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呂清廣從血色門戶中退出來,重新把血色門戶放到道袍袖子的儲物空間中,然後看著初生的太陽發呆。
太陽紅艷艷的,一幅朝氣蓬勃的摸樣,但卻還是昨日那個暮色昏沉的太陽,只不過是到另一邊兒轉悠了一圈兒然後就以嶄新的面目出來見人了,這一招太陽一直都在玩兒,從太陽系誕生的那一天開始它就登台演出,在所有有太陽系的位面中如法炮製的上演著同樣的戲法,並且不知疲倦的一直演下去,一直到最後時刻的到來。太陽無疑是最有職業道德的演員,同樣的戲碼一天又一天的演下去,也不問有沒有人看,有沒有鮮花和掌聲,有沒有投票和打賞,他一直都堅持著,即使烏雲遮蔽了大地遮住了觀眾的眼睛它也不為所動,堅定不移的會完成自己的演出。又或者太陽根本就不是在演戲,它本來就不是在演出某個角色,本來就沒有朝氣蓬勃和暮氣沉沉只是觀眾自以為在看戲,自以為自己是在戲台,自以為一切都是在扮演角色。這樣的自以為一代一代的傳遞下去,從自以為是的臆斷演變成了文化,如茶文化、酒文化一樣的成了一種傳承,於是有文化的看到太陽就會自覺的貼上標籤,定義上角色屬性並賦予它必須承載的假面。於是太陽便被定義成了演員,於是它就只能去扮演它的角色,起碼在有文化的眼睛裡它就是這樣的。
桃園裡桃花依然燦爛。沒有一朵桃花記得自己曾經虛無化過一次。歷史已經回到了本來的軌道上。在這個春天裡,桃花們只會記得有三個豪傑在它們繽紛的花瓣飄揚中義結金蘭,開創千古不朽的傳奇,而滿園的桃花作為絢爛的背景也沾光成為傳奇的一部分,雖不是重點但它們自以為算是個亮點。
儀式結束後,張三拉著劉大、關二同去睡覺,喝了一夜,對著越來越晃眼的陽光頭疼的感覺也就越發的強烈。於是他們一起去屋裡打呼嚕去了,留下一院子的桃花寂寞的開放著。
呂清廣依然站在桃花盛開的地方,慈悲大妖王跟在他的身邊。呂清廣木然的抬頭望天。慈悲大妖王警惕的戒備著四周。
突然,呂清廣沒頭沒尾的問道:「老甘,你說今年結出的桃子是不是會更甜一些呢?」
慈悲大妖王實實在在的回答道:「不知道,位面裡的東西我向來都不吃的。桃子也是一樣,甜不甜的我不在意。」
呂清廣的視線從高天之上收回來,落在腳下,輕輕搖搖頭說:「走吧,我們去莊子裡轉一轉。」
慈悲大妖王立刻再次幻化成小道童跟在呂清廣身邊兒,隨著呂清廣往外走。
桃園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莊客們已經收拾過茅廬,供桌和貢品也已經收拾走了,地上還遺留著飄散的香灰,而本來是有幾滴蠟燭的眼淚也滴落在地上的。在收拾香案的時候莊客小心的將其扣了起來,輕輕吹掉泥土,然後放回到蠟台上。蠟燭金貴,即便是滴下來的一小滴也要歸攏好,下次用時也還能融回去。
呂清廣站在放置供桌的地方,這裡已經感受不到絲毫的規則之力了,無論是來自於本源的還是神界的都感覺不到,能感覺到的只有香灰的氣息以及酒食遺留下的味道,混在一起不好聞。
