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清晨的光線疏漏在屋裡,冷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而後在看到床上沒有了冷澈的身影之後一骨碌坐了起來,將還在熟睡的冷然給揪醒,「小然兒,爹爹呢?」
「嗯?」冷然被冷悠吵醒,也慢慢坐了起來,搓了搓眼睛,向左右望了望,在確定沒有冷澈的身影之後,扶著床從床上滑到了地上,自己把鞋子套到了腳上,穿好鞋後,轉過身向冷悠伸出了手,「那小然兒帶悠悠去找爹爹。舒虺璩酉」
在冷然的想法裡,冷澈不在他們身邊的話,就會在隔壁的書房,要是也不在書房的話,那就是不在府裡了,所以要找他的話,當然要先去隔壁的書房找。
「好!」冷悠用力點了點頭,冷然幫她套上鞋之後,她也學著冷然的模樣,身前貼著床滑到了地上,然後一把拉住了冷然的手就往外衝。
當兩個小傢伙出現在冷澈面前時,冷澈正對著手中的畫軸出神。
「爹爹!」冷悠在書房外就看到了冷澈,拉著冷然跑得更快,勉強跨過高高的門檻之後就忘了身後的冷然,冷然險些被門檻絆到,好在冷澈及時上前抱住了冷然,否則冷然就不知道會摔成甚模樣了。
「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冷澈將懷裡的冷然放下,看到冷悠腳上的鞋子穿反了,不由得笑笑,蹲下身抱著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替她將兩隻鞋換了過來,「爹爹只是到書房來找些東西,待會兒就會回去的。」
兩個小傢伙定是醒來見不到自己就跑過來了,冷澈揉了揉冷悠的腦袋,笑得溫柔。
「爹爹爹爹,娘親,娘親呢?」冷悠則是興奮地抓著冷澈的手掌,撲扇著長長的睫毛期待道。
冷澈一怔,還未來得及說話,冷然已經期待般地接話:「爹爹說然兒喝完藥之後娘親就會回來了的。」
「悠悠和小然兒都睡醒了,娘親在哪兒呢?」冷悠拉著冷澈的手拽了拽,兩隻漂亮的大眼睛緊緊盯著冷澈。
「爹爹,娘親回來了嗎?」冷然也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冷澈的手,像冷悠一樣緊緊盯著冷澈。
兩個小傢伙一句連著一句的問話,讓冷澈連答話的縫隙都沒有,卻又有點哭笑不得,他沒想到兩個小傢伙還會記得他昨天說過的話,他以為睡一覺起來他們就會忘了的。
「爹爹,我們要娘親。」見冷澈不說話,冷悠的小嘴慢慢扁了起來,冷然的眸光也慢慢暗了下去。
冷澈只覺心疼,也揉了揉冷然的腦袋,站起了身,牽著兩個小傢伙到了身後的書桌旁,而後拿起了方纔他擱在桌上還未有捲起的畫軸,在兩個小傢伙面前打開。
畫面上是一名白衣女子,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清泠透徹的雙眼,彷彿能倒映著混沌塵世的一切,嬌小的鼻子,紅潤的小嘴,及腰的墨發綰成簡單的髮髻,只有一支翠玉海棠花簪斜插發間,眉心一點硃砂,點綴了一張如詩如畫般足以傾倒眾人的容顏。
這,儼然是溫柔的畫像,冷澈看著畫中的人兒,眼神變得溫柔似水,指尖輕輕滑過畫中人的臉頰,淺淺彎起了嘴角,柔聲道:「這就是你們的娘親。」
那一日,他為她作畫,她為他研墨,這些年,這幅畫一直安靜地躺在他的書架上,他曾無數次的想要打開,可是又害怕打開,他怕一打開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思念的瘋狂。
若非昨日兩個小傢伙一直嚷嚷著要娘親,他絕不會打開它。
「這是,悠悠和小然兒的娘親嗎?」冷悠站在畫前,昂著頭看著畫中的溫柔,高興得再一次拽住了冷澈的袖子,興奮道,「爹爹,娘親美美!」比他們見過的所有姨姨都要美美!
