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闖營奪門,到擲人破帳,再到架弩殺人,王羽現身,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數息時間之內。但就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王羽已經徹底展示出了決心和魄力,將一眾諸侯震得目眩神馳,久久不能自已。
如今,亂世的徵兆已經很明顯了,但名士們還沒完全適應過來,他們更熟悉的,還是過去的那套東西:武力只是籌碼,權謀才是根本。
從權謀方面考慮,袁紹的計策是很完美的。
進可攻。
袁紹佔了大義的名分,王匡只能不斷讓步,最後被壓迫到死角上,把先前贏的東西,全都輸回去。
退可守。
大義不僅僅是個名分,而且還有實質上的威脅。王家父子一旦採取強硬的措施,很容易就會將已經岌岌可危的聯盟,徹底推向瓦解。這樣重大的責任,是王家父子萬萬承擔不起的。
所以,洛陽的消息一傳過來,袁紹就下定了決心,他認為,只要排除了張邈等中立派的干擾,他就吃定王家父子了。
事實上,他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在他的謀略面前,王匡絲毫沒有招架之力,只有痛哭流涕的份。而王羽還遠在虎牢關,就算真的回來,多少也要有所顧忌,到時候還不是任他拿捏?
誰想到,王羽真的回來了,而且採取行動之果斷,下手之狠辣,遠在袁紹所能想到的最壞的情況之上——他竟然連話都不說,一見面就下死手,而且還放出了拔劍生死的豪言!
王羽這一亮劍,直接把雙方逼到了決裂邊緣,退無可退!
袁紹若是讓步,盟主的威嚴就徹底沒了,世人說起此事之時,會把他形容成只敢在背後搞陰謀詭計,一到見真章的時候,就退縮的卑鄙小人,沒有膽魄,更加談不上器量。
所以,袁紹斷然不能讓步。
而王羽闖營殺人,當眾亮劍,同樣沒打算給自己留退路。
眾人受驚於王羽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同時,心中無不凜然:今天這場是誓師大會?不,這分明是鴻門宴啊!
誰能笑到最後?
是老謀深算的豪門名士技高一籌?
還是霸氣外露的將門虎子以力破巧?
諸侯們不由自主的向後退開,將中間的寬闊地帶,留給了對峙的雙方。
「保護主公!」
名士們不擅長應付這種血腥酷烈的場面,但袁紹手下的甲士卻沒受多大影響。他們只是在最初的時候,驚愕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清醒,紛紛搶前,在袁紹身前列成了一道人牆。
刀劍出鞘,鐵甲鏗鏘!
中軍帳內,殺氣騰騰!
帳外,遠近之間,也是人聲鼎沸,顯然是諸侯們的軍隊都被驚動了,正從四面八方趕過來。
身前有了保護,外援也源源而來,袁紹暗中鬆了口氣。
他最怕的就是王羽控制了大營周邊,那樣的話,就真的麻煩了。
眾諸侯的身份固然尊貴,正常情況下,沒人敢對他們怎麼樣,但王羽行事,顯然不怎麼合常理。拿通常的慣例規矩往他身上套,肯定是要碰壁的。
「大膽!」
膽氣一壯,袁紹的盟主氣度也恢復了,他指著王羽喝罵道:「王羽,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豈容你這豎子放肆?若是識相,就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將與在場諸君,念你年少無知,尚可從輕發落,若是不然……」
「放肆?」
王羽眼中精光一閃,揚聲斷喝:「將士們在前線浴血廝殺,饑餐虜肉,渴飲冰雪,袁將軍您在何處?在酸棗高座置酒,大會親朋!將士們在虎牢關下血戰,袁將軍在十里之外冷眼旁觀!將士用命,攻克雄關,袁將軍卻回頭就走!」
「原本羽還以為,軍情緊急,良機難逢,袁將軍回營是為了調兵遣將,攻打洛陽,誰想到將軍回營,卻是太阿倒持,暗算自己人來了!呵呵,王羽不才,倒要在這裡問上一句,諸君會盟討董,到底所為何事?到底是誰辜負了天下人的期望,因私廢公,肆意妄為!」
王羽的嗓門本來就不小,中氣又足,一通怒吼,擲地有聲,連帳外鼎沸的人聲都被壓下了不少。
