葉座主為了龍鱗很是對我的過去作了一番研究,也知道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報得宋大叔家的滅門血仇。若是龍鱗還沒有拍賣,我當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千葉座主,只要能取得張天渝、卓雁翎的項上人頭來祭奠宋大叔一家,便是搭上我這條性命也心甘……」說到這裡,想到宋奕待他恩重如山,情誼深厚,心下就說不出的難受。
龍鱗一共得了八片,賣了一片,送了兩片,還剩下五片在身上。原本拿一本出來與紅蓮宗作交易也沒什麼,奈何這手一鬆,後患就會無窮無盡,從此也就再無寧ri了。雖說眼下也不得安寧,滿天下的修行者聞著味兒追索龍鱗,但到底還有幾個可以依賴的朋友,有地方可以躲,若是為了報仇與千葉之彌交易,縱是能保全性命又如何?從今以後也成了孤家寡人,不單朋友沒了,怕是連至親至愛的人也會拋棄自己。
想到杜若會因為自己與千葉之彌的交易而刀劍相向,想到四丫會視自己如同仇寇,想到小白和二狗子都會把自己當成不共戴天的仇敵,關天養頃時間汗透重衫,心下暗暗叫道:「不,我不能這樣,絕對不能……」又想著:「縱然我現在還未必是張天渝的對手,更加不可能打得過卓雁翎和班師古,但只要勤加修煉,實力總是一ri強過一ri,將來終有一天能得報大仇,以慰宋大叔在天之靈。」
衡量清了輕重利害,心下頓時大為暢快,面上卻故作苦澀地一笑,搖頭歎道:「……只可惜……算了,既然都沒人信我,說這些有何用?承蒙千葉座主看得起,對我這般上心,可我實在是只能說聲抱歉。不過藉著這個機會我必須得說一句話:紅蓮宗滅宋大叔家滿門的血債遲早有一天我會親手討還回來。煩請千葉座上轉告班師古、卓雁翎還有張天渝,要他們好好地活著,別在我報仇之前就先死於人手了!」
千葉之彌才不會將關天養這番誓報血仇的話放在心上。數千年來正魔二道相爭,哪一門哪一派不是血債纍纍呢?若是你也要報仇,我也要報仇,殺得來殺去,哪裡會有片息安寧?關天養也是初涉修行界,只知個人私仇私怨,全不曉得正魔二道相爭的殘酷,待時日一久,自然不會再像這般慷慨激昂,不報血仇誓不罷休了。可他又實在失望得很,原以為這個方案總能打動關天養,就算不能當眾同意,以後也有再談的機會。不想關天養竟當面拒絕得如此徹底,教他氣湧上心頭,恨不能照面一掌,將關天養拍成灰燼才好。
眾圍觀者見關天養不但拒絕了千葉之彌,還當其面誓報血仇,心下當真是佩服得緊,一個個的都忍不住叫起了好來。可一想到關天養身上關係著龍鱗,心下又說不出的膩味。
廣慧合什道:「關施主深明大義,不為利誘所動,當真令貧僧佩服得緊。」
關天養唉了一聲,「大和尚取笑了……」話音尚未落下,就聽有人問道:「我等此來龍山也不為別的,只求關老闆給句實在話:到底要不要交出龍鱗?」
注意力又再一次拉回到了關天養身上。
「真是胡攪蠻纏!」關天養差點就破口大罵,心下已是動了十二分的真怒,直咄咄地逼視著說話那名大漢,厲聲道:「還要小爺說多少遍?龍鱗只有一片!只有一片!!你到底要我怎麼交?」
那人被關天養氣勢一迫,頓時當頭一座大山壓來,差點沒嚇得跪了下去。好不容易撐持住了,卻現滿頭都是大汗,元神震動,氣機混亂,竟是失聲驚呼了出來。好在身旁的同伴一掌抵在他的後心,渡過一道真元,助其穩住了心神,他這才哆嗦著道:「你,你想怎樣?」
關天養恨不得將這人一拳打成齏粉,但也清楚若自己搶先出手,必然成為修行界之公敵,不得不拼盡意志壓住磅礡的怒火,咬牙切齒地道:「我想怎樣?小爺倒要問你,問問你們想怎樣?當初在千陽山高朋殿我便說過了,龍鱗只有一片!小爺覺著這東西對我也沒有用處,又為了安身保命,這才不得已拿來賣了。這下子你們也就高興了,覺得自己有了機會。可龍鱗被蜀山派買去了,你們不敢明搶,又打著主意回過頭來尋小爺麻煩。是不是覺得小爺孤家寡人,好欺負?嘿嘿,若真是這樣想的,那就當我身上還有十片、一百片龍鱗,都來搶呀!來呀,為什麼不來?」他的氣勢兇惡萬分,渾似地獄裡逃出來的魔王,嚇得一眾千里迢迢趕來龍山謀取龍鱗的修行者大氣都不敢喘,紛紛你望我,我望你,不知該如何是好。
周鶴章已是驚弓之鳥,不敢再胡亂說話,但心下又對龍鱗念念不忘,便扭頭看著甄志清。
