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唐王朱聿鍵到了營中,王東日等人也是一陣大驚,連忙趕去參見。不過,朱聿鍵看上去也挺隨和,在眾人行禮之後和善地點頭致意。
由於先前和龐岳聊得很投機,因此朱聿鍵在眾人告退之後又單獨留下了龐岳,問了他對眼下時局的一些看法和分析,龐岳則根據自己在後世得到的知識一一作答。由於龐岳比現在的人多了幾百年的預知,提出的看法自然有著獨到之處,這也使得朱聿鍵更加對他刮目相看。
見龐岳在自己面前竹筒倒豆子般知無不言,朱聿鍵非常高興,在談話中也大概地說了一下自己為什麼到杭州。當年建奴入關劫掠之時,他因私自募兵北上勤王而被崇禎皇帝貶為庶人,並囚禁於鳳陽高牆之中,去年弘光即位大赦天下時才得以恢復自由。今年年初,弘光皇帝卻又勒令他遷居廣西平樂府,誰知,他剛到杭州就傳來了京城陷落的消息,行程也因此擱淺。今日,他出來尋訪當初在他的封地南陽做過縣令的一位故人,卻不得遇,只好返回杭州,不料在中途遭遇強人,幸好龐岳出手搭救。
朱聿鍵所說的這些,龐岳雖然早已經通過後世的資料瞭解了大半,但他卻沒忘了該怎樣同眼前的這個人搞好關係,因此聽朱聿鍵說完之後便立刻表現出一副沉痛的神情,連呼殿下深明大義、心憂國事卻橫遭誤解,實在是可敬、可歎。這一番話說得朱聿鍵很是欣慰,過了一會兒火頭軍送上晚飯時,他又讓龐岳與自己一同進餐,讓倒讓龐岳感到受寵若驚。
由於第二天還要趕路,所以在同朱聿鍵吃過晚飯之後,龐岳便告辭回去準備第二天的行軍事宜。朱聿鍵也沒有再挽留,但還是勉勵了他幾句。
*********
第二天,當龐岳一行到達杭州城外時,已經將近中午了。看著古色古香的明代杭州城的輪廓,龐岳不禁在心中感慨萬千。多美啊!高大巍峨的城牆,波光粼粼的護城河,河畔迎風招展的柳枝,頭戴網巾、三三兩兩沿河而行的文士……這一切,彷彿全都來自畫中,讓人如癡如醉、幾乎忘卻了所有的煩惱,留在心頭的唯有寧靜、祥和。唉!可是這樣一座美麗的古城再過幾天就會面對建奴的鐵蹄,這一片如詩如畫的美景將慘遭踐踏。想起來真是讓人揪心啊!
「龐參將。」正在龐岳出神地看著杭州城的時候,朱聿鍵來到了他的身邊。
回過神來的龐岳趕緊行禮:「殿下。」
「不必多禮,這一切還多虧你出手相救,孤才得以安然無恙啊。」朱聿鍵微笑道,「如今已到杭州,你們是客軍,按朝廷定制是不得隨意入城的。不過,現如今馬元輔和太后均在杭州,最近幾日前來投奔的兵馬也多了起來,因此元輔大人已命知府衙門在北門外二里處設置了一座臨時軍營以供收留各地兵馬之用,你部可先行前往休整。嗯,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這兩日之類潞王便會就任監國,屆時自有改編的旨意傳到。」
「謝殿下,卑職知道了。」龐岳恭敬地答道,心裡卻是一陣著急:王爺啊,您這是在向我告辭嗎?這沒幾天杭州的形勢就要大變了,杭州城這麼大,到時候我上哪兒找您去啊?別到時候您去了福建,我還在北門外的收容所裡喝粥,那之前我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所幸的是,朱聿鍵的話還沒說完:「這樣吧。今日你先先把兵馬帶到北門大營安頓好。到了明日,孤便會派人來找你進城,孤這裡還有一些事要和你探討一番。」
這句話讓龐岳如釋重負,趕緊抱拳道:「遵命!卑職謝過殿下!」
「朱大人,」朱聿鍵又轉過身對朱大典說道,「那我們就進城吧!」
「殿下請!」朱大典拱手道。
*********
在去往城北大營的路上,王東日對龐岳的態度似乎也有了一些變化,雖然還是以兄弟相稱,但語氣中隱約多了幾分恭敬,甚至還有著一絲羨慕。
「龐兄弟,如今朱老大人和唐王殿下都對你青眼相加,老弟你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啊!到時候高昇了,可不要忘了提攜老哥一把!」王東日笑著說道。
龐岳佯怒道:「旭之兄,你我可是生死之交!你要是再提這些虛無縹緲的俗套,可別怪我不顧兄弟情面啊!」
「哈哈哈……不提了,不提了,龐兄弟的為人,我自然是知道的。」王東日笑道。
龐岳也笑了,但過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唉,唐王這人還是挺不錯的,只可惜……」
「哎,龐兄弟,」王東日打斷了龐岳的話,「老哥得提醒你幾句,咱們作為武將,枉議藩王那可是大逆不道啊!」
聽王東日這麼一說,龐岳不禁拍了一下腦門:「我又忘情了,多謝旭之兄提醒!」同時也在心裡暗罵:自己這張破嘴啊,怎麼一說得激動就把不住門了呢?
