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火把通明,卻鴉雀無聲,只有那聲大吼攜著風雷之勢,怒潮般衝擊著城牆。
戰意全無。
普通士卒其實不知道伏龍谷一戰的結果,王羽來的太快,連豪強們的探子都是拼了老命,才搶出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消息根本來不及擴散。
可郡兵都是本地人,對周邊地理熟悉得很。
郯城雖然地處平原,但東面的馬陵山卻是沂蒙山的餘脈,從馬陵山向東,向北延伸,是連綿的丘陵地帶,並不適合大軍,尤其是騎兵通行。所以當初王羽遣張頜攻打琅琊,佔據了城陽、東莞,南面領地已經與東海接壤,才沒在徐州引起太大的反應。
西邊的地勢雖然平坦,但要繞的路程卻遠得多。而王羽的騎兵是從北面來的,走的是最為常用,也是最為凶險的一條路。看青州騎兵氣勢如虹的模樣,怎麼看也不像是剛從臧霸的圍追堵截中脫身而來……
所以,儘管不知道琅琊確切發生了什麼,但此消彼長的勢頭卻是一目瞭然泰山賊不是縮了,就是敗了。
本來徐州郡兵就對和青州軍作戰沒多大熱情,這一刻,就像是暴風雨席捲而來,最後的那點戰意,也如風中殘燭一般熄滅了,代之的是因恐懼而來的徹骨冰寒!
「陶……陶使君病重不能理事,何來邀請之說?青徐兩家一直同氣連枝,這幾年王將軍您在河北、中原戰績標榜,可背後未嘗沒有我徐州父老出錢出糧之力!如今陶使君重病不起。王將軍卻無故犯我疆界,若是傳出去。不怕一世英名付諸東流嗎?」
徐方其實心裡也在發楚,可這個時候他不頂上去。也沒別人能幫忙了。
別看陳漢瑜那老狐狸在張闓那件事中出了力,但若指望他出頭來和王羽硬抗,那就太傻了。那父子二人最喜歡的就是隱藏在暗處動手腳,老的如此,小的更厲害!
總算他的養氣功夫還不錯,說了兩句,僵硬的舌頭開始恢復,變得靈便起來,只聽他振振有詞的說道:「陶使君從前一直認為將軍是大漢棟樑。故而在徐州風雨飄搖之際,依然節衣縮食,為青州輸送錢糧,每每聽聞王將軍的捷報,都激動得奔走相告,此等心意不可謂不誠也……」
說著,他話鋒一轉,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語氣:「誰想……唉,人心不足。罔顧恩義,古人以中山狼諷之,方讀典故,心下猶未便信。但今日一見卻是……人心不古,吾道乃孤啊!」
一邊歎息,一邊將一頂大帽子扣到了王羽頭上。城頭守軍聽得此言,心下也開始懷疑起來。握著兵器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
城下諸葛亮聽得也是氣往上湧,一抬頭便要反唇相譏。
王羽若是真的要奪徐州。機會有的是,以青州軍的戰力,當初若是不去河北助戰,趁著公孫瓚牽制住袁紹,徐州內亂的當口,大舉南下,誰能阻擋?
說實話,現在徐州亂成這樣,青州軍南下能得到多大好處?徐方這番話聽起來誅心,但反駁起來卻再簡單不過了,就像是寓言中那只抓著一隻死老鼠,對翱翔九天的鯤鵬倍感憂慮,生怕對方來奪的貓頭鷹一般可笑。
諸葛亮的反駁言詞沒能出口,因為他被趙雲攔下了,後者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王羽。
「汝是何人?」徐方的言外之意,王羽當然聽得出,他卻不辯解,只是揚聲發問。
「長史徐方。」徐方知道瞞不過,也沒什麼隱瞞的必要,坦然回答。
王羽點點頭,反手也扣了一頂帽子回去:「原來如此,趁陶公病重,聚眾為謀,圖謀不軌的一干叛逆,就是以你為首?」
「胡……胡說八道!」徐方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按照他的想法,王羽為了名聲著想,應該將此番南下的緣由解釋一番,以正名並動搖城中軍心。而陶謙邀王羽南下,並非遣使行文,只是讓張寧帶了個口信,徐州的知情者,也不過是包括自己、蕭建、曹宏之內的寥寥數人罷了,王羽壓根就沒辦法證明。
等到口頭官司打起來,青州軍挾勝勢而來的氣勢也就沒了。就算王羽和他帶在身邊的幕僚口才厲害,舌辯無雙,可自己這邊只要保證沒人開城門策應就是贏了,縱然張儀、蘇秦復生,又豈能奈何得了自己?
