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龐岳等人剛起來,朱聿鍵派來的人就到了城北大營。一看領頭之人的面孔,居然是朱聿鍵身邊的那個管家模樣的人。
由於是唐王召見,去的人也不宜太多,於是龐岳只帶上了馬元成和周天正、靳勇等十來個親兵一同前往,營中的事務就暫且交給了王東日和張雲禮照看。
在一行人臨走前,石有亮走到龐岳面前欲言又止,等他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龐岳才知道他是想托自己帶點酒回來。龐岳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但不禁又感到有點好笑,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連這麼點小事都要遮遮掩掩,實在是不像沙場猛人的作風。
一路上,「管家」一直端著笑容,但卻很少說話。龐岳見他無意自報家門,也就不好追問,但根據前天看到的情況也能猜得到,他多半就是唐王府內長史之類的官員吧。
正在龐岳暗自揣測的時候,「管家」卻出人意料地主動開口了:「龐參將,在下白敬仁,現任唐王府左長史。前日因種種原因,未能及時自報姓名,還請龐參將勿要見怪。」
龐岳禮貌地笑道:「哪裡哪裡,白大人多禮了。在下以後還得多多仰仗大人才是!」
白敬仁的臉上也一直掛著笑,聽到龐岳的話之後搖了搖頭:「在下也只不過是在為殿下做點事而已,龐參將言重了。」
沒多久,一行人便來到了杭州城的北門。城門口,幾個兵丁懶洋洋抱著長槍圍在一起聊天,說得興起便發出一陣陣浪笑,而對穿梭不息的人流幾乎連看都不看一眼,絲毫沒有一點緊張的氣氛。看到此種情景,龐岳不由得又暗暗地歎了口氣。
一進入杭州城之後,龐岳才大開眼界,原來明代的城市居然也是如此繁華。只見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可容納多輛馬車並行,街道兩旁則儘是粉牆黛瓦,各種店舖應有盡有,酒樓、文房四寶店、書店、茶館、客棧……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臨街的酒樓窗口裡不時地傳出文人雅客的吟誦,路邊的空地裡擺著說書的小攤,聽眾們聚精會神地聽著說書先生們口中的精彩故事,似乎忘卻了周圍的一切。
第一次進入明代的城市,龐岳在新奇之餘又感到了陣陣心酸。這裡真好啊!沒有大辮子,沒有馬褂,華夏的文明保持著它的全貌,讓人倍感親切。可如果歷史還像原來那樣發展,那麼再過上幾年,這裡的人們將被迫脫下祖宗傳下來的衣冠,傳承數千年之久的髮式也將被醜惡的金錢鼠尾所取代。一想到這裡,龐岳便不自主地感到一陣陣心痛。
人群中,一個胖乎乎、穿著肚兜的男嬰趴在父親的肩膀上,瞪著一雙點漆如墨的眸子好奇地打量著騎在馬上的龐岳。見龐岳朝自己露出了笑容,男嬰也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在父親肩膀上使勁地拍著。
但是,當龐岳轉過頭時,他的眼中卻默默地流下了幾滴淚水。我的族人,我的華夏同胞,難道你們注定要忍受外敵的欺凌?難道你們的寬容、與世無爭卻只能換來敵人手中冰冷的屠刀?不!任何膽敢侵犯你們的敵人都將受到最慘重的懲罰!我,龐岳,在此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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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城之後,白敬仁和幾個護衛領著龐岳一行轉過兩個岔路口,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巷子。
「龐參將,到了!」來到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白敬仁指著那紅漆斑駁的大門說道。
哦,這就到了嗎?龐岳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附近很是安靜,雖處於杭州城內卻毫無市井的喧囂。宅院雖然略顯陳舊,但透著一股古樸典雅的味道。院內幾棵槐樹的枝頭已經伸出了牆外,巨大的綠蔭在這炎炎夏日裡給人一種發自內心的清涼感。
雖說舊了點,但還算是個好住處。龐岳迅速給朱聿鍵的臨時府邸下了個定義。
「龐參將,請吧!」白敬仁將手往大門口一攤。
「白大人先請!」龐岳抱了個拳。
進得大門,馬元成和周天正等人在前院等候,龐岳則在白敬仁的帶領下穿過幾道迴廊,來到了後院。
站在庭院中,白敬仁指了指有兩個護衛守衛的一排房屋,對龐岳說道:「龐參將,殿下就在此處,容下官前去通報一聲。
還沒等龐岳開口,朱聿鍵便從屋中走到了門口:「不用通報了!龐參將,我們又見面了!」
龐岳趕緊一撩衣服的下擺跪了下去:「卑職參見唐王殿下!」
「免禮,進屋說話。」朱聿鍵點了點頭,但似乎臉色不太好。
龐岳站起身來,走進屋內,才發現原來朱大典也在,便又行了一禮:「卑職見過朱老大人!」
「慕遠啊,快起來吧,你我算得上是老相識了!不必拘泥於這些虛套。」朱大典和藹地說道。
「龐參將,朱大人,別站著了,坐吧。」朱聿鍵坐下之後又繼續招呼道。
「謝殿下。」龐岳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朱大典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隨後,朱大典告訴了龐岳一個驚人的消息,昨日剛即監國之位的潞王朱常淓已經準備以割讓江南四郡為條件,派人去和清軍「議和」。昨晚,朱聿鍵前去朝見朱常淓之時得知這一消息,拚命勸說他不要做出這種令士民寒心之舉,但潞王依然無動於衷,堅持要「議和」。朱聿鍵無奈只好告退,回來之後大感氣憤。
