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懋的說法,顯然不能成立,他的想法僅僅是主觀臆想罷了,目的是為了顯擺自己的聰明,而且是霸氣外洩的結果。尹懋在家排行老大,底下有弟弟妹妹,父母老邁,家中大小事務,均由其和其夫人裁度,當家當慣了,就會剎不住車,讓眾人都服從他,他才後快。否則,嘴巴就撅得老高,生悶氣,或者發脾氣。他以猜到領導的心思而興奮,以猜錯而懊惱,反正,總以表面的快樂來掩飾內心的自卑和痛苦。
對於這個情況,德志心裡逐漸明朗,但不好反駁,未來的事,辯駁無用,還讓人不舒服,為了和尹懋保持好的關係,不必要非要把未來的事爭個面紅耳赤。領導的心,如海深,無法猜度,即使尹懋是諸葛孔明,如果遇到了阿斗,也無計可施。目前的領導,正如這個情況,想往好的方向發展,遇到了昏君,自然好不起來,再聰明,再能幹,也在邊疆,刺配受罰,空有上高天攬月之志,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己反而氣得要死不活。
白虎村項目大勢已去,宮支書後來新提的方案,關於維修舊水池的項目,德志根本沒考慮,余哥和尹懋來村裡多次,聽到這個項目,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乾脆不管,讓德志自己去掙扎。遇到這種情況,躲得越遠越好。
一日,德志收到劉小姐的電話,要求樹碑立傳。
德志不解,但必須執行。
德志心想,不是慈善機構嗎?做好事不留名,為什麼要在村裡樹碑立傳?人走茶涼,況且不是所有人都滿意,還有村民沒有照顧到,這些村民有意見,難道不會砸碑?
疑問歸疑問,碑還是要樹立,否則,在驗收過程中,就少了一環。那些驗收團,沒有在石碑前照相,沒有拿回去給捐款人看,怎麼認為村民受益,村裡修建了飲水池、鋪設水管了呢?水池埋在土裡有一半,露在外面有一些,水池表面上鋪蓋了泥土,種植了南瓜,不容易看出是水池。另外,水管鋪設在溝裡,埋在土裡,外面長了草,根本看不出裡面有水管。
等等這些,都不足以證明這個項目有村民受益,立碑,通過看碑文,就可以瞭解大致的情況,看來,文字的力量的確很大。在外國的捐款人中,有不少懂中文的,看來是華人區的,那裡有不少華人捐款,支持大陸的公益事業,讓更多偏遠農村的人受益。
尹懋決定,先去找賈明珠談談。
德志明知賈明珠不行,看尹懋決心挺大,也不好反對,就先去試試,也許,賈明珠感到被尊重,雖然沒有決定權,也不能做石碑,至少,他不會搞破壞,不會砸碑,沒準兒會監管石碑,使石碑堅持樹立到驗收之後。驗收之後,石碑的命運如何,就不再重要了。想來好笑,想要和政府做得不一樣,到最後,還是一樣,無法逃脫操作的怪圈,無法避免虛榮的纏累。
二人步行到賈明珠家,賈明珠正在吃飯,他趕緊讓座,問:「吃了沒?」
德志說:「吃了。」
賈明珠家的說:「再吃點。」
尹懋說:「不用了,謝謝!」
人在吃飽的時候,再吃東西,就是浪費,也沒胃口。
國人餓怕了,見面打招呼問:「吃了嗎?」問了幾千年,到現在還是。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這句問候,就像見面問「你好!」一樣,一般人都會回答「嗯,吃了,你呢?」
實際上沒吃的也會這樣回答。只是一句問候語,沒有任何意義,不必當真。如果當真,回答說「沒吃。」問著趕緊說:「沒吃,就到家裡吃點,記得來啊!」
當真正去了,人家什麼都沒準備,傻乎乎地問:「飯做好了嗎?」人家會相當尷尬,沒想到一句問候,遇到認真的人,就會認真對待,就會認真來家裡吃。
早晨,德志和尹懋的確吃了,到這裡來,就要預備自己一天三頓吃好吃飽,在走訪的時候,很多人家裡吃飯不定時,有時早,有時晚,如果不吃好就去走訪,那肯定要餓肚子,或者撐肚子。饑一頓飽一頓,對身體十分不利。
尹懋和德志坐下來,接過遞過來的茶,邊喝邊說出他們的來意,尹懋的普通話帶有濃厚的地方口音,中間被賈明珠反問了,德志趕緊幫著翻譯,賈明珠弄清楚之後,馬上說:「這事超出他的能力範圍,還是去找宮支書吧。」
尹懋碰了一鼻子灰,不甘心,說道:「你是管委會主任,應當負責這件事!」
