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自會盟以來,海內洶洶,義氛高漲,天下義士,無不歡欣鼓舞!如今,董賊已然喪膽,意圖西逃,這是聯盟的勝利,是天下義士的勝利,是大漢朝的勝利,是諸君共同努力的結果!這輝煌的成就,必將銘刻青史,流芳百世!」
諸侯大會一開場,盟主袁紹就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聞者無不精神大振。至少,表面上是這樣沒錯。
經歷了近日來的變故,張邈等人不會聽不出袁紹的言外之意,無非就是弱化王羽那幾場勝利,強調聯盟的作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話倒也不錯,若不是聯軍四面出擊,分散了西涼軍的兵力,王羽也無法獨力取勝。即便張邈更傾向王匡一些,他同樣也認可袁紹的說法。
袁紹又大肆發表了一通感言之後,開始進入正題。
「董卓若是單純膽寒欲逃,為了免除士卒爭戰之苦,百姓不受兵災,我等不是不能網開一面,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可是,董賊凶頑,他不是自己逃,而是要挾裹朝廷和百姓一起走!妄言要遷都!我等深受國恩,怎能讓賊子如意,社稷慘遭荼毒?」
「不能!」
「請盟主調兵遣將,進兵洛陽,擒殺國賊!」
帳下的反應十分熱烈,張楊、袁遺等人都是大呼小叫,後者更是義憤填膺的請上了戰。
不過,倒也不能說響應的那幾位表演得太過,這話本身就有相當的煽動力。
追擊逃跑的敵人,和圍攻拚死抵抗的敵人,難度當然不能同日而語。前者是打落水狗,不論打沒打到,都能撈個好名聲;後者是打餓狼,狼沒那麼容易打死不說,還可能會被反咬一口。怎麼選擇,自不用說。
「某以盟主的身份下令,全軍出擊,兵發洛陽!令前軍公孫太守幾位,三日內全軍出關,挺進洛陽,為大軍開路,不得有誤!」
「喏!」
果然來了!張邈與兄弟張超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
全軍出關西進,和西涼軍拚命,把關隘留給心懷叵測的盟友,讓後者撿便宜?只消公孫瓚等人還有半分神智在,他們就不會這麼做。
要知道,西涼軍並沒有徹底失去戰鬥力,威風八面的孫堅全軍覆沒就是明證!一旦進兵不利,後路又被堵住,那公孫瓚等人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此外,朝廷中出了幾個敗類,身在朝堂,不以匡扶社稷為念,反而屈於強權,為董賊張目,竟然在討董形勢大好的時候,來營中勸某等退兵!某意已決,出兵之前,斬此數人祭旗,以激勵士氣!」
「且慢!」
袁紹話音未落,王匡已是急急出列,高聲勸阻道:「盟主且聽王匡一言,朝中諸君,實非與董賊同流合污,只是或受逼迫,或以朝廷安泰,生民安居為念,不欲神京遭受兵災罷了。那五位都是天下名士,若就此殺之,恐傷天下士人之心,盟主愛才之名啊!」
「公節此言大謬!」類似的勸言,袁紹這些天不知聽過多少,哪裡會放在心上?他嚴詞反駁道:「正因為是名士,所以要格外認清是非善惡才對。若是在涉及國體的大是大非上,為天下表率的士人都含糊其事,天下人會怎麼想?」
他抬起雙手,高舉過頂,一臉肅穆的說道:「國家大事與私人名聲情誼,孰輕孰重?我袁失為國為民,已經搭上了數百口人的性命,哪裡還會在乎些許身外薄名?」
袁紹能以庶子的身份,在名望上壓過袁術這個嫡子,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的儀容風度。這個時代,以貌取人的風氣很重,禰衡之所以一直不受人待見,性格和他那張臭嘴固是重要因素,但長得醜這個缺陷,也是不可忽略的。
袁紹的口才也不錯,配合以莊重的神情,這一番大義凜然的發言,直接將王匡駁得啞口無言。
張邈等有心打圓場的,同樣打了退堂鼓。
袁紹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再勸的話,很容易把公事變成私仇。王匡有親戚在,不得不出頭,但其他人和那幾位都只是有交情而已,犯不上強出頭。
如果殺了那幾個名士,就能維持住聯盟的團結,那麼,這點代價也是值得的。
打圓場的退縮了,王匡勢單力孤,又顯得理屈詞窮,袁紹的氣勢大漲。
用不著他示意,張楊等人已經開始推波助瀾了。
「《左傳》有云:大義滅親,其是之謂乎!公節,你一生忠君為國,向來一往無前,怎麼涉及到私情,就做此婦人之態?」
孔胄跟袁紹交情普通,不過,說風涼話什麼的,他一向樂而為之。王匡生了個好兒子,他早就嫉妒得兩眼發紅了,有落井下石的機會,他豈能輕易放過?