「以後多注意便是。」王東日說道,「我知道龐兄弟是個性情中人,但有些事情的確不是我等該議論的。就算有什麼看法,藏在心裡又有何妨啊?不一定要說出來嘛。作為武官,我們只要盡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
「嗯,旭之兄所言甚是。」龐岳說完之後,暗自感歎自己今後還得多在「沉著」二字上下工夫。
*********
到了所謂的城北「大營」之後,龐岳等人才發現那裡是個什麼狀況。當地官府隨便找了幾塊空闊地,稀稀拉拉地圍上木柵欄,再放上一些破爛帳篷,便成了各路「敗軍」的暫時棲息地。
「大營」門口,幾個小吏略微地估算了一下龐岳和王東日所帶兵馬的規模之後,報告給了坐在八仙桌之後的一個七品文官。文官點點頭,面無表情地翻開桌上的一冊登記薄,提起了筆:「嗯,就算四千人吧,先住下,明日再撥給糧草。二位的姓名,原來職銜?」
「龐岳,廬州鎮參將。」
「王東日,廬州鎮游擊。」
「好吧。」文官飛快地寫完,抬起頭往西北角一指,「那裡還有一片空地,不過帳篷不多,可能住不下你們這麼多人。」
「有勞大人了。」龐岳嘴上禮貌地說道,「不夠我們自己想辦法。」
文官站起來,仍是面無表情地拱拱手,算是答覆。
又不是你私人掏腰包,你繃著個苦瓜臉幹什麼呢?一個七品芝麻官,架子還挺大!龐岳暗自在心中抒發著自己的不滿。但明代就是這樣,以文制武,所以無論到什麼時候,文官都是人倒架子不倒,在武將面前總有著一種優越感。
可是,等到進入「大營」之後,剛才還在心中發洩著不快的龐岳竟突然間對那個文官產生了一絲理解。只見營中已經住進了幾隻軍隊,但就精神面貌來看,幾乎已經不能叫做軍隊了。帳篷外的空地上隨著可見或躺或坐、軍容不整、目光呆滯的明軍士兵,長槍、刀盾等武器也散亂地隨意堆放著。要不是看到他們身上那髒兮兮的紅色鴛鴦戰襖,龐岳還真會誤以為自己進了丐幫的老窩。整日守著這樣一群人,估計任誰也高興不起來。
再看看自己身後還保持著基本隊列的飛虎營、振威營官兵,龐岳既感到慶幸又感到悲哀。慶幸的是,自己手下的軍隊看上去還像那麼回事,還沒有淪落到丐幫的地步。悲哀的是,像那樣的「丐幫軍」在明軍當中占的可不是少數,要靠他們去抵擋凶狠的建奴,真是有點勉為其難了。
「挺胸抬頭!」龐岳朝著自己的隊伍大喝著,「你們是官軍!是大明的官軍!不是要飯的叫花子!走起路要有勁!要走得像個軍士!」
「沒錯!走路都走得不像樣還談何殺敵報國!都給我抬起頭來!」王東日也跟著喝道
聽到主官的喝聲,飛虎營和振威營的士兵們紛紛有意識地將頭抬高了幾分,步伐也變得更加有力起來。
「你起個頭,讓大家唱華夏男兒從軍歌!」龐岳朝身邊的馬元成吩咐道。
「是,大人!」
很快,雄壯的歌聲便響了起來:「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單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布衣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棄我昔時犁,著我戰時衿,一呼同胞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建奴不顧身!……」
歌聲越來越洪亮,唱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漸漸地分辨不出歌中內容。但是這數千人一起吼出的歌聲卻如同山呼海嘯一般,透著一股不可阻擋的氣勢,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感到無比的震撼!
聽著這雄渾壯闊的歌聲,大營中其他各部的明軍士兵紛紛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驚醒。他們直起了身子,默默地看著這支排著整齊隊列、士氣如虹的軍隊,他們幾乎已經不記得上次見到這樣的大明軍隊時是什麼時候了。在他們的眼神裡,有驚奇,有不解,也有羞愧。
就這樣,數千人馬踏著有力的步伐,在旁觀者們複雜的眼神中來到了自己的營地。
由于飛虎營和振威營官兵自己攜帶了一部分帳篷,因此再加上營地裡原有的,倒也勉強住得下去。至於糧草,龐岳倒不怎麼擔心,上次在周家莊得到部分糧草之後,在路上又購買了一些,現在大概還剩下三天的份額,如果明天杭州府能及時地再撥一批下來,那就沒什麼問題了。就算不及時撥付,龐岳也不擔心,手裡有銀子,可以去杭州城買。雖然軍隊的主官自掏腰包購買糧草聽起來有點可笑,但如今是非常時期,龐岳也就不去計較那麼多了。
安頓好手下的兵馬,龐岳便開始考慮起幾天之後杭州形勢突變之時,自己該如何行事。思索良久,腦中終於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