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問了一些話後,得知那書僮叫墨硯,比文兮絕大一歲,這麼說來,和自己是同歲了。
讓墨硯去給文兮絕收拾房間後,宋譯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文兮絕:「你和他……?」
文兮絕只看了宋譯一眼,便知道宋譯對自己和墨硯之間的事兒產生了懷疑。想說些別的話遮過去,但是在看到宋譯毫無敵意的眼神後,咧嘴笑道:「學生這些年承蒙他在一旁照顧看護,所以,他是學生的……孌童。」
宋譯聞言眼皮兒跳了幾下,走出房門四處看看,確定慕容沖不在附近後回頭道:「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也不明白你那個書僮是怎麼想的。別人作孌童完全是形式所迫,你們都是平民,何來被迫一說?小小年紀不學好,竟然學人養孌童來。」
「先生,」文兮絕可憐兮兮的道:「墨硯是父親送給我的孌童,我怕先生不開心,來的時候特意讓他說自己是我的書僮。後來我見先生察覺不對勁兒,而先生並未表現的太激烈,以為先生不反感斷袖一事,這才坦言相告。莫非,學生做錯了?」
「你沒做錯,難為你慮事周全。」宋譯關上房門問他道:「文院長也就是你父親,他為何要給你塞個孌童,他這不是培養你不良嗜好嗎?萬一有一天,你只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那老文家豈非要斷子絕孫。他是怎麼想的?好歹也是讀書人讀書人將道德風化一事看的極重,他怎麼……」
「不會啊!」文兮絕等著無辜的小眼睛看著宋譯道:「父親也養有孌童,可父親不照樣娶了母親有了我嗎?父親說,當今天子喜歡孌童,上行下效這是本分,文家必須一絲不苟的跟著天子走,一步都不能落下。父親說這是書院數百年不衰的經營之道,還讓我好好學習呢。對了,陛下前段時間把自己最寵信的孌童慕容沖毀容後趕出宮去,我在想,要不要也把墨硯這樣呢?其實我有點捨不得,墨硯對我不錯。」
「好一個上行下效!」宋譯被文思遠的奇葩理論氣樂了,「倘若天子要毀了這個國家,你父親也要跟著毀了這個書院嗎?天子跳樓的話,你父親是不是也要跳樓?前段時間天子的兒子昭文太子去了,你父親是不是也要讓你死了才能跟得上天子步伐?」
文兮絕被他毫不客氣的言語弄得愣在當地,宋譯正準備說下去,見他如此,突然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了。如今受人恩惠,絕對不是想說什麼就能說什麼的,便語重心長的道:「學什麼不好,偏學世人跟風。以後,把你父親這些歪理論忘了,重頭來過。你資質不淺,可別糟蹋了。」
「那敢問宋先生,今日咱們學什麼?」
宋譯看著眼前這個胖的不可思議的少年,抓了抓腦袋道:「兮絕,你此生打算在哪個方面做出一番大事?」
「父親希望學生能繼任書院院長一職,把謙胤書院發揚光大。」
「這是你父親的希望,你自己的願望呢?」宋譯又問。
文兮絕愣了下,抓耳撓腮許久,這才赧然道:「先生,打小父親就說讓學生好好讀書快些長大繼承家業,並沒有讓兒子想這些之外的事兒。學生也不知道將來往哪個方面發展好。「
宋譯大汗,文思遠究竟是怎麼教兒子的!看著眼前身形健碩的文兮絕,若非已經知道他身子虛弱,只怕早已被他這皮囊嚇住。想了想道:「身體是辦事兒的本錢,這樣吧兮絕,以後你每天早上都起來出去走一圈兒,不許坐馬車,不許被人扶,自己走,一個時辰後再回這裡。中午晚上亦如此,有異議嗎?」
「請問先生這是何故?」文兮絕求知慾旺盛的很。
宋譯懶得解釋什麼早晨呼吸新鮮空氣有益身心,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的話,便道:「你只管照做就是,橫豎沒壞處。等你堅持下來,感覺差不多了,我會教你一些強身健體的武藝。」
「那先生為何不直接教學生武藝呢?」文兮絕不解道:「每天出去走路很沒意思,另外,學生也走不了多遠。平日裡逛下家宅都得弄個轎子,要是讓學生徒步行走在大街上,娘親不心疼死。」
果然是慈母多敗兒。
宋譯暗暗歎了口氣道:「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兒,告訴你,打明兒起,把身上的綾羅衣服換下來,穿上粗麻衣服。打扮的越低調越好,倘若讓人知道文院長家的公子徒步走大街,就別怪我要用戒尺揍人了。」
「這……」
