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濛濛亮。他破天荒去了會場,早早地坐在那裡,只有零散的幾個人在此閒話。邵宣也也在,看見他,有點吃驚。自從幾天前兩人劍拔弩張以來,好像還沒有說過什麼話。
這麼早?邵宣也還是走近來。他對於凌厲其實沒什麼齟齬,只不過避他幾天,讓他冷靜冷靜。對於昨晚上凌厲和邱廣寒又見過一次的事情,他一無所知。
凌厲笑笑。忙麼?要不要坐一會兒。他口氣淡淡,一點兒挑釁的意味也沒有。
邵宣也坐下。這幾天太忙,所以……他試圖解釋。
我知道。凌厲打斷他。今天又有什麼新話題?
今天……邵宣也看看周圍,略壓低了點聲音。其實你不露面比較好,今日也許會提到天都會。
天都會?
黑竹和淮南在天都峰成立新會,就叫天都會。
哦,那我不是更該聽聽才對?
你現在已經與他們脫離了關係,還是謹言慎行,一切小心吧——這次來的好幾家都與黑竹有血仇,藉著這次武林大會,也是借天都會新生之機,來找同仇敵愾的盟友。昨天下午就有人提到了,不過當時天色向晚,沒讓他們繼續說下去。今天怕是逃不了。
那又怎樣,誰也不認得我。凌厲照舊哂笑。
……你若真要參席,我替你安排。你也正好結識一下幾位武林名宿,只是要有個好點的身份。
算了,我只是說說。凌厲懶洋洋抬起頭來。我今天來也不是想參會的。
那你是……
凌厲看了他一眼,站起來,從懷裡摸出一疊銀票。
還給你。
邵宣也微微詫異,未作聲也未伸手。
不用我說這是什麼意思吧?凌厲話語仍然沒什麼起伏,語調卻已經是冷冷的了。本來我應該統統撕了,不過轉念一想,既然是你的,我總不能隨便撕毀,但我也不會要。
你不要誤會,廣寒只是問我借錢,我就借給了她。她還你還是怎樣,我都不管,本不該你來退我這錢。
哼,邵宣也,你非要我把話說明白麼!凌厲眼神凶狠起來。我以前答應過廣寒不會跟你動手,但你也不要逼人太甚。聽清楚,她是我的,我永遠不會讓給你!
這個……你真的想多了。邵宣也道。這種事情與你把不把這錢給我,沒半點關係。
有時候我不明白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凌厲道。總之我就一句話——把錢拿回去,我還當你是好朋友!
邵宣也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來把錢接著了。我真沒指望用這五千兩能做點什麼跟廣寒有關的交易,你這麼不放心,還給我也好。
算你識趣!凌厲瞪了他一眼。
他沒心情逗留下去,就算明知應該聽聽天都會的消息,也還是回了房間。又悶了一天,第三日休會,邵宣也卻仍是忙得脫不開身,反是邵霓裳把凌厲和邱廣寒都生拉活拽上了,說去城中遊玩。
到了外面,邵霓裳又要去叫凝香閣的歌伎流香。不過不少人已經認出她來,便有人笑問道,邵家小姐,今日不舞一曲嗎?
流香也是抱琴出來。邵霓裳為難道,可是今日……我要陪兩位客人的。
沒關係的。凌厲道。我們也喜歡看你跳舞。
說話間人群已經圍了過來。邵霓裳只好頗為不好意思地道,見笑了,那我去換件衣裳。
原來她為了防家中人發現,早就把衣服藏了幾套在凝香閣裡。這一回凌厲和邱廣寒都站在靠前,看得賞心悅目,只聽後面人似乎越圍越多——不少因休會在洛陽城閒逛的武林人士也認得是明月山莊的小姐,漸漸地只聽後面一陣陣竊竊私語聲。
邱廣寒有點擔憂起來,覓機低聲道,邵姑娘,現在不大方便,只怕再這樣下去,莊裡又會有人來捉了,不如今天就先走吧。
邵霓裳點點頭,便要去更衣,話音方落,果然已經有人分開人群闖來,又是那「桂蘭阿娘」無疑。她遠遠看見邵霓裳,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捉,卻不料被一個人一擋,大怒之下抬頭去看,卻認得他是府中兩名「貴客」之一的「凌公子」。
邱廣寒本來要攔,但被凌厲搶了先,微微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隨即回身推著邵霓裳進去了。婦人更怒,一掌來抓那劍,看起來是有些身手。凌厲純為阻攔,並不欲衝突,只一閃,眼見邱、邵二人已經進了凝香閣,道聲告辭,也往裡閃去。婦人未料他身形快至如此,不敢丟下架子追進那青樓中去,氣急跺腳道,就在這裡等你們出來!
凝香閣的姑娘們早都一窩兒擁在那裡看熱鬧,等凌厲進去了,也便關了門,改擠在了裡面。邵霓裳去了房間換衣,邱廣寒站在外面,凌厲也沒顧上別的,走近去訕訕地道,這裡應當有別個出口的吧……我們設法從別處溜走……
旁邊流香道,公子猜得不錯啊,後面是有個小門。像我們這種地方,哪能不給客人留個小門呢!
