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山說到他還不會寫,讓德志和尹懋著實嚇了一跳,看看他刻的碑文,在他家門前林林總總的,到處都是,他本人的臉上,皺紋也是如刻刀所刻劃而出,怎麼會不會寫呢?
賈山見二人呆若木雞,馬上解釋道:「不是說我不會刻,是我不會寫。,」
德志問道:「那你是怎樣弄出這些石碑的呢?」
賈山說道:「我請一名退休老師撰寫,然後我將那些字拓印,之前,在碑上橫豎打上線條,這樣就不會亂糟糟了。」
他講的,沒有人親見,也就算停留在想像中。德志也後悔,在村裡將近一年,從他家門前過去過來的,硬是不關心人家,不去看看人家是怎麼工作的,到現在快離開村子的時候,才去看看,而且是不得已的,這樣的事,的確不該發生。回憶一下,原來是那裡的噪音和粉塵讓人望而卻步。
噪音是電動刻刀在石碑上打磨和刻劃,隨之產生的石粉飛揚,讓人不敢靠近,奇怪的是刻碑的賈山沒有戴面罩,難怪他的力氣越來越小,說話聲音都不大。
德志問道:「你最近做過體檢嗎?」
賈山說:「我們山裡人命賤,要死就死,死了往山上一埋,這一輩子也就算完了。平時不去醫院,小病也不去醫院,大病重病快死了才去。像我這身體,就不去,體檢更不會,要生存,就要勞動,勞動就顧不了那麼多了。」
德志聽了,唏噓不已,尹懋倒無所謂,他說:「農民都是這樣,我們家鄉的農民跟這差不多,農民歷朝歷代都是社會最底層的,無論他做什麼行業,身份始終沒變。」
尹懋知道賈山最關心什麼,他說:「包工包料,包安裝和包看管,你看多少錢合適?」
賈山說:「你們是做好事的,我也學學雷鋒,一口價伍佰元。」
尹懋說:「沒錯,是這個價,成交!」
德志弄得稀里糊塗,他對這個價格很不敏感,算了,既然尹懋已經佔先,決定了就行,無論是誰決定,都要定,都是機構出錢,自己出力,連嘴皮也不用費什麼,因有尹懋,一切都會從簡。尹懋的權力得到應用,雖然派他來學習,實際上是來監督德志,表裡不一,掛羊頭賣狗肉,是機構領導慣用的手段。德志會慢慢習慣的。
賈山有兩個兒子,小兒子上了技校,被安排去了南方城市打工,但因為是未成年,沒有簽勞動合同,學校代領實習費,學校很賺錢,這些錢一般不給學生,白白做事,就是不拿錢。
大兒子在內蒙古某礦挖煤,也很辛苦,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但是,看看他的老家的房子,也就不再抱怨什麼,為了錢,為了改變現狀,他要賭一把。
說到現狀,賈山家的確不算富庶,土牆屋,土牆裡的夾雜些小石子,深黃色略帶紅色的牆體,在做房子時,被模板夾得比較整齊,看來,當初做房子還是用心在做。
山裡人實在,做事認真踏實,不偷工減料,也不偷奸耍滑,一五一十,從房屋的建築就可以知道一些,這是在當初,不知道現在人心如何,可能有所變化,時代在變,人心也會受影響,加上現在通了公路,人們交流面擴大,相互交往的過程中難免會有些爾虞我詐的嫌疑。
在他家屋後,養了一些小豬,聽他說,是他家母豬下的,這些小豬,可以賣了,有一些收入。德志來自城市,不知道豬對農民意味著什麼,所以,在以前是漠不關心的,因為城裡很少看到活豬,只看到市場上掛著的豬肉條,或者豬骨頭。
豬是農民來錢最快動物,養不到一年,或者八個月,就可以出欄,賣掉,換錢,買農藥、化肥、或者其他農用物資,有學生的可以用來交學費,買調料雞精醬油醋和鹽,不產茶的地方,還要用來買茶,想調節一下生活,就買白酒啤酒,自己少喝,來了客,有東西招待,不失為一種禮節和慷慨好客。
養了豬,自己一年上頭有肉吃,自己菜地裡種一些時令蔬菜,也算可以拿來招待客人,還算過得去。
農村有個說法,叫「要想富,先養豬」,很有道理。
德志將碑文交給賈山,他說:「好,我把這東西交給那個老師,請他來寫。」
德志問:「這些刻好的字和正在刻的字都是那位老師寫的嗎?」
賈山說:「是啊!他念過私塾,小時候寫字都用毛筆,寫得好,我只會刻,不會寫。若下笨力氣,我還行;如果論做輕巧活兒,我就不行了。」
尹懋說:「習書法,也不輕巧,需要下功夫,不是一天兩天就寫得出來。」
德志說:「是啊!書法是個很難掌握的東西。」
賈山說:「我不知道書法是什麼,我只知道那老師寫的字,我刻出來,好認,漂亮,有些願意買,就算成功了。」
德志也不懂書法,就不好說什麼。如果余哥在,肯定要評頭論足一番,他覺得他自己很懂書法。
交代完畢,他們正準備離開,賈山說:「你們先挑塊石碑吧,我還畫格子,準備寫了。」
尹懋就挑了一塊石材,賈山又問:「是準備豎著放還是橫著放?」
尹懋說:「豎著放吧。」
賈山聽了,搖搖頭。
德志說:「豎著放,有點像傳統的墓碑了,我們在茶店子和白泉寺村做的紀念碑都是橫著的。」
尹懋聽了,黑了臉,不說話,德志明顯感到,他的呼吸短促,很明顯,他生氣了。但德志也顧不得那許多,如果石碑豎著放,老外不懂,可是捐款人,捐款人大部分都是華人,華人的風俗習慣,不是一代人兩代人就能改變過來的,對於墓碑和紀念碑,他們還是能夠區別。老外不懂,將照片發到網上,捐款人看了,肯定會提意見,自己做好事,怎麼被人家立了墓碑,豈不貽笑大方嗎?
