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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一年之約 二ま三 文 / 小羊毛

    許山也在隊伍中,卻很是沉默;凌厲自然更沉默。拓跋孤目光抓住許山。你覺得如何?

    屬下……許山只好站出來。屬下想……推舉凌厲。

    為什麼?拓跋孤固然意外,眾人也無不吃驚。若說許山謙虛讓賢給旁人,倒也罷了,可是他早與凌厲爭得不可開交,卻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如今他突然表示推舉凌厲,如何不叫人奇怪。

    凌厲這次為青龍教立了大功,教中兄弟也都看見了。許山道。論智計,凌厲應變機巧,在我之上;論武功,他打敗邵宣也,可算名噪武林;論為人,他曾捨己救我,亦從不曾做出有損青龍教之事——自他入我隊中以來,一直盡忠職守,教主交待之事,也全力完成。況且在中原各派面前二教主曾指他為青龍教左先鋒,恐怕各派此刻都已這樣認為,因此……

    可是論人緣又如何?顧笑塵打斷道。左先鋒可是用來管人的,若沒人服他……

    做了左先鋒,還怕人緣不好麼?許山一笑道。

    可是他人都不認識幾個,你叫他管些什麼?

    人自然是慢慢熟絡的;顧先鋒許久沒回來了,其實凌厲近日已與教中許多兄弟相熟了。

    顧笑塵只得無話,轉念道,凌厲在麼,怎不出來說句話?

    在。凌厲應聲,也只好步出隊列。呃……我是覺得……承蒙許組長看得起,凌厲受寵若驚之至。顧先鋒說的也有道理,何況日後與顧先鋒共事,若他不接受凌厲,事情自然沒法辦下去,所以……也不要再提什麼左先鋒之爭了,凌厲早無此心,退出便罷。

    你當真要退出?拓跋孤接他話,語氣嚴峻。

    凌厲正欲應是,卻突然拓跋孤一雙眼睛這般注視著自己。心下不由地一頓。他是在暗示我麼?莫非我退出了這爭鬥,廣寒那邊我也就沒有機會了?

    但話已出口,他咬一咬牙,仍是道,是。

    有意思。拓跋孤冷笑道。在我面前弄這套以退為進——明明兩人都想爭這位置。卻都假惺惺謙讓起來?也罷。左先鋒之令被單疾風帶走。早晚也須奪回——不如這件事,本座便交給你們二人。誰先將令取回,左先鋒之職就由誰擔當。反正有了令牌,也沒人會說你們閒話。

    許、凌二人互相瞧了眼。一齊躬身答應。

    拓跋孤目光掃了掃眾人,轉向霍新道,霍右使,除了左先鋒,教中尚還有什麼重要位置空缺未定的?

    霍新思忖一下道。回教主,沒有了。副組長以上眼下都並無空缺。

    是麼……拓跋孤若有所思。那麼第四件事也便罷了。

    霍新正要點頭應聲,顧笑塵忽道,教主,屬下忽然有個……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顧笑塵上前道,屬下一直有些不平,蘇姑娘這樣為青龍教出力,卻未得教中一階半職,這一次左先鋒之位。左右誰也服不了誰,不如交給蘇姑娘?若是她的話,我想教中應該沒人會有意見才是。

    誰都已發現今日蘇折羽並未到場,旁人顧念那日之事,斷不會在這樣場合提起蘇折羽。顧笑塵可不管。拓跋孤哼了一聲,道,蘇折羽的處置,不須你來教我。

    我只是這樣一提。行與不行,也要看教主了。顧笑塵猶自大膽道。

    笑塵!霍新已道。你稍安勿躁。教主原本就有關於蘇姑娘的事情要說的!

    顧笑塵一愣。還有事情要說?我只道四件事已經說完了。

    還有第五件事的……霍新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眼拓跋孤,卻見他已拂袖站起,道,第五件事,霍新,交由你來說吧。

    霍新還未開口,拓跋孤已逕自先往堂後退了。眾人只看得一頭霧水,顧笑塵便道,怎麼回事?關於蘇姑娘的事情——什麼事情?