出了桃園,在寂靜的莊捨裡很分明的聽到呼嚕三重奏的無伴奏合唱。尋聲走去,卻見劉關張就在挨近桃園的屋舍中,同睡在一張床榻之上。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在安靜無人的房舍間迴響,除了熟睡中的三人以外這一片兒再沒有別的人的,靈識束窺見莊客們多數都已經下田去了。**泡!書。吧*不用下田的也各自有活計,都在各自忙自己的。這一區域無人,估計是怕打擾了三位豪傑休息的緣故。
呂清廣在窗外看了一眼,沒有再去理會三個睡著了的酒鬼,更沒有進屋,他們噴出來的酒氣惡臭難聞。呂清廣實在是不願意靠近他們,看了一眼之後就掉頭走開,走進相連的另一間屋子。這是一間書房,條案上放著燈盞,豆油的味道輕輕的飄散開來。案頭上放著好幾卷兒竹簡,一旁還有一個箱籠,黑漆紅紋很是漂亮大氣。呂清廣走過去打開蓋子,見裡面放著一摞小碟子和十幾個木頭小盒子,打開盒子裡面都是些研磨成粉末狀態的顏料,硃砂、朱飆、頭青、石綠等等,還有一盒明礬和一盒子牛膠。這些東西摞在箱子的一邊兒,另一邊兒捲著幾卷絹帛。呂清廣拿起最上面的一捲來打開,卻是錘平了的白絹,上面是畫了一半的美人圖,美人看起來很青春,似乎還沒有成年的樣子。
畫還沒有完成,暈染了一半的畫面看起來卻似乎比完成了的更美。
在這一卷的旁邊還有幾卷是完成了的,都是美人圖,每一幅都差不多,卻又能看得出是不同的美人。
「噢,他還是一個美女收集者呢。」風地小聲嘟囔道,「演義畢竟不是那麼靠譜的呀,倒是正史中多少還有點兒歷史的真實影子,張三這傢伙老老實實地做一個風雅的莊主其實未必是一件壞事勒。唉,不過也難說得很,生在這亂世之中,想要安穩的收藏美人豈是那麼容易的。刀兵兇猛,不說大兵過境,就是一股兇猛的流寇也能讓這個莊子化為白地。夜裡被洗白焚燬的莊子裡未必就沒有一個風雅多情的莊主和幾位溫婉美貌的女子。咳,有沒有都是昨夜的事情了,已經隨風而逝,即使有也見不到今天的太陽了。亂世呀!人命不如狗。」
呂清廣被風地說得失去了本來就不多的興致。對手中的畫卷再也看不下去了。捲起來重新丟回到箱子裡面,然後蓋上箱籠,走到書案去看桌上的竹簡。竹簡上的字千真萬確是漢簡的字體,呂清廣連猜帶蒙識得幾個,鑒定了一番後猜度道:「這似乎就是《春秋》了。」
慈悲大妖王幻化的小童沒有搭話,他甚至都沒有在意的瞧上一眼,這卷竹片子上書寫了什麼對於他並無任何意義,他完全不予理會。
風地確證道:「您目光如炬,這就是《春秋》,都說關二讀《春秋》。甚至後人說山東一人寫《春秋》山西一人讀《春秋》,彷彿兩千年年來就兩位和《春秋》緊密相連。張三也讀《春秋》的,其他讀《春秋》的其實多得不勝枚舉,但在其中唯有關二讀《春秋》是名聲最強勁的。強勁到一說《春秋》都先想不到寫春秋的孔二,先想到的卻是油燈下讀春秋的關二。關二牛呀!」
「的確是牛。」呂清廣在靈識束中也跟著感慨道,「連一篇讀書筆記都沒有寫,讀沒讀懂也不知道,僅僅是擺一個夜讀的架勢就萬古留芳的也就他關聖帝君啦。」
到晌午後,劉大先醒了,劉大一坐起來關二和張三也就醒了,睜開朦朧的睡眼互相看了看,頓覺陌生感不翼而飛,近距離親密接觸跟客套差距就在這裡。一旦距離夠近,靠攏了就是靠攏了,時間突然就變得不重要了,靠不攏的無論相處多久都是沒有辦法親密合一的,時間並不能造成隔閡的消失。
起床後,飲了一杯淡酒解酒,關二問:「咱們何時動身去投軍?劉大你是哥,你說。」