正圍攏過來救援的,不僅僅是袁紹的部隊,而是各家都有,沒有統一的指揮。聽到王羽只是在質問袁紹,自家主公沒危險,眾兵將都放緩了腳步,息了拚命死戰的心思。
當然,王羽身後那十幾張強弩也是很有威懾力的。儘管強弩不多,殺傷有限,但沒有必要,誰也不想第一個上去試其鋒芒。
見軍心似有動搖的跡象,袁紹連忙高聲反駁:「十數萬大軍雲集,牽涉何其多也,前哨戰告捷,本將自會與諸君商議如何犒賞;行軍之際,士卒艱苦,自有諸侯為其運輸糧草;軍國大事,大臣名士尚恐思慮不周,豈是你這豎子所能知之?豈是你一黃口孺子所能妄自揣測的?」
「哦?」王羽劍眉一挑,冷笑著反問道:「這麼說,袁將軍也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了?」
「……」王羽的用詞古怪,袁紹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但他心知,王羽的優勢是突襲,拖延時間對自己更有利。
所以,儘管王羽的冷笑似有深意,讓他背生冷汗,但袁紹還是決定和王羽繼續對質:「是又如何?」
「果然是很大的一盤棋呢,深謀遠慮!」
王羽剛闖進來的時候,氣勢如虹,效率也很高,他第一時間殺人奪人,把老爹王匡,還有那幾個朝廷大臣一股腦的保護了起來。
隨後質問袁紹的時候,他也是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模樣。但此刻,他似乎覺得勝券在握了,居然不緊不慢的和袁紹鬥起了唇舌。
眾人疑惑之餘,也不由鬆了口氣,要是就此大打出手,將會是一場沒有勝負的戰鬥。最危險的未必是兩個當事者,袁紹的勢力更大,王羽勇猛無雙,但他們這些池魚就很無辜了。
「當日我父子駐守河陽,窺視敵後,使得董賊惶惶不可終日。結果西涼張濟,竟從平津潛渡,攻我側後!若非陰差陽錯,牛輔未曾配合進兵,我父子早成了塚中枯骨。究其原由,西涼軍狡詐是其一,然則,駐守盟津的韓浩,坐視敵軍潛越才是致命原因!」
「韓浩不過是個別駕,而且還是我父親手提拔的,他為何行此不忠不義之事?他哪來的膽子,目的何在?」
王羽突然提前舊事,眾諸侯都是一愣,繼而眼中都閃過了不屑的神色。韓浩和王匡那點子恩怨,還用說嗎?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就知道。
「韓別駕曾散盡家財,招兵買馬,保護鄉鄰不為盜賊所害,其忠義,我父子素來都是敬佩的,否則也不會委他以重任。所以,對他的墮落,羽倍感痛心之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王羽的語氣有些低沉,眾諸侯都是面面相覷,似乎,好像韓浩是被王公子你借刀殺人的吧?你現在貓哭老鼠算是怎麼回事?何況,韓浩的事跟現在的話題似乎沒關聯吧?
「當日韓別駕慘敗於盟津,身受重傷,混跡於潰兵中而逃,半路已然不支,垂垂待斃。想是天意使然,羽率兵救援的路上,正遇見了他,雖然羽不懂歧黃之術,但總算知道些急救的土辦法,讓韓別駕留下了遺言。」
「什麼?」眾人都被嚇了一跳。
韓浩的死訊,其實只是眾人猜測後,得出的結論。那場大敗之後,此人就此失了蹤跡,只能認為他死於亂軍之中了。
結果王羽現在突然宣佈,韓浩死前跟他在一起,還留下了遺言什麼的,以王羽膽大包天的性格,這豈不意味著……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韓別駕生前雖誤入歧途,但若非那權高望眾之人教唆,他也不會犯下這種過錯!袁紹,你為了籌集錢糧,指使我父搜刮河內豪強,然後為了滅口,又挑撥韓別駕等人,縱敵陷害友軍,意圖霸佔河內,擴充實力,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王羽前面一句話說完,袁紹就隱隱覺得不對了,等到王羽突然說什麼人之將死,袁紹更是覺得頭皮一炸!他沒想到,王羽竟然突出奇兵,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把矛頭對準了他。
這下麻煩了!