    霍新瞥見拓跋孤是真的先走了,也只得抬手示意眾人安靜,咳了一聲道,顧先鋒和各位也不必著急不平,教主已說了,蘇姑娘在這青龍教中,斷不會沒有身份的——第五件事該是喜事,那便是蘇姑娘大概……要是我們的教主夫人了。

    當真?顧笑塵首先激動。拓跋孤人既不在,下面早就哄然如沸,一時間議論紛紛。邱廣寒也是按捺不住,道,哥哥怎麼跟霍右使說,都不跟我說!我去問問他看。也是回身便往堂後追了進去。

    拓跋孤卻其實並未走遠,退了進來,不過站在後首,這樣聽著霍新來說。他原是打算自說的,可惜顧笑塵在他之前先提了蘇折羽,莫名地叫他沒了自說的衝動。

    你是當真的麼?邱廣寒一見了他,已經脫口問道。哥哥,那真是你的意思麼?

    青龍教這麼多人——你以為這般事情可以隨意開玩笑?拓跋孤也早料到她會跟出來,並沒看她,聲音只是不高不低。

    邱廣寒已經歡喜。你要娶蘇姐姐了?你總算要娶她了!那你現在……現在是去她那裡嗎?

    是又如何。拓跋孤轉而瞪著她,顯然,並不想她多事跟來。

    邱廣寒如何不明白他的意圖,卻又著實忍不住好奇,追問道,那你又為什麼幾天都不去看蘇姐姐呢?你這個決定是不是都沒問過她?你——你這個樣子,一會兒准要嚇到她的!

    我認識蘇折羽比你早了十年,不必你教我怎麼對她。

    邱廣寒無話可說,眼睜睜看他走掉,心下卻道,不問過她就敢說,若她不答應你,你就不怕丟了人?可無論如何,她心裡還是高興的,何況,蘇折羽是沒可能不答應這樣的事情的。

    除了蘇折羽,她也真的想不出自己的哥哥,還可以和誰在一起過一輩子。

    從大會之所到蘇折羽住了七天的屋子,拓跋孤穿過一條狹長的小道。陽光帶灰,並不亮堂,卻也是冬日的一種常態。

    令他奇怪的是,走到這院口,關秀並沒有迎出來。

    院門大開,他向裡走,屋門也大開——直到進了屋。他才見關秀和兩名在此看守的教眾竟是叫人點了穴道,啞口失聲地僵在那裡,而蘇折羽則是影蹤全無。

    他已吃了一驚,可上前拍開三人穴道之時,心卻放下了一些了——那點穴的手法。正是蘇折羽無疑。瞧來並不是有什麼外敵,而不過是她制住了三人,自己跑走了。

    關秀身體一軟,幾乎摔了下去。好不容易站穩了步子,忙跪了下去道,屬下失職,未能攔住蘇姑娘。那二名教眾也忙一起跪倒。

    拓跋孤皺眉。她去哪了?

    那個……教主幾天沒來,可蘇姑娘一直計算著教主療傷的時日。知道昨天該是教主最後一日運功了。她今日一早就說,無論如何也要見教主一面,結果就……

    我不是讓你說我暫不見她?拓跋孤皺眉。

    說了,幾天前就說了,可是……

    這樣她也敢去尋我?拓跋孤哼了一聲,顧自回頭便走。

    蘇折羽不知他今日召了會,他猜想她自只能是跑到了他屋裡尋他。只是這出乎了他的意料——難道等了這七天,你反而更加不安,不安到你連我說不想見你的言語都拋諸腦後。一定要跑去找我?