冷然則是繞到了畫的後邊,在繞了回來,而後昂頭望著冷澈,沒有像冷悠那麼開心,因為他總覺得哪兒不對,「爹爹,為什麼娘親不會動,為什麼娘親是扁的?」
「……」冷澈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冷然的問題,只淡淡道,「再過些日子就不會是扁的了。」
「爹爹爹爹,你快讓娘親走出來!」冷悠拉著冷澈袖子搖了又搖,依然在期待,「悠悠和小然兒也想要娘親抱抱!」
「走不出來。」冷澈的眼神又回到了畫中的溫柔身上,若是能走得出來,他又何嘗不希望她能從畫中走出來,回到他的身邊。
「為什麼呢?」冷然接話。
「因為你們的娘親還在很遠的地方,走出來是需要時間的。」小傢伙的想法可不像大人的想法,冷澈能做的只能是瞎掰騙過兩個小傢伙。
「可爹爹不是說娘親在小然兒喝完藥之後就會回來了的嗎?」冷悠完全扁下了小嘴。
「嗯,悠悠和然兒就當爹爹沒有說過吧。」
「……」冷然的小臉完全垮了下來,冷悠則是鬆開了拽著冷澈袖子的手,慢慢往後退,像看壞人一樣地看著冷澈,嘗嘗的睫毛顫得厲害。
「嗚哇——」冷悠大哭出了聲,一邊哭一邊抓住了冷然的手,「爹爹騙人,爹爹騙人!」
冷悠哭鬧著,連帶著冷然也受感染,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
冷澈抬手按了按眉心,再看了一眼畫中的溫柔,將畫軸放回了書桌上,再一次蹲下了身,將兩個小傢伙摟到了懷裡。
於是冷澈又是在與兩個小傢伙的口舌之戰中終於哄騙過了他們。
「千姨說,悠悠和小然兒的生辰就要到了。」最後,冷悠改做了抽抽噎噎,抽泣道。
「然後呢?」冷澈抬起手用袖口替冷悠擦了擦她滿是淚痕的小臉。
「那天然兒和悠悠要爹爹一起。」冷然極少有地把臉在冷澈懷裡蹭了蹭,蹭乾淨臉上的淚漬之後,然後抬起頭看著冷澈,為冷悠補話。
「是的是的!」冷悠期待地望著冷澈。
「好。」冷澈莞爾,笑得寵溺。
「爹爹好,爹爹好!」冷悠立刻變得眉笑眼開,摟住了冷澈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而後拉著冷然跑開了。
冷澈看著兩個小小的背影許久,站起身又走到了書桌後,用指尖摩挲著書桌上畫中溫柔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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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傢伙三歲生辰的前一日,冷澈放下了朝中一幹事情,於兩個小傢伙歇息之前回到了府裡,親自替兩個小傢伙洗澡,而後哄著他們入睡。
冷悠一直不肯睡,嚷嚷著要冷澈講故事,冷澈只會一個故事,還是特意從夙夜那兒學來的,每次冷悠吵著要他講故事他都只會講這一個,許是冷澈講的故事太沒勁的緣故,冷然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而冷悠則是苦著一張臉,嫌棄冷澈的故事,然後就變成了冷悠給冷澈講故事。
冷悠說著笑著,冷澈淺笑聽著,過了沒多久,冷悠說得累了,也沉沉睡了,冷澈替兩個小傢伙掖好薄衾,起身到屋子另一側擺放著的書桌後批閱折子去了,每隔半個時辰又到床邊看看孩子們睡得可還好,待到天快亮之時,他才寬衣到床上躺著,省得兩個小傢伙醒來沒看到他又該鬧了。
第二日清晨,冷澈在淺淺的睡意中感受到自己身上突然多出了一個小小的重量,微微睜開眼,就看到了趴在他身上的冷悠,正抓著他的頭髮把玩著。
「怎的醒這麼早?」冷澈笑笑,伸出手捏了捏冷悠粉嫩嫩的臉頰,「還要不要再睡睡?」
昨夜鬧得那般晚,今兒又醒這般早,冷澈倒是擔心冷悠沒有休息好。
冷悠用力地搖了搖頭,向冷澈張開了雙手,撒嬌道,「要爹爹抱抱。」