甄志清也是個老謀深算之輩,上龍山來就是為再從關天養身上逼出一片龍鱗來。據從重極門傳出的不太可靠的消息稱:關天養的身上不止一片龍鱗。重極門之所以甘為關天養拍賣龍鱗護法,便是得了一片好處。數月間,各大門派想盡辦法派人打探消息,卻都無法核實。面對龍鱗這等異寶的誘惑,甄志清還是選擇了寧可信其有。眾所周知,廣慧盛邀關天養於七月十五參加大慈悲寺的佛歡喜ri法會,關天養也當著各派腦的面答允了,想來是不會爽約的。這才不遠幾千里打從雲台山趕來,為的就是再從關天養身上逼出一片龍鱗來。不管是再次拍賣還是搶奪,神霄派無論如何都要爭取到。不料關天養一而再、再而三的聲明龍鱗只有一片,竟不惜以命相搏。再者關天養無懼千葉之彌,毫無勢力背景的情況下敢於揚言報復魔道,其氣魄胸懷著實令人佩服。若再威逼下去,神霄派怕是會威名墜盡,淪為下流無恥之徒了。神霄派畢竟不是九流小派,聲名為重,不得不有所顧忌。就算明著逼搶不成,還可以暗中奪取不是?盤算定了,甄志清也不理會周鶴章的目光,輕咳一聲,笑道:「關老闆不要激動。想來這其中也是有誤會的!」
「誤會?」關天養虎視著甄志清,當真恨不得一劍在他的胸口捅出個透明窟窿來,「倒不知是怎樣的誤會?」言罷,yin惻惻地笑了起來,笑容後面儘是迫人的殺氣。
甄志清頗有些心悸,又奇怪關天養的氣勢為何如此之強,如此之怪,面上的笑容依舊不改,「我等俱聽人說關老闆原本得了不止一片龍鱗,賣了一片給蜀山派,還送了一片與重極門……咳,當然,這也只是傳言。在我等看來,龍鱗乃是修行界之異寶,關老闆既非修行之人,留著也沒有用處。與其暴殄天物,還不如遺於我等,揮它應有的作用呢?若非如此,我等也就不會不遠千里萬里趕來大慈悲寺,一問究竟了!」
關天養聽了這番話,心下頓時大奇,「他的話頭怎麼放軟了?先得可是比千葉之彌還硬呢!」也猜不透其中的情由,胸中的怒火卻是消彌了不少,「傳言?又是傳說!真是可笑得很,可笑得很吶!」言至於此,仰天狂笑了起來,聲勢雖不若千葉之彌,卻也較一眾圍觀者心下虛。
「不知有何可笑之處?」又有一名中年道士上前兩步,起手一稽,「無量天尊,貧道武當山玉泉子見過關老闆!」
關天養見這道士也算知禮,雖明知他也是為著龍鱗而來,還是起手道:「當不起。不知道長有何見教!」
玉泉子道:「見教不敢當,只是有個疑問想請關老闆賜教。關老闆說龍鱗得自白螺湖,據貧道所知,當日參與圍攻黑龍者共有三十餘人,俱是各派前輩長老,最低也是分神境界,少則六百餘年,多則八百餘年的修為。結果卻是半數喪命,除了少數幾人,倖存者也都是人人重傷,百年難以復原。如此猛烈的劇鬥之下,關老闆一介凡夫俗子,怎地反而毫無無傷呢?」
玉泉子的話音才落,現場都響起了嗡嗡之聲,個個皆說有理,有人甚至直咄咄地說關天養此前在千陽山高朋殿所言分明是在撒謊。
關天養知道這武當山位於三晉行省境內,份屬三清教下一脈,心下雖然厭惡,但玉泉子彬彬有禮,他也不好擺出一副臭臉來。畢竟眼下危機四伏,得罪的人多了實在不是什麼好事。「道長果然是細心人,連這也注意到了,晚輩佩服!」玉泉子笑稱不敢。「當時天上打鬥得是很激烈,湖裡也是浪高數丈,山崩地裂的,很是嚇人。我的一名同伴當場都嚇得昏了過去。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好好的,還從頭到尾目睹了這場礦古大戰,結果是毫無傷,還撿了個天大的便宜。不知道長可否賜教?」
玉泉子不料關天養jing滑如此,將問題反問回他頭上來,頓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了。關天養見他尷尬,反而笑了起來,「興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吧?反正我是什麼事也沒有,白螺撈著了,龍鱗也撿到了,然後麻煩也惹了一大堆,這輩子怕是也擺不脫的。唉……」
又一人走上前來,卻是個光頭和尚,身上穿的是土黃僧袍,並非大慈悲寺的白衣。「阿彌托佛,老衲羅浮山永信見過關老闆!」
關天養呵呵一笑,「不敢當,晚輩見過大和尚!」
「老衲也有一事請教。關老闆於法寶強化一道獨步天下,不知這本事是師從何門?」
「天生的……」關天養儘管已經知道這本事是萬寶爐給他的,但為了避免麻煩,還是不要說得太過複雜了好。「大和尚是不是不信?那我就沒辦法了!」
永信道:「老衲並非不信。只是此前關老闆並不諳於此道,而是在去了白螺湖後才突然會得。不知這裡面可有關聯?」
