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便只是盡興飲酒與觀看各種歌舞、雜耍、劇戲。邵霓裳冷眼看著。你們呀。她淡淡地向邵宣也道。請了人到家裡來演舞,卻不准我跳舞。
邵宣也苦笑。這也都不是我的主意麼。
我吃飽了。邵霓裳道。可以先走麼?
這……
你要到哪裡去?旁邊時珍發話。還沒到散席的時候,你就好好坐著!
我……去陪邱姑娘他們。邵霓裳只得道。
時珍朝那桌望了眼。也罷,但是不准回屋去,知道麼!
邵霓裳也不答話,站起來走了。
這邊一桌不知不覺都喝了許多酒,李三已悶頭在睡,其他的也都有了幾分酒意;顏知我始終推說酒量不好不肯喝酒,但是眾人既倒,也只好他來陪凌厲一杯一杯地幹。邱廣寒自然不會醉,卻只是沉默地坐在一邊,不知在看什麼。
她並不想坐在這裡看凌厲不停地喝下去,尤其是她很清楚他為什麼要這樣不停地喝。可是她又偏偏記得自己賭氣說過,放興漢幫的人進來之後,出了事她負責——這玩笑實在開得大,她怎麼負責?她只好坐在這裡不走。邵霓裳過來著實令她高興了一下,但坐了下來,四周喧鬧,也實在沒什麼話好說。
你們喝夠了沒有?邱廣寒忍無可忍,開口說話。
凌厲舉杯的手一僵。這些日子以來這幾乎是邱廣寒第一次主動開口與他說話——雖說並不是什麼好話,但在他來說,已經足夠掀動心潮。顏知我也放下杯子來,呵呵笑道,尊夫人發話了,公子,我們今日暫且罷了吧?
好……凌厲有些恍惚地轉向邱廣寒。是不是累了?想休息了?我送你回去?
我是想叫你們趁早把這幾個喝醉的安頓一下!邱廣寒沒好氣地道。我有腳會走,不勞你掛心。
凌厲哦了一聲,站起來,卻覺一陣酒意湧上,暈眩得眼前發黑。還沒站穩,忽然邊上一個人跑了過來,奔向邵霓裳便道,哼哼,死丫頭,你今天還逃得過我?正是那桂蘭阿娘。原來她瞥見邵霓裳到了邊桌,旁人不甚關注之地,加之不少門派已經酒足飯飽開始退席,便按捺不住火氣,先跑了過來。
邵霓裳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道,阿娘找我什麼事?
桂蘭大怒,手裡一根量衣尺便打來。邵霓裳竟沒閃沒避地叫她打中,仍是這不冷不熱的口氣道,阿娘,這裡是吃飯的地方,我要是跟你動手,全武林的人都會看笑話了。
桂蘭又氣又急,壓低聲音道,好,你跟我強,那你就不出聲,不還手,讓我好好教訓教訓!說著,尺子又打來。邵霓裳這回往邊上一讓,桂蘭不及收勢,跌了幾步,將邵霓裳一張椅子撲通推倒。
這一下更多人向這邊看來,群豪中不住山莊的大多不知道「邱姑娘和凌公子」,便有人咦了一聲道,前幾日倒沒見到這桌,是什麼人?
桂蘭知道釀了錯,這才慌了,忙狼狽地避到角落。邵宣也忙解釋道,這邊是明月山莊幾位朋友,恰巧來莊中作客,容我介紹,邱姑娘……凌公子……顏世兄……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竟有一柄匕首呼嘯破空,向站在明處的凌厲打去。眾人一齊驚呼,凌厲怕閃避了傷及旁人,百忙之中舉起手中劍一擋,匕首跌落。眾人還未弄清匕首從何而發,只聽顏知我不合時宜地驚喊出聲道,這莫不是烏劍!原來匕首割裂了包劍白布,那銀黑色的劍鞘露出了小半截。
凌厲心中罵顏知我喝醉了多話,但為時已晚。邵宣也也知道不妙,使眼色叫凌厲藉故先離場,誰料先便有個人影搶了過來,不是別人,正是時珍。
烏劍?她已瞧得分明。凌公子,你與黑竹會的凌厲是什麼關係!
一時四下已是人聲沸騰,「果然是烏劍!」「原來這『凌公子』就是凌厲!」,處處皆是議論。
河東大俠黃澤人先站起來質問道,邵大俠,黑竹會的凌厲為何會在此?明月山莊將一名殺手藏在席間是何居心?他何時成了你的好友,明月山莊的貴客了?黃澤人是這一帶頗有名望之人,欺邵宣也年輕,加之凌厲之事並不在小,是以說話間並不客氣。
不錯。興漢鏢局副總鏢頭童曉也站起道。當日邵大俠迎接此人,竟致將我們總鏢頭撇下不理——你與這凌厲的關係,還請解釋清楚。說話時其總鏢頭曹凱便坐在身側,顯然,對之前邵宣也的舉動也是耿耿於懷。
又有人道,大家不要急,恐怕邵大俠也是君子之心,遭了小人蒙騙,只因他自己也不知這「凌公子」原來本名就是凌厲!
人群中傳出一聲冷笑,只聽一個聲音道,他會不知?邵宣也與凌厲勾結已久,稱兄道弟,內中證據,就由老夫說給你們聽聽!