劉大活動了一下腰腿,剛才睡著了不覺得,關二和張三一個壓著了他的左臂一個壓著了他的右腿。酸麻酸麻的用不上力,要活動一陣方才能自如。他一邊兒甩手踢腿一邊兒不疾不徐的回答:「酒也足了,咱兄弟三人義氣也序得夠了,此刻出發應當是可行的,就是天色晚了些。等到了涿郡怕是夜了。天黑時去投軍怕是綵頭不好,要不就再叨擾三弟一晚。明天天亮再出發可好?」
這個莊子是張三的,劉大問話也是朝著張三的,雖然結義為兄弟了可是親兄弟也是明算賬的,要叨擾一晚還是得張莊主答應才行,不過劉大覺得張三是不會拒絕的。
卻不料張三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斷然否定道:「大哥此言差矣。」
關二臥蠶眉挑動了一下卻並沒有發言。
劉大奇道:「我說差了什麼了嗎?」心中一動,笑道:「莫非是三弟覺得我說得太生分了?或者還要再置酒款待?這酒卻真的是夠了,待建功立業之後我等弟兄三人痛飲歡聚之時尚多,卻不在這一時之間。」
張三繼續搖頭道:「我說的卻並非是這些。」
這下劉大真的摸不著頭腦了,忙問:「那三弟是何意呢?」
張三言道:「我等如若就是這摸樣去從軍,嘿嘿,不是我說嘴,別人怕是未必肯拿正眼瞧一下咱們呢。」
關二這些年逃亡生涯見到的白眼相當的眾多,點頭道:「三弟說得極是,不過這卻也是必然的,等我們兄弟三人顯露了一身本事,殺敵立功之後就會不同以往的,嶄露頭角是必然之勢,而暫時忍一口氣也是必須的。」
張三卻大搖其頭。
關二怒道:「你做莊主瀟灑慣了,自然受不得別人的委屈,你要自在逍遙也由得你,我卻是要去投軍的,哪怕受一時之氣也是要去的。」
張三白淨的臉上發著青光,下巴到耳朵在一夜間冒起胡茬來然俊美中更添幾分英氣,他瞪著關二道:「亡命賊,要受氣你卻盡可以去受的,休要拉著我和大哥墊背,爺爺卻偏就是個受不得鳥氣的,你咬我怎的?」
關二臉上紅光一閃就要發火,卻被劉大一把按住。劉大慷慨言說道:「我等三人為匡扶天下而義結金蘭,現在遙遙征途尚未起步怎麼能夠為兩句言語之爭就生分了呢?天下百姓還眼巴巴的等著我等去救助,去扶危解困,我等要是因為言語失和豈不令天下豪傑恥笑?自家兄弟什麼話說不得?什麼話不可以好好的說?」
關二和張三都悻悻的嗯了一聲。
劉大對著張三問:「三弟。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難不成不去投軍了?」
「投軍是一定要去的。卻不能就這麼去。」張三篤定的回答著,伸手一摸下巴,卻紮著手,於是一皺眉,翻身去床榻側一個暗格中翻出一把兩指長的鋒利小刀來,在臉上來回的刮動,新長出來的胡茬紛紛飄落。這一手相當的容易劃破自己的面皮,那刀可不是安全型的刮鬍刀,但張三手法極其熟練,一邊兒刮一邊兒慢條斯理的說:「我的意思呢。是緩一下,不要那麼著急,不能現在就去投軍,去早了未必有咱們的好果子吃。你們想想。要是咱們三個這樣的去了還不得在最底下當小兵,即便廝殺賣力功勞也是撈不到多點兒的,大頭自然是上面的。不能急,要去就得有些聲勢有些人馬才行,光桿兒一般的我們三個去了那還真成了給別人賣命的了。哼嗯,等咱們手上召集起一票人馬,到那時再去投軍就不一樣啦!」