德志不好跟尹懋細說,畢竟當著外人,越描越黑,越說越顯得尹懋無知,乾脆閉口,給尹懋些面子,免得村民認為尹懋啥都不懂,顯得極為淺薄。還有現在石材準備好了,就是雕刻打磨碑文需要花些工夫,故他們打算過兩天再來。
過了兩天,尹懋和德志來到賈山家,來看看石碑的雕刻進度。
賈山正在忙,今天他戴了墨鏡,看上去,比較酷。尹懋大聲喊,他才聽到,那打磨機和雕刻機的分貝太高,不發大聲根本無法聽到。賈山關掉電源,問:「兩位先生有事嗎?」
德志說:「來看看進度。」
賈山說:「諾,碑文已經寫好,刻了一半,再過兩天,即告完工。」
尹懋說:「好!完工之後,安裝的時候,請通知我們。」
賈山說:「沒問題。宮書記也來對我說了,你們是做好事的,我們都要向你們學習,佔了巴掌大的地方的土地,不算什麼,我也願意奉獻。」
德志心想,這個宮支書,嘴上刁鑽,內心還算可以,還講一下良心。但是,他的動機是什麼?到底是機構領導心壞還是村裡領導心惡?不得而知。如果宮支書被賈新意利用,被賈次山架空,那麼宮支書就是無辜的,但這個可能幾乎為零。賈新意沒有宮支書的默許或者授權,他也不敢。賈新意沒有賈次山的支持,他也不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宮支書不是完美的,不是好人。
應用到機構領導身上,大姨媽齊老師從一開始,就沒認為機構是慈善機構,而是一個可以賺錢或者給她提供方便的公司,至於說做慈善,那是一個美麗的借口,借這個美麗的光環來向捐款人募捐,好爭取更多的錢,來達到自己私人的目的,這樣做,名利雙收,何樂而不為呢?
德志想到這些,總結一點,人,無所謂善惡,不是聽其所說,而是觀其所為;不是看其在人前表演,而是暗察其在人後所做所說,或者通過暗藏的攝像頭來看看其獨處時在做什麼說什麼。聰明人不僅僅聽,還會看,智慧人不僅僅看,還會想。當然,這些都不是空穴來風。這個行為,預示下個行為,說出的話,暗示著未說出的話。
德志和尹懋離開賈山處,他太忙了,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之後,他們離開,賈山繼續忙。
兩天之後,賈山打電話給尹懋。因尹懋給他留了他的號碼,沒有留德志的。德志樂得少了一個號碼,沒有負擔。
賈山說:「今天安裝紀念碑,請來看看有沒有錯誤的。」
德志聽了尹懋所說,遂一同前往。
果然,飲水紀念碑已經完成,安裝石碑的基礎也已經挖好,基座正在漿砌。
尹懋看了看碑文,沒有錯誤,他說:「可以了。」
德志看了,有些標點不對,但是,既然尹懋說可以,那就可以,懶得糾正。
再說,這石碑好比是演戲的道具,只要能應付驗收,能保持到驗收團到來那個時間,這石碑的使命即告完結,從白虎坡村撤項之後,這一輩子都可能不會再回去,那石碑看或不看,倒或不倒,都無關緊要。
還有自以為是的尹懋,在前頭指手畫腳的,喜歡當老大,那就讓他當老大,免得氣得像殺豬吹氣的,何必自討沒趣呢?有什麼過不去的火焰山呢?
德志很想得開,遂就閉口不言,只等他們將石碑抬到基座上,然後,糊上水泥砂漿,再在基座上粘貼上瓷磚,此飲水紀念碑即告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