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單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布衣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棄我昔時犁,著我戰時衿,一呼同胞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建奴不顧身!」
聽著士兵們的歌聲,龐岳臉上露出了笑容。這幾天,每逢休息的時候,他便教大家唱這首歌。如今士兵們雖然還唱的有些吞吞吐吐,但畢竟時間太短,能夠唱到這種程度也不錯了。龐岳早就有選一支歌作為飛虎營營歌的想法,想來想去,終於選定了後世的這首語言古雅,用典精當的《知識青年從軍歌》,並略作修改,改名《華夏男兒從軍歌》。這首歌的曲調早已失傳,所以龐岳便像後世的某部電視劇裡面一樣,配上了新四軍軍歌的曲子。
「嗯,此曲不錯!古樸典雅,氣勢雄渾,唱來直教人熱血澎湃,用於軍中定能大大鼓舞士氣啊!想不到慕遠一介武夫,也能作出此曲,實在是令老夫刮目相看!」朱大典聽著山寨版的《知識青年從軍歌》,不住地點著頭,並扭頭朝身邊的家丁首領吩咐道,「劉能,你且記下此曲,以後老夫也要時時吟唱。」
「是,老爺。」
此時的龐岳倒不知道朱大典聽了這首歌之後的感歎,他正在為一件事感到頭疼。從荻港出來已經三天了,所攜帶的乾糧和草料都已經消耗大半,得趕緊想辦法補充才是,不然的話,接下來的日子裡就只能去啃樹皮草根了。
「慕遠兄弟,在想什麼?可是在擔憂糧草的問題?」見龐岳心事重重的樣子,王東日過來問道。
「是啊!」龐岳點點頭,「方纔我專門去問了。乾糧、草料都只剩下一天多的份額,就算省著吃也不過兩天多一點。可眼下離杭州還有這麼遠的路,得盡快補充一下才是。」
「呵呵,慕遠兄弟多慮了吧。」王東日笑道,「眼下,這一帶的府縣還處於大明的治下,我軍隨便找一處地方補充便是了。難道這還是什麼難辦之事不成」
龐岳也笑了:「不知道旭之兄聽過前大學士李建泰在崇禎十七年代先帝出征,迎戰李自成的故事沒有?」
「聽過此事,這個李大學士先是見李自成勢大便投降了流寇,後來建奴入關,此公貪生怕死,又投靠了建奴。呵呵,這名聲可是不怎麼好。」王東日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龐岳搖搖頭,「當初,李建泰是領尚方寶劍代天子出征,聲勢夠大了吧?可他率軍行至至順德府廣宗縣時,想進城歇歇腳、補充點糧草,當地士紳依然閉門不納。最後,這位李大學士惱羞成怒之下,揮軍攻破縣城才如願以償。想那時,先帝尚在,局勢比如今還穩定許多,可地方官府依然視朝廷兵馬如賊寇。如今,天子被擒,局勢動盪,我等手中也沒有李大學士的尚方寶劍和聖上旨意。地方的官府和士紳難道還會輕易放我軍進城?」
聽龐岳這麼一說,王東日沉默了片刻,但隨後便略帶慍怒地說道:「要真如慕遠兄弟所說,那真是此有此理!我軍不惜身家性命,拚死與建奴作戰,難道到頭來連略作休整、補充一點糧草都要被那幫昏官阻撓?哼,若是他們果真不識時務,拒我軍於門外,我們大不了也學一回李大學士好了。」
王東日說出這話,龐岳並沒有感到什麼奇怪。在明末,軍隊與地方官府幾乎已經勢同水火。崇禎年間,明軍與流寇作戰,地方官府卻緊閉城門嚴守中立的例子屢見不鮮。明軍強行攻破州府,毆打地方官的事件更是數不勝數。造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是明軍的軍紀普遍較差,一進入地方各州府難免做出禍害百姓的行徑。但是說到底,還是一個錢的問題,軍隊長期領不到軍餉,卻又要不斷地接受作戰任務,積怨一深,難免做出出格的舉動。
在後世讀過相關史料的龐岳,對明末的這種怪現象深有感觸。自打崇禎停收了各種「與民爭利、違反祖制」的商稅、礦稅以及海關稅之後,明王朝的財政收入便主要依靠農業稅來支撐。這種情況下,若是內外無事且又風調雨順,這倒也勉強支撐得下去。但不幸的是,明末正撞上小冰河時期,北方連年大旱,且內有流寇作亂,外有建奴窺伺。如此一來,明王朝的財政自然是入不敷出了,到後來連軍餉也時常拖欠,全國的軍隊能按時領到軍餉的屈指可數。尤其是在崇禎二年,發生過一連串極具黑色幽默的事。那一年,皇太極率後金軍及蒙古各部自喜峰口破關而入,崇禎皇帝下令各地調集勤王部隊支援京師。可是,朝廷又拿不出足夠的軍餉,怎麼辦呢?辦法自然是有的!對那些已經趕到了京師近郊的勤王軍,兵部在三天之內將他們連調三地,這並不是因為軍事上的考慮,而是因為軍令規定,部隊達到駐地第二天才發餉。堂堂一個中央政府居然要淪落到靠這種伎倆來逃避發餉,實在是令人啼笑皆非。而對那些尚在路上的勤王軍,朝廷居然讓他們「自行籌餉」,於是來自三邊的兵馬在半路上便嘩變了,很多都成了後來埋葬明王朝的主力軍,其中就有後來大名鼎鼎的闖王李自成。