關天養心下一震,暗道:「好細心的和尚。敢情為了龍鱗,把我的祖宗十八代都研究透了?那倒好了,我還不知道我爹媽是誰呢……」不由得嘻嘻一笑,「是嗎?我可都想不起來了。反正我是乞丐出身,十三歲前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苦,大和尚你是體會不到的。後來遇著了知真齋的宋老闆,也就是被紅蓮宗滅了滿門的那位……」說到這裡,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眼裡儘是痛se,「他待我親厚,有若子侄。大和尚想必也知道我在九夏鬼市上干了兩年多的役工,靠的就是完成商家布的任務,賺取報酬過活。去白螺湖之前,我雖對鬼市上所售的法器有些研究,但並不懂得強化之道,這是實情。自打從白螺湖回來之後,莫名其妙地就會了。你要我說明原因,我說不知道你不甘心,問老天爺呢他也不會回答我,沒辦法,我只好說是天生的了!」
又一老道走上前來,稽手起禮,自稱是王屋山總仙宮的汪海。汪海先是謝過關天養救治羅素之情,又才道:「貧道無意冒犯關老闆,也只是有個小小的疑問請教!」
關天養對但凡與三清教相關人都沒有好感,只是在表面上保持禮貌,「當不起,道長請說便是!」心下卻在奇怪,這幾個都是一派之尊,緣何突然對自己這般客氣了呢?
「關老闆既深諳法寶強化之道,自當能辨識天下奇珍異寶,緣何得到龍鱗之後卻不識得,還要拿去當鋪當掉呢?」
這話可問得jian險之極。
關天養張口就要答,腦了突地地轉,這才明白過了汪海話裡的藏著的意思:暗指他所得的龍鱗不止一片,這才捨得拿出一片去當了。心下當真是又驚又怒,暗罵道:「好個老奸巨滑的牛鼻子……」這才冷冷地答道:「是麼?道長身為總仙宮住持,執掌王屋一派,是不是也該對王屋山的一草一木都瞭若指掌呢?」
汪海頓時一怔。
關天養也不容他多說,繼續道:「拾得龍鱗之際,情況險急,我哪裡管它是什麼?後來趕去千陽山接法器生意,急缺晶玉,我身上也找不出別的值錢物件,只得拿它去當。這有問題嗎?」
不單是汪海,在場任何一人看來關天養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沒有任何可以挑剔之處。汪海見關天養不假思索地就答,毫無停滯,顯然並非臨時作偽,不得不笑道:「當然沒有問題,貧道也只是好奇罷了!」
好奇?關天養暗罵道:「我看你就是想挖個陷阱讓我去跳吧?驢ri的,就憑你這用心,將來有一天小爺自會跟你算賬!」
再沒有人上來問問題了。存心謀奪龍鱗的都非笨蛋,自然看得出關天養存著魚死網破之心,硬奪怕是不行了。面對各派尊長的追問,答得又天衣無縫,若他真是得了好幾片龍鱗,怕是做不到的。想來定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故意放出假消息,誘使修行者與關天養糾纏到底了。
可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沒有目的,豈非消息應該就是真的?
關天養回答得這般巧妙,是不是他太過聰明,將眾人有可能問的問題都算計到了,想好了應對之策?
到底還是廣慧打破了詭異的沉默,「諸位道友遠來是客,敝寺忝為地主,該當略盡綿薄之誼。齋堂也備好了水酒和素齋,還請諸位道友一用!阿彌托佛!」
靈醒的都知道這是廣慧在下逐客令了。什麼素齋水酒,也沒個人有興趣去用,也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如何應對。
關天養卻在想:原來一場洶洶的危機,是不是就這麼被化解了呢?
千葉之彌笑道:「和尚這是下逐客令了?本座還是個小問題要請教關老闆,不知關老闆還肯賜教否?」
關天養心下一跳,隱約感到一絲不妙,「我要是不肯呢?」
千葉之彌也不作惱,嘿嘿一笑,「本座就是想知道,關老闆緣何要誣陷本教弟子張天渝,說他奪走了宋家祖傳的通天鑒殘片呢?」
誣陷也好,張天渝也罷,亦或是宋家祖傳之寶,都不足以引起大家的興趣,若說話的人不是他千葉之彌,怕是連聽都不會有人聽。但當『通天鑒』三字一出口,所有人都如遭雷擊,當場呆住了。
關天養只一聽到張天渝的名字,便知道千葉之彌要說什麼,更猜到千葉之彌在此時提起這件事要幹什麼——以比龍鱗誘惑力更加巨大得多的通天鑒來將他置於死地。
縱了再機變,再鎮定,也不禁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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