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一床。除此之外i,還有既能射進陽光又能吹進冷風的茅草屋頂,四個站著的活人,一個躺著的死人。這些,是這個茅屋中無法忽略的存在,也是僅有的存在。
這幾個人的共同點是,他們統一比較瘦,瘦的很明顯,皮包骨頭的那種。
「你,你是……?」
短暫的沉默過後,那個女人有些警惕的看著宋譯和宋譯身後的那個書生。
「李大嫂,」在宋譯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那個書生滿臉堆笑的走近幾步對那女人道:「我前些日子來這裡向李大哥和您提過親的,您忘……」
「出去出去出去!!」
聽到『提親』二字,那女人顯得有些歇斯底里。然而瘦弱不堪的她怎麼會是那個剛填飽肚子的書生對手?無論她怎麼用力,那書生沒移動分毫,倒是她,被反力弄得跌坐在地上。
「娘!」
兩個本來在床前哭亡父的孩子見如此情景,紛紛跑過去扶起那女人。那女人起來後,突然慘然一笑,一把把自己身邊那個女孩兒推向書生和宋譯,女孩兒站立不穩跌倒在宋譯腳下,宋譯見狀一驚,忙蹲下身子要扶起她。然而在手即將觸碰到那女孩兒的時候,只聽那女人不無憤怒的罵道:「提親提親,你們不就是想趁火打劫便宜買走我女兒嗎?好,我遂你的心意,拉走拉走,一文錢不要我送給你。趁早給我滾出這間屋子,別讓我丈夫死了都不得安寧。」
罵完,突然又轉向那個藥店夥計,紅著眼一視同仁的罵道:「還有你,不就是五兩銀子嗎?你看看這屋裡有什麼值錢的統統拉走,如果不夠我把我兒子送給你成不?求你們立刻給我滾出這間屋子,我丈夫尚未入殮,經不起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鬧騰,我什麼都不要了,兒子女兒都給你們,這夠了吧!」
看著那個在絕望中爆發的女人,宋譯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一直以為父親宋年理事期間,安國上下貧富懸殊差距絕對不會太大。可如今,天子腳下演繹的這一幕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可見,高層人物看到的永遠是大局。那些在夾縫中苦苦求生存的貧苦百姓,一輩子,也只有在夾縫裡苟且偷生,然後不去淒慘的死去。
難道,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世道?
宋譯想不明白,然而也很清楚如今不是想這些事兒的時候。於是,扶起那個瘦弱無辜的小女孩後,拉著她的手把她直送到那個哭個不停的女人身邊,盡量溫和的解釋道:「這位大嫂,我們不是來提親的。只因為聽說李大哥出了事兒,特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扶的地方。」
那女人聞言看向宋譯,眼中依舊是濃濃的不信。見此情景,宋譯暗歎口氣道:「我說的句句實話。我有一個表妹,她很喜歡吃李大哥的糖葫蘆。聽說李大哥今兒出了事兒,找急忙慌的要來這裡看看能不能幫些什麼。可是您是知道的,在我安國,未出閣的姑娘輕易不能出門。我見她說了你們這裡的情景,這才答應她過來看看。至於這位以前來這裡提過親的書生,他只是好心給我帶路而已。」
那女人聞言不知信否,拉過那女孩只是痛哭。
看這樣子,似乎還沒有全信。不過說來也是,任誰經歷過這些事兒後,也不會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解釋。
宋譯見狀,也不多說什麼。徑直走到那神情尷尬的藥店夥計旁邊,從錢袋兒裡取出五兩銀子遞給他道:「馬車和破席的錢已經付清,你可以回去給你家掌櫃的回話了。另外,馬車你們橫豎都是要燒掉的,不如留在這裡讓他們用來下葬亡者,如此,也算是你們掌櫃的行善積德!」
「可……可是,我們掌櫃的親**代要我把車拉回去的。」
宋譯這夥計如此說,對那藥店女掌櫃又生了幾分厭惡。特意交代要把車拉回去,那十有**並不會把馬車燒掉。既然不會燒掉馬車,卻以此為借口巧取豪奪,她的一系列行為,擺明了是趁機訛銀子。
想到這裡,沒好氣道:「你回去告訴你們掌櫃的,就說這車子我留下了。她若訓斥你扣你工錢的話,你也不必再呆在那裡看她臉色過日子。辭了醫館的工作,去丞相府,就說是譯公子要你去給他當跟班小廝的。」
此言一出,那書生眼皮兒跳了跳。結合和宋譯相遇後的種種,當即明白宋譯很有可能就是他口中的那個相府公子。
想到這裡,整個人都激動的有些發抖。
他雖悟了,而那個藥店夥計卻還迷茫著。
「啊,你這小哥兒別開玩笑。相府是什麼地方,怎麼會因為我一句話而讓我真給他家公子當小廝。你年紀小口無遮攔,我就不為難你,權當你什麼都沒說,馬車我趕回去給掌櫃的交差去了。」
宋譯見他沒聽自己的話,想了想把腰間懸著的那枚太子給的龍紋佩遞給那藥店夥計後道:「你不必擔心,只管拿著這枚龍紋玉珮過去,沒誰敢攔著你的。」
龍紋玉珮,在安國,一般只有皇室中人才能佩戴,這也是那日太子會把玉珮給宋譯,讓他當太子信物去祥德府衙辦事的原因。
這夥計聽說是龍紋玉珮,在屋頂透出的光線下細細的看了許久,這才信了宋譯的話,當下喜上眉梢拍了宋譯幾下馬屁後匆匆離開了。
他走後,房間裡的氣氛好了很多。方才宋譯的出手那女人已經看在眼裡,也猜出了宋譯的身份。
想想,堂堂相府公子絕對不會看上她貧賤百姓家養出的閨女,想必確實是實心幫自己一家子的,這樣想著,看宋譯的眼神友善很多。
把身上所有的銀子給了那女人後,宋譯道:「這些銀子,你們可以用來安葬李大哥。三七回魂過後,我會再來。」
說完,便朝準備向自己磕頭拜謝女人擺擺手,然後飛快的出了茅屋。
做好事只是一時頭腦發熱,最重要的是,這些銀子並不是他自己的,倘若真因此受了那女人的拜謝,他還真有些難為情。
見他快速走出去,那書生精神一振很麻利的跟了出去。
「原來你是相府公子,怪不得早先你不肯罵丞相和天子瞎了眼喜歡我的文章。我不才,承蒙丞相大人賞識並引薦給天子,如此大恩不能白受,是以一直以來很想去拜謝丞相,卻總沒有門路。如今遇到你,這也算是上天的安排……」
見他如此,宋譯有些頭疼的快走幾步,試圖擺脫這個絮叨的傢伙。
然而那書生卻毫不氣餒,死死的跟在宋譯後面一臉熱情的道:「我是夏封,如果沒記錯的話,宋相的公子應該是還單名一個『譯』字吧。那我以後叫你譯公子如何?」
夏瘋,靠,夏天的瘋子!
宋譯心裡恨恨的罵著加快腳步,然而一段即將淡去的記憶突然浮現在腦海裡。
那天,酷熱炎炎的扇子攤前,那個被面紗遮擋了俏麗容顏的美麗姑娘如黃鶯出谷一般的話語,『這是夏封的手筆!』
這是夏封的手筆!
夏封?……
夏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