誰想到王羽不光打仗喜歡出奇兵,說話對答也有攻人不備之效。
「你自己也說了,青徐兩家同氣連枝,本將亦久負盛名,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擺出那副如臨大敵的架勢來?本將身邊只有五百輕騎護衛,大軍並未越境,城內有數千人馬,你卻擔心本將入城與陶公會面,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
知道了下邳的變故,王羽對此行會遇到的阻礙早就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徐州,不,應該說是天下的豪強,對強調公正的青州新政都不會有什麼好感,就像是後世財產公示之類的法令喧囂塵上許久,卻遲遲無法推行一樣,特權階層對削除特權的法令肯定是牴觸多多的。
平定青州沒遇到這方面的阻礙,因為青州的豪強死的死,逃的逃,就算有那僥倖殘存下來的,也大多經歷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之苦,無復從前的傲氣了。如今在書院任教習的名士管寧,就屬此列。
說起來,管寧和管亥也因此打過不少官司。當初攻破朱虛城的正是管亥的賊軍,管亥自己還搶了管寧的閨女,兩人同歸王羽麾下之後,管寧自然沒有好臉色給管亥看。好在鬧到最後,仇家變成了親家,管亥這個山賊成了管寧的毛腳女婿。讓王羽也是開了回眼界。
此事是題外話,不過王羽在青州推行新政的過程中。遇到的麻煩中,最嚴重的也就這樣了。說是一帆風順也不為過。
冀州稍微麻煩一些,但也沒太大的困擾。
最堅定的頑固派,不是在戰爭中完蛋了,就是在高唐大戰分出勝負後,舉家南逃了。剩下的豪強雖然對青州新政沒什麼好感,但為了身家性命著想,也是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潛移默化至今,倒有不少人和諸葛亮一樣,覺得青州的制度也不差。青州新政主要削弱的。是那種勢力龐大到可以左右郡縣,乃至一州之地政事的大世家,普通的豪強沒受到多大衝擊。
正如諸葛亮曾經說過的那樣,所謂豪強,其實多半也是一些普通人家,通過幾代人的辛勤勞作和積累,讓家族興旺起來,若是王羽不分緣由的將所有豪強一視同仁,最後肯定會陷入舉世皆敵的境地。
就算從新政中得益的。其實也是會走上豪強之路,畢竟人努力,就是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
因此,青州新政對豪強的策略也一直在調整。假以時日,天下的有識之士,還是能分辨出來的。這也是戰後休養生息的主要目的之一。
不過。無論怎麼調整,總是會因此豎立一些強大敵人的。比如城頭上那個叫囂呼喝的徐方。再如陳珪父子。
前者家業盡在東海,之前即便是糜家這種巨富之家兼地頭蛇。都得仰其鼻息,看他臉色做事,才能保得無恙,可見其勢力之龐大。
而後者很少顯山露水,表面上看起來全然無害,但實際上,廣陵陳家,在當地就是土皇帝,說是言出法隨亦不為過。
要收服陳家父子很容易,只要保證陳家在廣陵的地位和利益,就會得到陳家的效忠。當然,這種效忠是有限度的,因為很多人都可以做出類似的承諾,左右逢源,在縫隙中成長,正是這些百年世家的看家本領。
所以,王羽一開始就沒對徐州抱有太大的期望,而是毅然北上,與強大許多倍的袁紹爭鋒。他很清楚,真的入主徐州,很可能會陷入歷史上呂布、劉備的困境,最終被這些地方豪強玩弄於股掌之上,最後崩潰於內憂外患之下。
對徐方的出現,他早有預期,壓根不與其做口舌上的糾纏,直接以牙還牙。
「既不心虛,何不開門?」諸葛亮這次把握對時機了,王羽話音一落,他立刻跟進,帶頭高喊道。
「既不心虛,何不開門?既不心虛……」五百騎兵同聲質問,氣勢不減反增,微寒的春夜裡,徐方滿身大汗。
他有點慌神了,也開始後悔,他覺得自己壓根就不應該主動現身對答,現在算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了。
對方質問的問題很難反駁,因為邏輯太簡單了,要反駁邏輯簡單的質問,也得用同樣的方式,可王羽那邊佔了先手,徐方想回擊的難度可就大了。
為什麼擁兵五千,卻不敢讓外面的五百人進城?廢話,不敢唄!泰山賊也有五千多,戰鬥力比郡兵強多了,還不是連個水漂都沒激起了,就無聲無息的被滅掉了?他們甚至連耽誤王羽的行程的最低目標都沒達到……
可這話能光明正大的說出來嗎?
「且讓你囂張一時,我只嚴守關門,倒要看你怎麼飛進城來。」無從反駁,就乾脆放棄,徐方不說話了,任由青州軍的士氣高漲,守軍的鬥志低落,只是一邊咬著牙,一邊低聲發著狠。
他再次做出了調整,將私兵家將都集中到了城門附近,嚴防死守,只要打不開城門,就算有人動搖也不足為慮。
城頭陷入了寂靜,青州軍反覆質問了幾遍,也停了下來。諸葛亮面帶憂色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軍進不了城,耽擱的時間越長,就越危險。」
張頜的八千兵馬分散在好幾個方向,能及時跟進的,只有先前駐守東安的一營兩千人。而徐晃進駐費縣的部隊純粹就是策應來的。
也就是說,短期內,能進入東海境內的青州軍,只有三千。而徐方既然敢站出來,說明曹豹已經做出了最後決斷,如果在郯城一帶開戰,對青州軍來說是非常不利的。
北門這裡鬧出這麼大的聲勢,城內都沒有任何動靜,很顯然,陶謙已經無能為力了。氣勢可以震懾敵膽,終究震不開城門,除非王羽還有什麼後手,否則此行……也只能以失敗而告終。
「孔明,有的時候,你把問題想得太複雜了。」藉著夕陽最後的餘暉,王羽看著諸葛亮臉上的憂色,洒然一笑:「你肯定覺得,我應該事先做好奪門的準備,再等後續兵馬趕來,再行南下,更加穩妥吧?」
諸葛亮點點頭,又搖搖頭。點頭是因為王羽說中了他的心思,搖頭是因為他有些不太明白王羽的意思。
「其實,很多問題,有時候是很簡單的。」王羽笑一笑,再次將視線投向了郯城,看著暮色下,城池巍峨的身影,悠悠說道:「陶公請我來,我就來了,他既然請我來,自然不會連門都不開,因為他是陶恭祖!」
彷彿為王羽這句話做註腳一般,話音剛落,城中異變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