    他悄沒聲息地穿過廳堂,就看見了她——她果然在他的房間,看得出來,已經細細整理過這房間,就如往日一樣。他七日以來不過自己草草整頓。又如何及得上她一貫的細心。

    此刻她正慢慢試圖將床單撫得更平。他便站在了門口,趁著她此刻的不注意,沉默地注視她的背影。她的動作,溫柔而輕巧。叫人不知該泛起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來——只是已經被撫平了的床單一再被她撫弄,拓跋孤才突然意識到她肩膀輕微的顫動。

    竟然是在哭麼?他皺起眉頭來。

    肩膀的顫動劇烈起來。蘇折羽慌張地立起身,似乎是怕自己若失了控,要沾亂了他的床。只見她胡亂抹了抹眼睛,起身似乎是要繼續做些別的什麼事,但這一回身間,赫然見到了身後的拓跋孤。

    這驚嚇非同小可。她跌上兩步兩忙跪了下去。折羽見過主人。她伏低身體,嗓音低怯。

    拓跋孤只是瞧著她,半晌。他也不知自己是否有意如此,還是——竟真的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些什麼。

    他其實,也從未想好怎樣將那件已經宣佈了的事情也告訴了她。他覺得自己若不逼自己獨處那些日子,大概,真的愈發無法作出這樣的決定。

    誰准你來的?他在許久之後,才開口說著,繞開她,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蘇折羽似乎是語塞了,想起了「教主說他暫不想見你」這幾個字,鼻腔一酸。是……她喃喃地道。折羽知錯了……

    我聽關秀說,你說今天一定要見到我。拓跋孤道。你有事找我?還是有話要說?

    沒……沒有……蘇折羽突然覺得更甚以前的緊張,似乎這七日不見,令她已全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主人。

    沒有?拓跋孤哼了一聲,不對吧?你若有話要說,不須藏藏掖掖。

    蘇折羽俯低的臉孔並不抬起,卻咬住唇。是的,她原本是不顧一切地跑來這裡找他,只因為她不知道他把她救活又棄她於不顧究竟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思。她不敢再尋死,可是倘若他再也不來見她,倘若再不能跟在他身側,這於她,豈非比死更痛苦?她要如何這樣痛苦地活下來?

    折羽想求主人……求主人……不要丟下折羽。她強忍住語氣,但話語一出口,竟是聲淚俱下,再也說不完整這個句子。

    拓跋孤不意她會說這樣一句,原想要那般悠閒地去倒桌上的茶,可那手卻也已無法拿捏住悠閒之態,只有口氣還拿捏住了,只道,怎麼?

    折羽知道性命是主人給的,再……再不會敢輕生,可是是不是——是不是從今往後,主人都不要折羽在身邊了?若是如此,便請主人明言!

    她也不知自己如何有勇氣說出這一番話來,只是那種不被他需要的痛苦已然超出了其他的一切,她再顧不上害怕別的——即便是他對她發怒、打罵,她都從來甘之如飴,只有這漠視令她痛不欲生。她只希望拓跋孤聽到她這番話後是將她訓斥一頓,那她恐怕反而會大喜。卻只怕他開口承認一句是,那麼她活著的一切意義也便結束了。

    拓跋孤並未便答,卻站起來,走到她面前。

    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來看你?

    蘇折羽不敢抬頭,壓著低泣。道。折羽不知。

    因為你直到今天還是這個樣子,蘇折羽。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頜。你見到我就又哭又鬧,叫我在那七日之內。如何靜得下心來療傷?

    主……主人……?蘇折羽不知他的這個回答裡,有沒有自己未曾領會的意思,一時忘了流淚,目光無辜地望著他。

    只是看來即便不見我,你也哭得夠了。是麼?他看著她紅腫的一雙眼睛。

    蘇折羽聽他語氣,憂懼漸去,聲若蚊蠅道,主人……主人還願要折羽麼……?

    拓跋孤一笑,放下手道,你先站起來。

    他只見蘇折羽身體微微一晃,似乎是不敢就此站起,不覺伸了手給她道,你便那麼喜歡跪我?