賈明珠有些惱火,說道:「我負責我自己的事,水池、水管有問題,我負責,至於樹碑立傳這些花哨東西,圖虛名的玩意,我不感興趣。」
尹懋沒了話說。
坐了一會兒,賈明珠也不好好理會,乾坐著沒意思,德志提醒尹懋,走算了,尹懋無趣兒,只好站起來走人。打算去找宮支書。
德志說:「村民很實在,以前村干騙他們,也騙世界銀行,兩頭騙,老百姓出力,世行出錢,他們村干中飽私囊,個個發財,老百姓氣得要死,承諾不給兌現。這些無名之火,無處發洩,今天我們算是撞到槍口上了。倒霉!」
尹懋說:「是我沒有注意到白虎村的歷史。我以前聽你說過,沒想到,我太急切,忽略了這個敏感問題。不是你的問題,是**之過急了。你沒撞到槍口,是我撞上了。」
他做自我檢討,可能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德志清楚,他的文化程度並不高,但在所有同事面前,他還不錯,至少讀過《三國演義》,讀過古典小說的,會一些寫作的基本知識。他當然不例外,最輝煌的時候,他寫劇本,他的妻子演出,弄一些順口溜之類的,不在話下。因著他的才華,他妻子的特長,當地鄉長看了,很高興,就委任他做了村組的小組長。他到機構上班,組長的事兒就交給了他的妻子。
找到宮支書,他正在清理地瓜,德志說明來意,宮支書說:「村裡沒錢來做這個事。」
尹懋說:「不讓村裡出錢,我們出錢。需要村支書支持,介紹好的工匠,還有紀念碑立的位置。」
宮支書說:「這個沒問題。」
德志將碑文給宮支書看看,德志清楚他是整材料的,對文字還是比較敏感的,宮支書接過碑文,認真讀了讀,覺得有村委會的名字還不錯,就說:「行,這個碑文寫得不錯,不知道是出自誰的手?」
德志說:「是原縣民委局長。」
宮支書說:「難怪呢,寫得好!聽說,他是高中畢業,林業部門的,很會寫東西。」
德志說:「是啊,很認真,凡遇到開會,一定要先寫好材料,在會上發言,很到位。」
宮支書說:「附近有一家製作石碑的農戶,石材、工具都有,你們去找他吧,做好之後,碑就安裝在他家門前,我抽空去協調一下。今天要弄地瓜,改天我去。你們先去跟他談吧。」
尹懋還想說什麼,德志給他使個眼色,尹懋會意,不再追問。他倆按照宮支書說的,來到石匠家。
石匠家門前,有不少石料,在山裡,多得是石頭,但是,要想有比較齊整的大石頭,必須要切割,一旦切割,石材就升值,這些石材是做墓碑以及配套設施的必備物資。
土家族實行土葬,山大人稀,多得是山坡,埋再多的人,也有地方,像宮支書家屋後的松樹林裡,就是一片墓地,基本上宮家梁子的人,死後都埋在這裡。
埋葬死人,必須要做墓碑,做墓碑的生意,從來都不愁沒有顧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石匠,石匠的作用,基本上都是為死人做碑。後人越有錢,越願意花錢裝飾墳墓,結果,看活人混得好不好,只要看死人的碑,就一清二楚了。當然,有些活人摳門兒,即便有錢也不願意給死人投資,外表上看不出來到底有錢還是沒錢。
一般情況下,有做碑的技術,在白虎村或者其他地方,完全可以混個肚兒圓,不用操心生計問題,只是,石匠很辛苦,跟**的東西打交道,早晚身上都是灰濛濛的,穿不得乾淨衣服,另外,長期和粉塵打交道,肺功能大多數都不好。
德志和尹懋找到石匠,姓賈名山。賈山很願意做這個生意,花錢不多,費力不多,就能做好一個功德碑,完全是兼職得來的外快,這個生意的好處就是時間短、見效快、不用壓資金,及時兌現,不擔心做了工得不到錢。
賈山說:「你們來村裡快一年了。我家也吃村裡的水,真要感謝你們啊!願你們多子多福,延年益壽!」
賈山的祝福,頭一個即「多子多福」未必成真,且違反計劃生育,不敢以身試法。後一個「延年益壽」,也靠不住,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誰知道一年後、十年後或者百年後會發生什麼事呢?或者,最近的就是明天,會發生什麼,誰都不清楚。
德志將碑文給了賈山,賈山看了,說:「這個我還不會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