別人一時間可能還回不過味來,但袁紹如何不知道,王羽這是要混淆視線,把半公事半私仇的衝突,徹底轉化成私人矛盾!
早知道,還不如不要等援軍,直接開打呢!袁紹腸子都悔青了,如果剛才直接開打,由於王羽咄咄逼人,他又有盟主的身份,大多數諸侯還是會偏向於他的。
王羽應該是輕兵回返,河內的主力部隊並沒跟回來,人馬並不多,只要擋住他的突襲,形勢就會反轉。
可現在就麻煩了,王羽突然祭出了韓浩這張牌,以陰謀論來詮釋雙方的關係,兩人的衝突就徹底變成了私仇。
除了鐵桿嫡系的幾路諸侯之外,袁紹已經變成了孤軍,實力雖然仍然佔優,但已經不具備壓倒性的優勢。萬一王羽再拉過去幾個有力人物,比如張邈之流,強弱之勢還可能逆轉……
不行,不能再跟他東拉西扯了,必須立刻動手!
「荒謬,荒謬!若是天下人都和你一樣,空口白話就來誣陷大臣,那這天下豈不比黃巾賊造反時還亂?誰與我將這豎子拿下,以儆傚尤?」
「顏良在此!」
「文丑在此!」
袁紹身後轉出二人,這二人虎背熊腰,極其雄壯,隱在眾甲士之中時,已經頗為乍眼,這一站出來,更是不得了,帳中彷彿多了兩座山一般。
「甚好,速速動手!」袁紹大喜,為了這場有可能的衝突,他特意將這兩大猛將調來,就是為了對付王羽。這二人都有萬夫不當之勇,乃是河北成名的高手,兩個打一個,就不信他們拿不下一個少年。
「喏!」顏良、文丑也不答話,應諾一聲,一左一右的就衝了上去!
「咚咚咚……」腳步聲急響,彷彿戰鼓一般,兩旁諸侯無不動容,只有王羽依然從容,他也不忙著招架反擊,而是不慌不忙的探手入懷,似乎要拿什麼東西。
「殺!」看了王羽的做派,顏、文二將也略有遲疑,畢竟對方的名聲太大,讓人不得不顧忌。不過,除了主公的命令,他們跟王羽也算是有私仇的。
王羽提前搬走河內的錢糧,固然是針對袁紹,但同時也擺了這倆人一道,讓他們撲了個空。這倆人都是火爆霹靂的脾氣,早就把王羽恨到了骨子裡,哪裡肯放過這個良機?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王羽的手終於從懷裡拿出來了。讓人驚異的是,他手中不是什麼秘密武器,而是一卷竹簡!
刀槍臨體,勁風甚至已經波及到了軍帳邊緣,他竟然全然不理會,不要命了嗎?
當然不是,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適才割開帳門那一刀一矛,又出現了!
刀矛以不遜於兩大猛將的勢頭,幾乎在同一時間,分別迎上了顏良文丑!
「噹!」彷彿遠古的混沌鍾初鳴,一聲轟然大響,幾乎將帳內眾人的耳朵震聾,軍帳內外,無分兵將,盡皆色變!
「關羽在此!」紅臉橫刀的是關羽。
「燕人張翼德在此!」黑臉持矛的是張飛。
隨著關、張的現身,帳內的緊張氣氛,再次達到了巔峰,眾人驚歎於四將的勇猛,更為王羽的定力而震驚。
但對王羽而言,他的心思完全沒放在諸侯們的反應上面,因為剛剛發生過的,和即將要進行的,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強強對撞!
關、張對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