「旭之兄,這麼做可不妥。」龐岳覺得還是有必要勸說王東日幾句,「我們是大明的官軍,不是土匪山賊。倘若採取此種過激的手段,百姓將怎樣看待我們?把兵戈揮向自己的百姓,把戰火引向自己的城池,那我們之前面對建奴時的浴血拚殺還有何意義?」
見王東日心有不甘的樣子,似乎又要說什麼,龐岳便再又加上了幾句:「旭之兄,你的意思我知道。我們為了大明的百姓,在戰場與建奴殊死搏殺,確實不應該受到此種對待。但我們也要記住,廬州一帶的百姓當初可是為大帥立過生詞的。」
聽龐岳說起黃得功,王東日不再說話了,只是歎了口氣,把馬鞭重重地在空中揮了一下。
「這只不過是我的估計罷了,眼下一切還未可知,旭之兄也不必太過氣憤。也許是我多慮了也說不定。」龐岳微笑道,「對了,旭之兄,前面就快到涇水縣了吧?」
「嗯,還有十里地吧,過了前面的一條江便是。到時候希望那縣令大人能識時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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涇水縣衙內宅,縣令書房
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背著手站在窗前,出神地看著被金色陽光所籠罩的後花園,他便是現任涇水知縣劉同樾。不過,天氣雖不錯,劉知縣的心情卻極其糟糕。
作為一縣父母官,劉同樾最近被一大攤子事壓得喘不過氣來。縣境內幾乎每天都有盜匪作亂的事件上報,讓人目不暇接。對這種情況,劉同樾也沒有多少辦法。他手中的力量有限,只能勉強保住縣城周圍的穩定,至於更遠的地方就鞭長莫及了,只能上報寧國府向知府大人請援。但最讓他擔憂的還不是這些亂七八糟的盜匪問題,而是眼下的局勢。劉同樾是崇禎十六年底到任的,他到任後不到四個月,李自成便攻破京師,天下震動。去年,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江南的局勢稍緩。可今年,壞消息又開始接連不斷地傳來,建奴並不像有些傳說那樣是吳三桂引來為先帝報仇的,他們佔據京師之後不僅沒有退去,今年反而繼續南下。
就在幾天前,一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傳到了劉同樾耳朵裡:京城已經被建奴攻戰,眾大臣投降,皇帝出逃。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癱在椅子裡半天沒有動彈,彷彿一下子被抽掉了主心骨一般。
眼下這局勢啊……唉!劉同樾發出了一聲重重的歎息,轉過身看著文案上的烏紗帽,雙眼充滿了複雜的神情。
「老爺,老爺!」師爺曾域氣喘吁吁地跑進了書房。
「又有什麼壞消息?儘管說吧。」劉同樾苦笑了一聲,語氣中儘是無奈。
「有…有大軍朝著我們涇水縣城而來!」曾域焦急地說道,「有不下五千之眾!半個時辰前便已到了離涇江不到十里的青石鋪!估計現在他們的前鋒已經開始過江了!」
「什麼?」劉同樾大吃一驚,趕緊問道,「打著什麼旗號?軍容如何?」
「打著廬州鎮的旗號,領頭的是一員參將。軍容有些凌亂,多半是敗退下來的兵馬。」曾域一五一十地地匯報。
「廬州鎮?這不是靖南侯黃得功的兵馬嗎?他們也敗退下來了?」雖然劉同樾對黃得功部不擾民的傳聞有過耳聞,但原籍河南的他對當年明軍敗兵洗劫自己家鄉的一幕依然記憶猶新,這使得他不敢有絲毫放鬆。
定了定神,劉同樾朝曾域吩咐道:「這股兵馬來歷不明,我們還得做好萬全準備才是。這樣吧,你趕緊派人去傳令,即刻關閉所有城門。另外,你親自去通知馬縣丞和吳典史,讓他們迅速召集鄉勇上城防守,並讓他們隨後到我這兒來一趟。」
「是,老爺。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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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上的人聽著,我們是大明官軍!快些打開城門!」看著緊閉的涇水縣城門,王東日的心頭不由得一陣火起,衝著城樓上很不客氣地喊道。
果真讓我猜中了,這地方官府還敢真給我吃一頓閉門羹!看來,眼下這大明官軍的名聲確實不咋地啊!一想到這,龐岳不禁搖了搖頭。
城頭上,劉同樾向城下做了一個揖,大聲說道:「將軍勿怪,情況不明,我等不敢開城門。鄙人乃涇水知縣劉同樾,不知城下是哪位將軍的兵馬?」
哼,這說得倒比做的客氣!龐岳雙腿一夾馬腹,離開隊列,向城門方向跑了幾步,朝著城樓上一個抱拳:「原來是劉大人!廬州鎮參將、和州衛指揮使龐岳在此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