姑娘們都笑起來,凌厲卻好像沒聽到,只是定定地看著邱廣寒。邱廣寒沒看他,也沒答話,好不容易邵霓裳換好了衣裳出來,一掠頭髮,道,走吧,還早,我帶你們去城裡逛逛,流香姑娘也一起去吧!
她有心讓邱廣寒與凌厲同行,是以拉上流香,只是那兩個人竟始終沒有說什麼話,目光相觸間,一個冷漠,一個不知所措。她也無奈,等終於別了流香回到明月山莊地頭,已是日暮時分。
照例是在第一次來時被攔下的地方,只聽似乎又有人在吵鬧。三人都無心理睬,只向裡而行,走在最後的凌厲卻被吵鬧中一人一把揪住了袖子。
好小子,是你!只聽那人道。他隨即指著凌厲向門口之人道,怎麼他你們就放進去了?憑什麼不讓老子進?爺爺我今日就非要進這個明月山莊的門——他說著,捋起袖子來,似乎準備開打。
凌厲見他這有幾分撒潑的模樣,自然想起來了——原來竟是一個月前在朱雀洞不遠處見過的興漢幫的醉漢李三,說要來武林大會,竟真的來了。旁邊那當時勸架的漢子,此刻也照舊陪著,也照舊在拉扯他,卻照舊拉不走,只好到處賠罪。
凌公子認識他們?邵霓裳皺眉道。
凌厲點點頭道,見過一面。
李三怒道,當時你小子說不來武林大會的,現在出現在這裡——是什麼意思?你哪一門哪一派的,報上名號來!
休得對貴客無禮!門口之人喝道。明月山莊未曾聽說過興漢幫,幾位還是請回吧。如果真要拜見莊主,也請等武林大會之後再來。
這樣太可憐了。邱廣寒突然插話道。我認得他們,他們不是壞人,讓他們進去沒事的。
但是,邱姑娘……
出了事我負責。邱廣寒道。武林大會總不能這麼不講道理,只讓有名氣的人進去吧?你們明月山莊若都那麼勢利,武林還能好得了麼?
那人啞口,停頓一下,躬身道,邱姑娘教訓的是。李三大為高興,上來一拍邱廣寒便道,小娘子,還是你有見識!但那隻手卻沒拍到邱廣寒身上——凌厲伸臂一擋,將他擋開了。李三卻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往裡走去。凌厲回頭看邱廣寒,她恍如未覺,也顧自走了進去。
正是晚筵,庭院之中笙樂之聲大作。邵宣也似乎正在著急,遠遠看見一行人過來,忙迎過來道,霓裳,你們幾個到哪裡去了?桂蘭阿娘一直說找不見你。
邵霓裳低頭不語,後面李三卻已擠上來要看熱鬧。邵宣也一怔,道,這幾位是……
他們是興漢幫的。凌厲道。雖然沒收到帖子,但也想來看看武林大會。
邵宣也皺了皺眉,後面那人又連忙賠禮道,叨擾貴莊,實在過意不去——我們這位兄弟委實有點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已經來過明月山莊,這便走了。
既然來了,就一起喝幾杯水酒吧。邵宣也面色稍霽。不知道幾位中,哪一位是興漢幫幫主?
那漢子道,鄙人就是。
凌厲和邱廣寒都大感奇怪,不意這脾氣甚好時時都在賠禮道歉的漢子,便是興漢幫的幫主。只見他拱手道,鄙人姓顏,名知我。這位大俠氣宇不凡,莫非就是邵宣也邵大俠?
邵宣也拱拱手道,不敢當。李三聽聞面前這人就是邵宣也,登時喉嚨裡噎住了似的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呆愣愣跟過去。邵宣也令人專安排了一桌在不顯眼之處,讓凌厲、邱廣寒與興漢幫這幾人一起入席。
雖說是不顯眼位置,李三卻也興奮非常,上竄下跳道,你們兩個厲害呀,跟明月山莊是什麼關係?還特特加出一桌來!
我們不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邱廣寒好言好語地解釋。你瞧,旁人也不怎麼看得到這裡,我們顧自吃飯就是了。
李三想想又不對,忽然拍案道,豈有此理,老子來這明月山莊,就是與天下群豪一起吃飯喝酒,商討天下大事的,現在猥猥瑣瑣地跟你們不懂事的後生小子和娘們兒坐在一起,如何顯得我李三的英雄氣概!
邱廣寒本來也非心情十分好,聽他頗為無理取鬧,臉色也不禁沉沉的了,冷言道,你要去別桌儘管去,只可惜恐怕已沒有空位給你。
李三也聽不出她是冷語,當真站起就走。顏知我欲攔未及,凌厲坐得近,眼疾手快往他背心一點,這李三才不得已停了下來。
好你個賊子!只聽他破口大罵起來。
這一罵,幾個左近桌的人都往這邊看來,就連坐在主座的時珍等人,也聽見些聲音,瞥了一眼。凌厲不得已,又點了李三啞穴,暗暗朝邵宣也揖了揖。後者會意,也就去向各桌解釋。凌厲將李三推回到顏知我身邊坐了,顏知我只是不住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