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連夜的行軍,到了第二天凌晨,湖廣鎮大軍終於抵達了衡州縣城。一路上還算順利,沒遇到什麼情況,但到達了目的地之後,將士們卻被眼前的一幕幕慘劇驚呆了,接踵而至的便是滿腔的怒火。
龐岳心裡也騰起了熊熊怒火,雖然他事先已經得到了消息,但等到親眼所見之後還是無法壓住內心的憤怒。
眼下的衡山縣城幾乎成了一座鬼城,官兵們還沒進城的時候便聞到了一股強烈的血腥味,進了城之後更是被眼前的屍山血海所震驚。只見兩條主要街道和附近的小巷中,密密麻麻地躺滿了百姓的屍體,官兵們每推開一戶人家的院門幾乎都要看到一幅滅門的慘劇。街道兩旁的一堆堆焦黑廢墟中,明火依然可見。一些倖存下來的百姓從藏身處出來,面對著眼前的慘象,無不哭倒在親人的遺體前,哭聲之悲,令所聽之人無不心生酸楚。這部分百姓能夠生還,當然不是因為清軍大發善心,而是是因為清軍忙著趕路的緣故,沒有來得及仔細搜查和斬草除根,但這種家破人亡的痛苦比死亡又能強到哪兒去?
「飛虎營去城周圍警戒,陷陣營上城頭警戒並控制好四面城門,偵騎隊繼續向南搜索,探得清虜位置之後立刻回報!其餘各營,把遇難百姓的屍體掩埋好並撲滅城中的明火。」龐岳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咬牙切齒地下達了幾項命令。
在前世,龐岳就曾對書籍上記載的清軍暴行感到憤慨不已,當真正來到了這個烽煙四起、充滿殺戮的時代,看到了那一幕幕遠比紙面上的文字更加直接的慘劇之後,他的心中更是時不時會騰起萬丈怒火。雖然這兩年所見所聞的清軍暴行已經不少,但龐岳卻無法做到冷靜乃至麻木,如果真有老天爺,他只想仰天問一句:為何漢民族的溫和與包容卻只能換來如此多舛的命運?!為什麼上天不收了那些只會燒殺搶掠的畜生?
但龐岳也知道,老天爺是管不了著些事的。要挽救一個民族的悲慘命運,還是得靠本民族的子民自己來完成。他在心裡重申了過去發過的誓言:那幫喪心病狂的野蠻畜生不是喜歡用屠刀搞什麼「民族融合」嗎?那今後這一「融合」的任務就交給漢人來完成吧!我用人格保證,總有一天會把那些野蠻生物「融合」得連渣子都不剩!
得到命令的各營官兵們很快便分頭行動去了。不過,那些倖存的百姓對官兵們的幫助卻顯得格外冷漠,甚至還有一些百姓面帶憤怒之色。死活不讓親人的遺體被官兵們抬走。怎麼勸都沒用。
龐岳得知這一情況之後,準備親自去勸說安撫一下,不料還沒等他走上幾步,一個老人便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他跟前。這為老人大概已經年過古稀了。鬚髮皆白,但穿著卻很是考究,顯然屬於當地的士紳階層。
「老先生!」龐岳主動上前扶住了老士紳。
「你是何人?」老士紳的語氣冷冰冰的。
「我是這支大軍的最高主官,您老有什麼事……」龐岳還沒說完,便被老士紳一口唾沫吐在了臉上。
旁邊的親兵剛要上前把老士紳控制住。龐岳大聲地制止道:「都給老子滾一邊去!」
「你們這些尸位素餐的敗類!枉食朝廷俸祿!」老士紳伸出一隻枯瘦的手,顫顫巍巍地朝著龐岳指來,滿是悲慟地大罵道:「平時只知魚肉鄉里,橫行一方,奴賊一至便逃之夭夭,絲毫不敢與之交戰。大明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何用?!」
龐岳一言不發地任由老士紳罵著,畢竟自己也屬於明軍的一份子。湖廣鎮雖然與其餘明軍不同,但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做出什麼能讓衡山縣百姓改變態度的事情。
「老朽今年七十有二,原本以為可以安享天倫之樂。平安度過晚年。卻不曾想,兒孫盡慘死於奴賊之手,留下我這把老骨頭白髮人送黑髮人。上天啊,你怎麼就不讓我早死兩年!……」老士紳說得老淚縱橫,最後竟癱倒在地。捶地大哭。
龐岳示意親兵將老士紳扶起,自己則跪了下去,既是向老士紳也是向周圍的百姓說道:「老先生,各位父老鄉親。我們官軍無能。以至於讓你們遭此劫難,作為朝廷武將。我對此也深感痛心、自責,恨自己沒能及時阻止清虜的暴行。如今,我不是在以朝廷正二品武官的身份向你們保證什麼,而是以我自己的祖宗立誓,總有一日我會替你們報此深仇大恨,如有違背,我本人不得好死,我的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不過,親人已去,還望你們節哀,讓他們入土為安。」
隨著一陣甲葉碰撞的簌簌作響,聞聲走過來的湖廣鎮其餘將領也在龐岳身後跪成了一片。緊接著,附近的所有的官兵都跪倒在地,如同一片聳立的森林轟然矮了下去。
…….