眾人一齊向他看去,只見此人花白頭髮,繃紫面皮,邵宣也認得正是那曾與伊鷙妙交好,人稱萬鈞神掌的付虎。人群中也有識得此人的,與不認得的互相交頭接耳了一番,都看著他想待他說出什麼來。
時珍卻冷笑了一聲。付神掌未免小看了我們。犬子再是不肖,在江湖中亦是獨當一面的人物。明月山莊與黑竹會歷來勢同水火,決不致與奸人交好,什麼勾結已久,稱兄道弟,還請不要血口噴人!
付虎哼道,邵夫人何須緊張,你既說不是,聽我一聽又有何妨?此地這許多豪傑之士,總不會個個都聽不出在下之言是真是假!
不錯。童曉道。就讓付神掌說說。
時珍眼神移了移。好。你說。
付虎掃了一眼凌厲,道,這幾日你們大談特談青龍教,說要與之修好,怕的不過是拓跋氏做過一件事,便是滅去伊鷙堂滿門。松江總堂、臨安分堂都被洗得片甲不留,這是事實;伊鷙妙本人除夕夜也在平江縣郊殞命,此事也不假,但最後這筆賬,你們卻記錯了——平江除夕夜之案並不是青龍教做下的,而是這位邵大俠和凌公子一起做下的!
你說什麼!時珍忍不住喝道。休要胡說。伊鷙堂得罪了青龍教,伊鷙妙被拓跋氏所殺,此事天下皆知,與我們邵家有何干?
可惜你們心中已然先入為主,所以無一人再有興趣檢視屍體,否則只消一看,便可知那傷口正與此人手中之劍吻合!
只見他手抬了起來,手指直直指向凌厲。
時珍也看了凌厲一眼,道,縱是如此,又與我們何干?
付虎冷笑一聲。你可知伊鷙妙為何會離開平江分堂到郊外去麼?她正是被令郎使計詐去的。令郎與凌厲早已設計好圈套,專等伊鷙妙上鉤。可莫要告訴我令郎看見凌厲手中烏劍,還會不知道他是誰?
哼,口說無憑,誰又不會——若真有此事,你又如何會得知?
不瞞邵夫人。付虎道。付某那幾日亦在平江,這些事情是親歷親見,決無有假。
如此說法,實難叫人相信。
夫人何不問問令郎。付虎道。令郎始終也不說話,我看,大家也心知肚明了。
眾人的目光唰地一下,盡皆投向了邵宣也。黃澤人道,邵大俠,你與這個凌厲究竟是否認識?
事到如今也不必隱瞞。邵宣也神態還算鎮定。凌厲是我的朋友沒錯,付神掌說的也確有其事。
此言一出,人群登時大嘩,時珍騰地退了一步,幾乎驚得說不出話來,同席的邵凜等明月山莊諸人亦是呆住了。
你竟當真與這樣的人……同流合污?時珍的聲音可怕得快要滴血。你實在令為娘的太失望了……若你還記得你死去的爹,現在就在這天下群雄面前手刃了此人!
你先別急,娘,各位英雄,你們聽我說。邵宣也道。付神掌倒是說出了這件事情。此事我從未得便跟人說起,由他提起也好,不如我來說得更清楚些。
他吸了口氣,道,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伊鷙堂近年的囂張跋扈,更知道伊鷙妙此人的狠毒陰險,抱有為中原武林除害之心的同道必不在少。這次去江南,邵某也曾遇見過何文何兄,和孫高峰孫兄二位,對於伊鷙堂的所為,都是不齒,所以最後殺了伊鷙妙之事,邵某並未覺得與武林正道有何相悖之處,相信諸位也同意?
這話不錯……不過……我們關心的卻是邵大俠為何會與凌厲一起?黃澤人接話道。
邵宣也微微一笑道,正要說到凌厲。他半年前退出黑竹會的消息,應該沒人不知道吧?既然離開了黑竹,便是存了改邪歸正之念,已非**中人,又為何不可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反倒是——付神掌,若我記得不錯,你與伊鷙堂倒是老交情,適才的話怪得很,若說勾結邪人,倒該是你付虎,而非在下吧?只因為我們殺了伊鷙妙,你是要在天下英雄面前,給她報下此仇?
付虎嘿嘿笑道,付某縱然不是好人,卻至少不會與自己的仇人去稱兄道弟,邵夫人你說呢?
時珍顯然也是氣極,靠前一桌一人也道,邵兄,我們與黑竹的仇你莫非忘記了——你以報父仇之名去江南,怎麼竟反而與仇人交好?說話的是同在洛陽的名門慕家後人慕青,其父與邵准幾乎同一個月遇害。
付虎見不少人面露出不解之色,咳了一聲道,前年「中原第一刀」邵准邵大俠遇害,據查正是黑竹會的殺手蘇扶風所為,諸位可能還不知道吧——不過洛陽的幾位英雄,應該都早知曉這消息,明月山莊更不可能不知凌厲是仇人一路。試問在座各位,仇人在側,你們還能吃得下睡得著麼?邵大俠倒好,非但不報仇,反而護著他,還真是仁義無雙啊!
宣也!時珍再按捺不住。若是旁人也便罷了——但對黑竹會的殺手,你如此做,叫你爹在天之靈又如何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