冷澈笑著坐起身,將冷悠抱到了懷裡,轉頭看到冷然不知何時也醒了,此刻正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冷澈將冷悠在床上放坐好,然後抱過了冷然,也將他放坐好,自己快速地穿好衣衫,拿過了早早命人為兩個小傢伙裁好的新衣,替他們穿好。
衣裳都是米白色的緞子,冷然的衣襟處和袖口處是銀線繡祥雲紋,冷悠的則是白緞子上有淡淡粉色的花紋,衣襟和袖口是銀線繡海棠花紋,冷澈在冷然的腰帶上墜了一塊小而精緻的白玉珮,在冷悠的脖子上掛了一塊蝴蝶形狀的白玉墜,兩個小傢伙皆把玩得愛不釋手。
冷澈讓冷悠與冷然各自在溫柔妝台前的兩張圓凳上坐好,冷悠興高采烈地牽起了冷然的手,與他一齊在圓凳上坐得直直的,均是一副乖巧得不得了的模樣。
「爹爹是要給悠悠和然兒梳頭嗎?」冷悠從銅鏡中看著冷澈,高興地問道,那烏黑的眸子閃亮得好似會說話一般。
「然兒要和爹爹一樣的髮髻!」冷然顯得很是興奮,一雙與冷悠極其相像的眸子盯著妝台上的一頂小小的白玉冠。
「嗯,坐好,不要動。」冷澈揉了揉冷然的小腦袋,柔聲道,「爹爹先幫悠悠梳好,再到然兒。」
「嗯!」冷然很懂事地點了點頭。
冷澈沒有一雙女子的巧手,自然也綰不出繁複的髮髻,他所能達到的極限就是替冷悠編出了一根小小的辮子,而後在辮子尾部扎上了一朵粉色花簪。
「好了。」冷澈把花簪簪上之後,輕輕說了一聲,冷悠立刻從凳子上滑到地上,撲到銅鏡前想要看清楚,奈何妝台太高,她站在妝台前根本看不到銅鏡,於是又像冷澈張開了雙臂,「爹爹抱!」
冷澈躬身將冷悠抱了起來,向銅鏡靠近,冷悠看著銅鏡裡自己的新髮式,轉過頭在冷澈臉上用力親了一口,「謝謝爹爹!」
「爹爹快幫小然兒也梳梳!」冷悠很是喜歡冷澈為她編的辮子,待冷澈將她放到地上之後就一直在冷然身邊蹦躂。
冷然的頭髮與冷悠的一樣長,只是冷悠的髮質軟些,冷然的髮質則稍硬些,對於男子的髮髻冷澈自然不陌生,只是簡單地將冷然的頭髮在頭頂綰成一束,再扣上讓皇室玉匠親自打磨的小白玉冠便是可以了。
冷然看著銅鏡裡自己與冷澈一模一樣的髮髻,高興得不得了,竟高興得站到了凳子上,拉著冷澈的袖子,將冷澈拉著微微躬下身靠近自己,而後破天荒地學著冷悠的模樣,在冷澈的臉頰上也親了一口。
冷澈笑了,笑得開心,向兩個小傢伙伸出了自己的雙手,兩個小傢伙高興地蹦到他身邊,一人牽住了冷澈的一隻手。
冷澈牽著兩個小傢伙,往府外走去。
夙夜本是要隨冷澈一道出去的,主要是擔心一到了街市上冷澈一個人應付不來兩個鬧人的傢伙,因為他每一次帶兩個小傢伙出門都是被折騰得幾乎可以用走著出去爬著回來來形容,奈何冷澈說不必,夙夜也不敢再多話,只在王府大門處目送著馬車漸漸遠去。
希望爺別被折騰得像他一樣就好,夙夜心底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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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澈是覺得自己身為一個爹,從沒帶兩個小傢伙出過門,實在有些不像話,又因為他實在沒有閒暇帶兩個小傢伙去遠些的地方玩,他不想讓兩個小傢伙三歲的生辰也像前兩年那般一樣還是在白王府裡呆著,他能想出的就是親自帶著兩個小傢伙到街市上走走,讓他們開心些。
所以這一次帶兩個小傢伙出門,冷澈還是挺高興的。
冷悠與冷然的想法也和冷澈差不多,他們的爹爹從沒有帶他們出來玩過,這讓他們多少有些不開心,所以這一次爹爹帶著他們出門,他們是很很很高興的。
當這父子女三人出現在熙攘的街市上的時候,幾乎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英俊得不像話的男人,兩個像是粉雕玉琢般的娃娃,直視給風華的帝都添了一道亮麗的光彩,奈何這三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旁人的眼光,自顧自地往前走著。