和建奴議和?呵呵,這和與虎謀皮有什麼區別嗎?熟悉歷史的龐岳很清楚,此時南京城中將近一半的建奴和蒙古八旗,以及全部的漢軍八旗已經在貝勒博洛的率領下直逼杭州而來,為的就是徹底擊潰浙江的明朝殘餘勢力,又怎麼會接受「議和」呢?更何況,朱常淓派去的那個使者陳洪範,早在崇禎十七年七月受弘光皇帝指派北上「出使」清廷時便已暗地裡降清,後被多爾袞繼續派回江南做臥底。靠這樣一個人去「議和」,實在是貽笑大方。
「龐參將,你對此怎麼看?」朱聿鍵問道。
「殿下,卑職身為武將,不敢枉議朝政。」龐岳並沒有急著作答,而是先說了一句場面話。
「你儘管說,這裡沒有外人,難道你連本王都信不過嗎?放心大膽地說!」朱聿鍵皺起了眉頭。
「遵命!」龐岳說道,「卑職認為,議和一事斷不可為!那建奴進攻江南,並非奪取土地金銀,而是亡我大明之心不死,欲剷除而後快!若我朝一味退縮忍讓,不僅對眼下的局勢毫無益處,更會助長建奴的囂張氣焰。再者,此舉也會令天下士民寒心,有損朝廷威信!」
「嗯,確是此理。」朱聿鍵歎了口氣,「但監國和馬元輔一意本王行,我等再三勸說無益。如今,監國派出去的使者可能都已經在路上了。此事,已經不可避免。唉!為何東虜已經攻陷了大明的京城,監國還看不透他們的狼子野心呢?一想到此處,本王實在是氣憤難耐!」
聽得此言,朱大典和龐岳都沒有說話,屋中一時陷入了沉寂。
「龐參將,前幾日與你交談,發現你的見識不錯,本王也深為歎服!」朱聿鍵再次看向了龐岳,目光中透著銳利之色,「那麼,現在,本王要再問問你,眼下我大明的出路在何處?」
龐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具體說,像這種問題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一個明末的藩王作答,而且還是一個愛國的藩王。
見龐岳猶豫的樣子,朱聿鍵繼續說道:「你今日所言,不會有外人知道,這一點本王可以向你保證。你也不用著急,等想好了再說,本王等著。」
看著朱聿鍵期待的眼神,龐岳想到了很多,腦中也很亂。他想起了自己剛來這個時代的時候,在黃得功面前小心翼翼、連話都不敢說透的那段經歷;他想起了蕪湖血戰時黃鎮的袍澤們奮不顧身的場景;他想起了最後黃得功中暗箭落馬的那一幕……
既然你們連生命都可以放棄,那我又何必在乎說話這點小事呢?龐岳長舒了一口氣,理清了一下思路,緩緩說道:「如今建奴來勢兇猛,我朝軍力殘破,不宜與之爭鋒。議和,固為下策,但一味硬拚也絕非良計。如今唯有暫且避敵鋒芒,聯絡各地抗清義士,等待時機以圖東山再起!」
「等?那依你看,又該等到何時呢?」朱聿鍵面無表情地問道。
「建奴生長於遼東苦寒之地,長途跋涉來到江南必定水土不服,南方的濕熱天氣更是他們難以適應的。若卑職沒有估計錯,過不了幾個月他們便會撤回北方休整。屆時,江南一帶建奴兵力空虛,各地士民也必將揭竿而起,正是我朝有所作為的大好時期。只要我朝能吸取過往之教訓,整頓朝綱、賞罰分明,必有捲土重來、光復河山之時!」龐岳將自己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道來。
聽完龐岳的話,朱聿鍵久久地沒有說話,但眼中卻已經多了幾分希望!
「你的想法不錯,但恐怕監國不會同意啊!」一想到那個畏敵如虎、毫無主見的潞王朱常淓,朱聿鍵便感到一陣頭疼。
「殿下此言差矣!」龐岳決定豁出去了,大聲地說道:「如今國難當頭,又豈能把希望僅僅寄托在潞王一人身上?難道我大明能擔當起監國重任的就只有潞王殿下嗎?!」
此言一出,正在喝茶的朱大典頓時目瞪口呆,茶杯蓋掉在地上跌得粉碎。朱聿鍵的臉上也是一陣驚愕,他無論如何想不通,剛才還吞吞吐吐的龐岳為何突然間說出如此驚人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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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慕遠啊!不是老夫說你,你確實該改改你那口無遮攔的毛病了!」出了唐王的府邸,朱大典連連搖頭,「也虧得現在局勢動盪,換做十年前,你要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恐怕項上人頭早就不保了!」
龐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卑職認為自己說的沒錯。難道朱老大人認為,潞王能帶領大明要走出險境?」經過這兩天的思考,他早就想明白了,有些話需要藏在心裡,但在某些情況下,有些話則是需要大聲地說出來的!謹慎並沒有錯,但若事事都猶豫,那就太對不起穿越者這個身份了!
「你!」朱大典伸出中指指著龐岳的鼻子,竟一時語塞。
龐岳看了看周圍,見親兵們和朱大典的家丁都遠遠地跟在後面,便無視朱大典的兩根手指,輕聲說道:「卑職,覺得唐王不錯!」
「老夫……什麼都沒聽見!」朱大典瞪圓了眼睛,花白鬍子也是一顫一顫。
「那先不提這個了。」龐岳笑道,「卑職還不知道朱老大人住哪兒呢!萬一遇到什麼事,卑職拿不定主意的,也好去請教朱老大人。」
「你還用得著請教老夫?老夫看你現在是萬事敢為!」朱大典冷哼了幾句,但隨後還是歎了口氣:「唉,看在和你相處過十餘日的份上,老夫也就好人做到底吧。老夫現在寄居在一個學生家中,你若有事,可以到城東靜軒茶樓旁邊的林府來。」
「卑職謝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