關二這些年一直在跑路,能自己活命就相當的不容易了,所以看到榜文就毫不猶豫的要去投軍,投了軍以前的過往就都揭過了。要是建功立業以後也有榮歸故里的一天,至於其他的他還真是沒有多想,可想當初他也是從小就是孩子王,當然知道有組織和沒組織的不同,知道一群單挑一個的幸福和一個被一群單挑的苦楚,對張三這個提議他其實心底裡是非常贊同的,但嘴裡什麼也沒說。
劉大又不同了,他雖然從小受窮,但宗室中人上人倒也見過一些的,從小他就艷羨不已。稍微明白點兒事兒就勵志以後一定要過這樣的日子要成為這樣的人物,對組織的力量是打心底崇敬無比的,聽張三的意思立馬明白這是要拉自己的人馬,這可是劉大一直以來的夢想——這個可以參見前文吸血鬼奧古斯都?喬凡尼親王在忽悠呂清廣時所吟唱的《我有一個夢想》,這裡就不再重抄一遍了。改動都不大,一個調調的。然而夢想畢竟只是夢想。在現實中,劉大一直在努力可是隊伍卻根本建立不起來。從兒時開始,他稍稍拉攏點兒隊伍就很快會瓦解,不是被家裡揪回去幹活兒了就是另入伙有好處的團隊了,他一沒有家產而不夠亡命,不上不下的誰會長久跟著他呢。對自己拉隊伍建立組織劉大基本已經絕望了,他現在只想著投軍去,從而加入到正統的組織裡,而他覺得自己漢室宗親的身份在正統組織裡再怎麼也比別人好混一點兒不是。但是,當心地深深扎根歇伏的夢想遇到合適的土壤立刻生長發芽,張三的話讓劉大的**一下爆發起來,可是無數次努力失敗的陰影卻籠罩著他,讓他陰鬱的歎道:「唉,談何容易呦!」
張三已經刮到了下巴下面和脖頸連接處,他仰面朝天,小刀兒在喉頭上放不緊不慢的揮動,神態卻很是自得,好像很享受冰冷的刀鋒掠過肌膚的感覺。他不慌不忙的刮完了鬍子,小刀兒在手上玩耍著,神態輕鬆的說:「這個事兒說難也難,可說容易也容易。先說最容易的環節吧,聚眾,這個很簡單,真的很簡單的。今天早上咱們結義時祭天殺了青牛白馬,還有整豬整羊整雞整鴨,祭品晚上是要與眾人分享的。我有讓人撈了魚蝦,加上莊裡現成的酒水。嘿嘿嘿,這一頓是足夠豐盛的,而且人多點兒也不怕。我已經讓莊客去傳言了,廣請四方豪傑,這附近村莊中閒散之眾甚是不少,估計聚上兩三百不是個問題。劉大哥在我涿縣也還有些聲明,留住他們不難。」
劉大點頭,他的心思也活動開了,以往的教訓總結起來主要就是短了本錢,現在又張三就不同了,他拿得出原始資金來啟動就是成功最大的保證了。不待張三繼續往下說,劉大道:「要在平時,如此聚眾必定是不可行的,官家必然會干涉,聚眾之後必然是謀亂,不可不平定的。但此時卻正是時機,有官家的榜文在,自然是無事的了。哈哈哈,三弟此議甚妙。嘿!也只有我三弟你有如此的氣魄呀!大哥我就算想得到也無此財力去做,要不然為兄也不會……唉,不說了,就依三弟,先聚一票人馬在同去投軍。」
關二也點頭,卻又有些擔心,問道:「這得耽擱多少時日?要是拖得長了怕耽誤了時機,一旦亂民被平定可就說什麼都晚了呀。」
張三一擺手,說道:「耽擱不了多久,短則三日長則五日,必定是要出發的,長久了我這裡也是養不起的,三五日無妨,時間再多可就把我這莊子給吃沒啦。哈哈哈,這就又解決了一樁難題。本來我最發愁的就是這個,拉隊伍容易養人難。我倒是拉得起來人馬,可要一直養著三五百號的人馬卻是養不起的。現在好了,就養個三五日,然後自有官家替咱們養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