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欣卉並沒有一頭撞死,她的生命遠沒有那麼脆弱。舒骺豞曶
也因為孫蘭芳的那一聲尖叫,把周圍公寓的住戶都引了過來。
本站在玄關裡側的蘇凝雪猝不及防地被孫蘭芳的聲音一驚回頭,便看到了倒在血泊裡的喬欣卉,蒼白著一張臉,額際的血液凝固了。
喬欣卉的情況並不是很好,蘇凝雪幾乎下意識地就過去扶起她。
「喬欣卉,你醒醒……」
蘇凝雪輕輕拍著喬欣卉的臉頰,喬欣卉只是不經意地發出細微的痛吟。
而孫蘭芳目光呆滯地瞅著自己的手,一張表情猙獰的臉早已從憤怒轉為了恐懼,尤其是喬欣卉那頭破血流的樣子,驚得她連連地後退。
喬念昭是唯一正面瞧見喬欣卉被孫蘭芳推倒的目擊者,她從恐懼中緩過神,立刻丟了手裡的包,手足無措地飛奔過去。
「媽——」喬念昭一下子推開蘇凝雪,摟住喬欣卉一聲又一聲地叫,然後似想起了什麼,忙沖光線明亮的走廊大聲嚷嚷:「有沒有人啊!救命啊!」
廊間腳步聲散散亂亂的響成一片,一扇又一扇的防盜門打開,沒過幾分鐘,樓層蘇凝雪的家門口就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但也許是因為蘇凝雪她們搬到這裡後,跟周圍的鄰居都相處得不錯,所以現在,即便是發生了這樣的流血事件,除了有幾個人摸出手機打電話,也沒有誰站出來為喬欣卉她們指著蘇凝雪的鼻子說要討公道。
更多的人是湊近蘇凝雪關切地問道:「有沒有什麼事?」
面對抱著喬欣卉可憐楚楚的喬念昭,大家感慨卻沒誰先伸手相助。
一看這個戲碼,一個老太太,一對母女,還有一個箱子,再加上平日對蘇凝雪的瞭解,這裡的住戶都猜出什麼情況:無非是小三把正室趕出門還要來鬧。
對這類人,普通人群都沒有辦法抱以同情或是聯繫的心態。
靳子琦和宋其衍他們並沒看到喬欣卉跌倒的全過程,只是聽到孫蘭芳的叫聲後才全部跑了過去,一眼就看到那米色地磚上的大灘血。
見到喬欣卉的狀況,眾人都有那麼一霎那的錯愕。宋其衍已經上前一步要從地上抱起流血不斷的喬欣卉,卻被喬念昭敵視地推搡。
宋其衍冷笑地瞅著神經兮兮的喬念昭:「你要讓你媽的身體涼得更快些,就這樣抱著,最好到明天早上也別鬆開,然後直接送殯儀館吧。」
喬念昭的臉色徹底地慘白,嘴唇發顫,卻配合地鬆開了手。
宋其衍其實不想趟這趟渾水,但誰讓人家在岳母家出的事,要真有個三場兩短,總是脫不了關係,主要還是……他們門外的人都沒看清是誰推的。
他抱著喬欣卉路過靳子琦時只說了句「我先送她去醫院」就快步走了,而喬念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小跑著跟去,一邊給靳昭東打電話。
走廊裡圍觀的人也逐漸散去,蘇凝秋上前扶住蘇凝雪:「姐,你怎麼樣?」
蘇凝雪還有些驚魂未定,怎麼也沒料到喬欣卉會在這裡出事,然後她回憶起什麼,轉頭看向還傻愣愣地杵在玄關那裡的孫蘭芳。
孫蘭芳被蘇凝雪一看,整個人都顫顫發抖,抑制不住地恐慌,但她還是努力維持著自己威嚴不可侵犯的樣子,朝著蘇凝雪說:「還不送我去醫院!」
也許其他人不清楚怎麼回事,但蘇凝雪卻是猜到了,剛才她後面,離得那麼近的除了喬欣卉就是孫蘭芳,她沒有推喬欣卉,那就是孫蘭芳了。
蘇凝雪瞟了眼孫蘭芳那雙不自在地不斷顫抖的手,極淡地一笑:「孫老太太,與其在這裡跟我們大呼小叫,倒不如快點下去打個車去醫院。」
孫蘭芳做了壞事覺得心虛,被蘇凝雪灼灼地看著,也不敢再嘴硬,從地上掄起自己的小提包,斜眼瞧著蘇凝雪重重地、不屑地哼了一聲。
只是她這一聲哼立刻被卡在了咽喉裡,因為她的腳踝處突然一疼,整個人本能地跳了起來,驚叫地往旁邊閃開,然後低頭看向她剛才站的地方——
一隻兩隻小翅膀背在身後,威風凜凜、用一雙綠豆眼瞪著她的小黃雞!