「對了,」宋譯趕在他說話之前又道:「去告訴你那個叫墨硯的孌童,今後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不能替你做任何事兒,不然的話一樣趕他走。你父親把你交給了我們,今後怎麼管教都是我們的事兒,你別想著抽空溜回家哭訴就行了,告訴你,哭訴一次,就頂著書跪在庭院裡一個時辰。哭訴的兩次,加倍。」
文兮絕看宋譯的神情,知道他不是開玩笑,便垂手老老實實的立在當地。宋譯見狀心裡百味參雜,文兮絕資質並不算平庸,為人脾氣也和善,當得起『乖巧』二字。只是,可惜,這樣一個好苗子,卻被文思遠這個教書育人的院長大人弄成了三級殘廢。
身體殘了且不提,某些思想竟然也被他老子帶歪了。
「敢問先生,今日學生做什麼?」就在宋譯沉思的當口兒,文兮絕不無恭敬的問。宋譯回神,看了他許久才道:「院子西牆角有一堆青磚,我的意思,你去把它們搬到井口兒,根據井口的形狀壘好就行了,不管你累出來又多難看,我只有一個要求,必須是你自己動手,做得到嗎?」
文兮絕聞言走到門口掀簾子看去,見西牆角確實有一堆廢棄不用的青磚。只是,他是富貴公子,平日裡下人沒把桌子擦乾淨尚且還惱,如今去摸那些滿是灰塵的青磚,他還真沒勇氣。
宋譯看出了他心裡的糾結,歎了口氣拉著他道:「跟我來。」
邊說,邊把文兮絕扯到西牆角下。然後把自己傷痕未消的手從皮手套裡抽了出來,在文兮絕眼前晃了兩下,然後把五塊兒青磚疊起來搬到與地面幾乎持平的水井旁邊。末了,對兀自立在當地的文兮絕道:「手髒了沒關係,待會兒可以燒些熱水洗乾淨。富貴公子並不能保證終生富貴,世間萬物有榮有枯,沒有誰永遠顯赫富貴,也許有一天,你必須得面對你看不起的低等生活。到時候不僅僅是搬磚這樣的粗活,要想活著,掏大糞你也得搶著幹。兮絕,面子不能當飯吃,身份不能當飯吃,尊嚴也不能當飯吃,要想活著,要想活的更好,就得自己俯下身自己努力。搬吧,中午的時候我會過來檢查。」
文兮絕立在那裡看了宋譯許久,這才遲疑著把自己白淨肥嫩的雙手擱在磚塊兒上。學著宋譯疊了五塊兒準備一次性搬走,誰知咬牙抱起來剛走兩步就連人帶磚砸在地面上。
「公子!」聽到動靜趕出來的墨硯見此情景,臉色一變就要過去扶,卻被宋譯伸手攔住。「你不能扶他一輩子,讓他自己克服困難自己站起來,不然的話,他只能是一個風吹就倒累父母擔心的公子哥兒。」
「不行,夫人知道公子這樣會心疼的,」墨硯試圖推開宋譯的手臂衝過去幫文兮絕起來,無奈宋譯手臂如同鐵欄一般不可撼動,正準備動嘴咬,突然看到宋譯的指縫間竟然往下面淌著血,少不得愣在那裡,失聲道:「宋先生你……?」
「你回房去就好。」宋譯看了眼自己的傷口,若無其事的道:「正是因為你家夫人的溺愛,你家公子才活的如同廢人。倘若不再讓你家公子把身子弄健朗些,一個小感冒就能要了他的命。你此時可以扶他可以幫助他,但是他要死了呢?你能把死神趕走嗎?」
「可是……」
「沒有可是,回房。」宋譯說完,突然不無嚴肅的看了眼猶豫不決的墨硯道:「如果你想現在就離開的話,可以不聽我吩咐。」
搬出殺手鑭,墨硯只得聽從。
文兮絕本來趴在那裡看著墨硯和宋譯交涉,然後等宋譯大發慈悲放墨硯過去把自己扶起來,當然,若墨硯能幫自己搬這些髒兮兮的磚頭就更好了。他滿心期待的看著交談的二人,直看到墨硯委委屈屈的離開,這才知道,此時的自己遭遇了和早上一樣的情況,倒在地上,無人理無人問,必須得自己爬起來。
宋譯冷然看了心思急轉的他一言,面無表情的道:「活兒並不重,中午來之前,只要你把井沿兒壘好就可以吃午飯,如果壘不好或者找人幫壘,那府裡就省一頓了。」
說完,面無表情的負手走遠,在長廊拐角處看到慕容沖正在那裡發呆,便走過去笑道:「要發愣也別在這裡,那邊我的學生正在做我佈置的任務,你幫我監督下,別讓他偷懶耍滑。」
慕容沖愣了下,疑惑道:「可是文院長那個肥的不成樣子的兒子?」
「就是他。」宋譯很頭疼的道:「文院長把這個宅院給咱們住,只有讓咱們幫他調教兒子這一個請求,無論如何都不能辜負了。」
「這是自然,」慕容沖神情恍惚的道:「只是乞還師父攬下來的事兒卻需要你來完成,你不覺得委屈嗎?」「這有什麼!」宋譯笑道:「就算師父自己不攬這事兒,我也會攬。畢竟咱們欠著文院長的恩情,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慕容沖聽了不再說什麼,朝文兮絕所在的庭院走去的時候突然又回頭道:「宋譯,我明日就要回南葉了,這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不知道還能不能踏上他所統治的土地。你留在安國,若有機會,盡量幫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