「不如這樣,公節本就是天下忠臣義士的表率,不如就由公節親自行刑,大義滅親,以全氣節,為天下人留下一段佳話如何?」
「此議甚善。胡季友此番出使,攜二子而來,公節為國事而斬其父,為親情而生其子,正是忠義兩全之法。」
「大義面前,容不得含糊遲疑,王使君,你可要想清楚啊!」
袁紹黨羽眾多,在加上孔胄等推波助瀾的,聲勢高漲,一下就把王匡給逼到了死角上。
老王匡渾身顫抖,神情淒惶,他的信念開始動搖了。
殺不殺妹夫,應該只是件小事,怎麼可能牽扯到忠誠問題?
自己父子一直以來的努力和奮戰,卻無人提及,那幾場大勝又算是什麼?與忠誠無關?
如果是這樣,那組成這個聯盟又是為了什麼呢?自己一直以來堅信的東西又算是什麼?
還有,自己和在場諸人的交情,又如何呢?
王匡老淚縱橫,萬念俱灰,「本初,念在你我相交一場的情分上……」
「大義面前,豈容私人情誼?來人,將罪臣退出營外,皆斬之!」袁紹疾聲厲色,全然不為所動:「另外,王使君累了,去幾個人,帶他下去休息。」
「喏!」兩邊自有袁紹的甲士應命。
大事成矣!
一時間,袁紹也是志得意滿,殺了胡母班等人,可以立威,還可以警告王羽;眼下無人能與他抗衡,正好藉機扣下王匡,作為人質。
有了這一急一緩的兩手,不愁王羽不乖乖聽命,此子勇猛善戰,正好拿來做先驅,就算不能盡破西涼兵馬,也能極大的消耗西涼軍的實力。到時候,自己再趁虛而入,還愁大事不成嗎?
若不是場合不對,城府也夠深,袁紹幾乎要得意的大笑出聲了。
帳下眾人則是神情各異。
王匡摟著兩個外甥大哭,幾個甲士圍在他身邊,另一群甲士則是隱隱圍住了王匡的護衛。
於禁苦勸王匡不要參會而不果,乾脆留在了營中。他擅長的不是武藝,跟來也意義不大,反倒是掌控住兵權,就有反擊的機會。
見過剛才的一幕,胡母班對王匡也沒了怨懟,望著抱頭痛哭的三人,他只是搖頭歎息。
其他各路諸侯,或是目露悲憫之色;或是別過頭去,不忍再睹;或是面帶冷笑;也有不少人一臉木然,就是沒人打算為王匡出頭。
再這麼下去,討董的功勞,就要被王羽佔盡了,大家豈不是白跑一趟?他父子既然不識進退,借袁本初之手,煞煞他們的銳氣也好。
反正董卓已經準備逃跑了,勤王大功,已是觸手可及,瓜分戰果,分配功勞才是主題。
「王使君,這就請吧。」為首的甲士不耐煩的催促著王匡。
元圖先生事先交代過,泰山兵的統領不是個普通角色,須防夜長夢多。
所謂同行相輕,使臣中為首的韓融,也是穎川人,名望素在孔胄之上,他早就懷恨在心了。此刻,看到那幾位階下囚的狼狽相,孔胄也是冷笑有聲:「既然從了賊,就要有身死的覺悟,自古正邪……」
一句話只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帳外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開始是有人叱喝怒吼;隨即,兵器碰撞聲和慘叫聲大作;不等眾諸侯怒喝出聲,令人去外面查看,亂戰的聲音已經接近了中軍帳!
光是聽聲音,眾人就已經可以想像出外間的情景了,有人闖營!而且攻勢極猛,極為堅決,可以用勢若破竹來形容。
結合當下的局勢,再稍加聯想,闖營者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來人……」袁紹臉色驟變,駭然起身。
「轟!」結果他的手剛抬起,帳門處就傳來一聲巨響。
「嘩啦啦……」袁紹定睛急看時,卻見一名甲士撞破帳門,正在地上翻滾,甲葉與地面摩擦,傳出了一陣刺耳的噪音,顯然,他是被人丟進來的。
待到人肉沙包終於停止滾動,袁紹才看清對方面容,一見之下,他也是驚怒交集,這個生死不知的甲士,正是他的親衛統領蘇由!
「何人膽敢……」
「是誰……」袁紹的質問還沒說完,就被帳門外傳來的一聲怒喝給打斷了。
那個聲音相當年輕,但卻沒人敢忽略其中蘊含的怒意,那不是用一句少年人行事魯莽,就能詮釋得了的……
匹夫之怒,尚血濺五步;霸者一怒,非流血千里,不能消也!
「撕拉,撕拉!」一刀一矛,穿破了軍帳,一左一右向兩邊一扯,把帳門徹底撕爛。
「崩!崩!崩!」隨即,松弦聲急響,破風聲大起,強勁的弩矢,準確的指向了圍在王匡身邊的幾名甲士!
「啊!」慘叫連聲,血光飛濺!
「是誰,要囚我父親?殺我姑丈?」
怒吼聲隆隆,一個英武少年昂然入帳,雄姿英發,顧盼之間,霸氣四溢。
「王羽在此,誰敢放肆,不妨拔劍一戰,分出個生死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