「你你你——」孫蘭芳顫抖地指著這只啄她的黃毛雞。
小黃雞卻突然炸了毛,一聲響亮的雞鳴後,迅速地衝向她。
「啊——」孫蘭芳惶恐的高呼彷彿要掀翻了公寓樓的屋頂。
幾分鐘後,孫蘭芳落荒而逃,可憐一個八旬老太太,邊跑還邊嚷著:「別追我,別追我!」那左搖右晃的狼狽身影,著實讓人抹一把辛酸淚。
「唧唧真乖,某某親一個!」小人兒抱著小黃雞不吝嗇地誇獎。
小黃雞在某某的愛撫下,舒服地瞇起了那雙綠豆眼,邀功似地仰著雞頭吼了一嗓子,然後才乖乖地趴在了某某的小手心裡。
本來愉快的生日晚餐被孫蘭芳一攪合,眾人也沒了幾分興致。
因為喬欣卉的受傷,作為事發地點的主人家,蘇凝雪不得不前往醫院看她。
靳子琦不放心蘇凝雪一個人,剛才她聽到喬念昭哭哭啼啼地跟靳昭東打電話,如果不是她耳誤,喬念昭可是把過錯都歸咎在她母親身上了!
最後一行五人連帶著某某都趕去了醫院。
宋其衍正站在走廊裡,只穿著高領深灰色羊絨衫和一條筆挺的西褲,那件駝色齊膝大衣因為沾染了血漬而被他丟在旁邊的公共座椅上。
幾乎一瞧見靳子琦,他就快步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還是不太放心,把她拉到自己身邊。「挺著大肚子還亂跑。」
某某捧著小黃雞緊緊跟著父母,偶爾發出幾聲小獸般的哼唧以示存在。
靳子琦感受到他拂過自己臉頰時指腹上的粗糲,沒有避開,而是反握住他的手貼在臉上,眼角瞟向他剛才站的位置後的急診室。
「裡面情況怎麼樣了?」
「沒什麼事,現在醫生正在裡面給她縫合傷口。」
宋其衍的話音剛落,走廊角落就傳來嚶嚀的哭聲,眾人轉頭,便看到喬念昭守在急診室的門口一動不動,一雙眼睛卻紅紅的,眼淚不斷掉下來。
急診室的門沒過多久就開了,一個護士先走出來。
她一邊扯下口罩,一邊問:「家屬呢?」
喬念昭立刻上前詢問情況:「我媽媽怎麼樣啦?」
護士看了不遠處站著的宋其衍等人一眼,才回頭跟喬念昭交代:「病人額頭的傷口挺深的,不過已經縫好了,只要平時多注意,不要沾水就可以了。」
喬念昭這才鬆懈了緊繃的身體,扶住牆壁,一不小心就要跌落在地上。
「念昭!」孫皓擔憂而急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靳子琦眉心一擰,孫皓的身影已經掠過她跑向了喬念昭。
「這麼急急忙忙給我打電話,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孫皓扶住喬念昭便緊張地詢問,喬念昭哽咽了幾聲,隨後,「哇」地一下,大聲哭倒在孫皓的懷裡,抓著他的衣襟抽泣不停。
「我媽在裡面,她流了好多血,我還以為……還以為她要丟下我了!」
孫皓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頭,柔聲安撫:「沒事的,沒事的……」
似乎接收到兩道冷然的目光,孫皓的身形一震,一轉頭就看到不遠處的靳子琦,臉色有些僵硬,但隨即便朝靳子琦禮貌地一頷首。
靳子琦望著抱成一團的兩人,無法將蕭瀟所說的「只是表兄妹」關係聯繫到一塊兒,有哪一對表兄妹會親熱到這個地步?