    蘇折羽竟是不敢去接。連目光都不敢去觸那一隻手,小心而遲疑地還是自己慢慢站起,忽爾抬眼望見他的表情,那樣罕有的溫和偏讓她回想起那一切無可挽回的羞恥的過去,令她不由自主地撲到他身上。身體軟了下去,竟抱著他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為……為什麼……她抽噎著。上氣不接下氣。主人……為什麼還要對折羽……這麼好!

    好……?拓跋孤苦笑。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對你?他反問。

    折羽……折羽現在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為什麼主人會救我,我一點都不明白!折羽只記得主人說……說折羽終是要為主人而死,更何況折羽已為別人玷辱。可是……為什麼又會……

    我是說過,可說過的話。一定做得到麼?我說去大漠找你,我去了麼?

    沉默。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或者這是種借口——給自己找一個,當時竟會選擇救她的借口。又或者,是他心內某種從不曾明言的自責的開始。

    蘇折羽顫抖著,抽泣著,斷斷續續道,可是……折羽真的不知要怎麼做。折羽對不起主人,本已存了必死之心,卻又……現在又不能死。折羽總是——總是在主人最需要折羽的時候,不能為主人分憂,還拖累主人——上一次拖累主人……拖累主人誤了徐長老的遺言,這一次……這一次差一點拖累了主人整個青龍教……主人若是責罵、責打,怎樣都好,可為何什麼都不說,為何……為何要這樣原諒了折羽呢!

    拓跋孤似乎是怔了半晌,才搖搖頭。就為這個,你幾天都想不透,對麼?你什麼都是跟我學的,折羽,就連如此較真的脾氣也是麼……?可是你卻學錯了,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不然你就不會到今天都弄不清,到底哪些事會讓我生氣,哪些卻根本不會。你拖累我——不錯,只是那又如何?徐長老那件事我早不想起,你為何還要耿耿於懷?這次的事情,如若你當真明白我的意思,又怎麼會做出那般舉動——折羽,你如真那般較真,那麼從一開始你就該心知讓單疾風沾染你身便是死路一條,又何必心心念著將金環送還於我?犯一條死罪與犯兩條,難道不是一樣——你如受不了那痛辱,早該當場自決;若你非要忍辱負重,便該把此行情況與我盡數說明後,才由我來處死你,又為何要見了我面又說無顏見我!你最後選擇把金環給我無非是想證明你至死都對我忠心耿耿,可是蘇折羽,要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你這樣!

    伏在腳邊的蘇折羽身體又是輕輕一震。他看著她,竟酸楚起來。是的,他從未對她像今天一般解釋過任何事,所以,她不明白,又怎麼能怪她?可他不知自己還能怎樣說,還能說什麼了——「我根本不需要你這樣」,因為她對他的心意,他早就知道得足夠足夠了!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她若那時便死了,倒也罷了。

    等蘇折羽哭聲漸低,他轉開臉去。起來把該說的都給我說清楚,不要整天哭哭啼啼的。

    蘇折羽慌忙站起,衣袖拭淚。是。主人請先坐下。她怯怯走到椅邊道。折羽……折羽把此行情況向主人一一稟報……

    拓跋孤果然便走了過來。卻不便此坐下,先伸手道,金環呢?

    在這裡。蘇折羽連忙自懷中取出,恭敬地呈給他。

    他接過來,仔細地看。這金燦燦的飾物,已然十餘年,卻仍舊光亮。

    我先拿走了。他將金環收起,示意她坐下。蘇折羽哪裡敢坐他這座位,但瞧見他全無可議的眼神,竟也只得惴惴坐了下去,身體卻緊張地虛著。

    說吧,從你離開安慶說起。拓跋孤靠在桌邊,看著她。

    蘇折羽怯然點點頭,道,折羽依照主人吩咐前去楚楚伯家裡,從安慶到大漠,途中並無異常,他們二老也一切都好,楚楚姑娘的祭日,折羽也一切都照主人吩咐辦了,決計……未曾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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