「爹爹爹爹,那是什麼?」雖然冷悠這不是第一次到街市,可是對於小小的娃娃們來說,每一次出門都是新鮮的,更何況是一個極少到街市的娃娃。
「爹爹,這個又是什麼?」冷然也是對每一樣東西都充滿了新奇。
於是,兩個小傢伙都是拽著冷澈的手一路問個沒完沒了。
而對於冷澈這個極少極少到街市上行走的人來說,對於兩個小傢伙沒完沒了的問題只是一刻也不得閒,險些沒被路旁五花八門的商貨晃花了眼。
「爹爹,悠悠纍纍,要抱抱。」沒走多久,冷悠便扁了嘴,昂頭伸出手要冷澈抱,冷澈躬身將她抱起的時候發現冷然也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他,便只能無奈地撫了撫冷然的頭髮,柔聲道,「然兒再走一會兒,爹爹待會兒就抱抱然兒。」
「嗯!」冷然很是聽話地點了點頭,表現得極像一個懂事的小哥哥。
這一幅既漂亮又有些心酸的畫面不知眩花了多少人的眼,有些母愛超強的婦人直恨不得上前替冷澈抱起冷然,奈何她們也只敢遠遠看著想想而已,對於這樣一個一眼就能看出來身份非凡且雖然英俊但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的男人,她們可不敢輕易靠近。
「悠悠,然兒,可覺得餓了?想吃些什麼?」漸漸有了熱度的陽光使得冷澈擔心會將兩個小傢伙曬著,低下頭向冷然問道。
「悠悠想吃什麼,然兒就吃什麼。」冷然想了想,然兒小大人道。
「悠悠想要吃甜甜的糕點,還有香香的茶水。」還不等冷澈說話,冷悠就毫不客氣地說道。
「嗯,爹爹帶你們去。」冷澈微微一笑。
於是,一家名叫「酥香」的茶樓溢滿了女孩咯咯的笑聲與男孩開心的誦讀聲。
冷澈從茶樓裡出來的時候,沾了滿身的糕點屑,且冷悠還在他懷裡睡著了。
「爹爹,我們帶悠悠回家吧。」冷然踮起腳替冷澈拍了拍他身上的糕點屑,然後牽住了冷澈的左手。
「嗯。」冷澈低下頭看著自己年僅三歲的兒子,既心疼又欣慰。
茶樓的掌櫃看著冷澈與冷然這父子倆越走越遠的身影,重重歎了口氣,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真是個辛苦的爹。
從這一日之後,冷澈便一直再沒時間回白王府,直到他決意帶兵攻打炎國前日。
這一次,他絕不再是騙兩個小傢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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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澈凱旋的那一日,白王府上下都起了個大早,千瑜和尹兒早早就替冷悠還有冷然穿衣打扮了,而兩個小傢伙知道自己的娘親要回來了,鬧騰了一夜沒睡,夙夜就陪著他們一夜沒睡。
「小樹葉,爹爹回來嗎?娘親呢?」這是冷悠難得不用夙夜抱,一大早就到白王府門口等著,半個時辰下來這話她不知道問了是第幾次了。
夙夜重重歎了口氣,就在想著又要拿什麼話來回答的時候,冷然指著遠處高興地叫了起來,「小樹葉,那邊有好多塵,是不是爹爹和娘親回來了!?」
夙夜抬眸望去,久久說不出話來,爺,終於接到了王妃……
當溫柔與冷澈並肩走向冷悠與冷然的時候,溫柔定定看著兩個可愛的小傢伙,身子微微顫抖了起來,冷澈緊緊摟住了她的肩。
「娘,親?」冷然定定看了溫柔許久,才從階梯上走下來,慢慢向溫柔靠近,昂頭看著溫柔,漂亮的眼眶裡溢滿了淚水,「是然兒和悠悠的娘親回來了嗎?」
「……是。」溫柔只覺喉間一陣哽咽,眼眶難受得厲害,在冷然面前蹲下了身,看著冷然眉心的一點硃砂,而後張開了自己的雙臂,「然兒,讓娘親抱抱好不好?」
就在冷然撲到溫柔懷裡的時候,另一個小小的身子也撞到了溫柔懷裡,帶著抽泣:「悠悠也要娘親抱抱!」
溫柔一笑,有盈亮的淚水從她眼角滑落。
冷澈從她身後,摟住了她與兩個小傢伙,摟住了他的整個生命。——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