面對著龐岳以及官兵們的誠意,百姓們心中的堅冰終於開始一點點消融,雖然他們對明軍依然談不上有多熱情,但之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種充滿敵意的目光。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各營官兵們也抓緊時間清理廢墟、掩埋屍體。
龐岳也沒有心情休息,像一名普通士兵一樣忙個不停,彷彿只有這種不停的忙碌才能抵消一部分心中的內疚。
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朱大典派出的信使快馬加鞭地趕到了衡山縣城,送來了朱大典的口信:他已經與馬進忠、陳友龍部已經城北十五里外,官兵們確實疲憊得不行了,因此就在原地暫作休整,天亮後再趕來衡山縣城會合。如遇特殊情況,龐岳可以自主進行決定,不必先行請示,事後通知他即可。
雖然龐岳對馬進忠部和陳友龍部的行軍速度感到有些不滿意,但這種情緒既然也不好表露出來。畢竟馬進忠和陳友龍還願意南下作戰,比起劉承胤等縮頭烏龜要強上許多。因此,龐岳也沒說麼,只是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並讓信使回去覆命。
信使剛走,施琅又來到了龐岳跟前。
「尊侯有什麼事嗎?」龐岳隨口問道。
施琅微微皺著眉頭:「大人,屬下發現了不大對勁的地方。」
龐岳放下了手中的鐵鍬:「哪裡不對勁?」
「城牆。」
……
不一會兒,龐岳與張雲禮、施琅等將領便來到了南門外。
「大人,您看看城牆上的這個大口子。」施琅指著城牆上一個巨大的缺口對龐岳說道。
只見這個缺口大致呈v字形,從城頭開始直達地面,包磚散落一地,牆體中的夯土顯露無疑。站在城外,通過這個豁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城中的街道。底部可以容三人並排走進城中,至於頂部就更寬了。
「不僅這裡有,其餘三個方向的城牆上也都有。」施琅補充道。
其實,在剛才進城的時候,龐岳就已經看到了這些缺口,當時他只是下意識地把這定性為戰事慘烈的一種體現。現在聽施琅這麼一說,他頓時引起了警覺,在心裡連呼自己真是昏了頭了,衡山縣城本來就沒有正規明軍駐守,哪兒來的慘烈一說?
「如此大的豁口,顯然是用重型紅夷大炮轟開的。」崔守成說道,「或許是因為清虜攻城心切,才會如此小題大做。」
「崔兄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小題大做。」施琅繼續道,「但是據城中的百姓講,衡山縣令早在清虜到來之前便已經逃走了,城中也沒有任何駐軍,連鄉勇都沒有,各大城門基本上屬於不設防的狀態。清虜又為何要費如此周折把四面城牆都轟開這麼大個口子?真要轟,也應該是轟擊城門才是,可城門卻又毫髮無損……」
「唯一的解釋便是,清虜還會回來的。」龐岳此時已經完全明白於心,搶過了施琅的話頭:「他們不想讓城牆成為我軍的依仗。」
聽到龐岳的話,施琅歎了口氣:「大人明鑒!」,而其餘各將則都大吃了一驚。
「或許在此之前,清虜便曾經多次想過要伏擊我軍,只是由於我軍防備嚴密,他們沒有找到機會。」龐岳說道,「如今,這周圍的地勢正好便於他們包圍,而我軍又容易在此時鬆懈,正是他們出手的時候。至於這城牆,在他們的紅夷大炮前完全形同虛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清虜的主力已經掉頭朝衡山縣城殺過來,意圖讓這座小城成為我軍的絕地!」
這時,張雲禮面帶歉疚道:「屬下身為總參謀官,竟然漏掉了如此重要的情況,實屬失職,還請大人降罪!」
龐岳擺擺手:「現在不是追究誰的責任的時候,這幾天清虜一直隱而不發,只顧著趕路,我也有些懈怠了。後果,我軍既然敢於南下救駕,那就絕不可能輕易後退。傳我的命令,華山營抓緊時間對這四面城牆上的缺口進行修補,能補上多少是多少。其餘各營,盡快完成城中的善後事宜,做好迎戰準備!」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