況且,她眼前的這對還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表兄妹。
急診室的門一動,喬欣卉躺在病床上,被人推著、面色蒼白地出來。
她的額頭纏著好幾圈紗布,之前受傷的地方滲著血漬,染紅了紗布,整個人看上去也頃刻間蒼老了不少,了無生氣地躺在那裡。
「媽!媽!」喬念昭抓著病床的床沿急急地喚了好多聲。
醫生拉住喬念昭,表情嚴肅:「病人現在需要休息,別吵她。」
喬念昭扁了扁嘴,眼淚嘩地流下來,被孫皓護著退到一邊,目送著病床推出急診室,進了不遠處的一間病房裡。
蘇凝雪靜靜地站在廊間,看到喬欣卉沒有生命危險地出來便要離開。
「走吧,家裡的飯菜要涼了。」她說這話時神情淡然,沒有一絲的起伏。
靳子琦和宋其衍也互看了一眼,的確,他們沒理由多留在這裡。
倒是蘇凝秋倍感失望地嘖嘖歎了聲:「真是禍害遺千年……」
一行人正欲原路返回,喬念昭突然掙脫開孫皓,匆匆地跑了過來擋住去路。
「你想做什麼?」蘇凝雪冷冷地望著紅著眼睛的喬念昭。
「蘇凝雪,你可真有本事!」喬念昭咬著牙關忿忿地說:「你一直都見不得我媽好,想方設法想要拆散我爸媽,也想把我趕出靳家,甚至還讓家裡那些傭人欺負我跟我媽,你就不怕有報應嗎?」
虞青喬聽不下去,擰著眉頭怒喝:「喬念昭你個瘋婆子,胡說什麼啊!」
「我胡說?」喬念昭含著淚嗤笑:「那我媽現在躺在這裡面算什麼?」
「你自己不是看得清清楚楚,現在何必反過來問我?」蘇凝雪冷厲的眼看著喬念昭,說:「你往我頭上按罪名之前是不是也該找個證據。」
喬念昭頓時語塞,蘇凝雪冷淡平靜的語調卻也讓她氣憤,喬念昭拳頭握得死緊,撐大眼角用力瞪著蘇凝雪,語氣是氣憤的顫抖。
「你自己做的那些事還怕別人說嗎?你這個卑鄙小人,要不是你,我爸媽早二十幾年前就在一起了,你真的很噁心,靠著見不得光的手段逼得我爸離開我媽,你以為這樣我爸就會喜歡你嗎?如果你這樣認為,那就大錯特錯了!」
「即便我媽今天死在了醫院,我爸這輩子喜歡的人也只有她,在我爸心裡,只有我媽一個,蘇凝雪,你是多餘的,你只不過是個多餘的第三者,破壞別人的幸福,還要噁心地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虛偽嘴臉。」
蘇凝秋聽得火大,剛想反駁卻被蘇凝雪拉住。
蘇凝雪擋在了她跟前,目光定定地看著倔強不服軟的喬念昭:「看來你媽只告訴了你父母感天動地的愛情,沒有跟你說你爸是怎麼愛上她的。」
喬念昭被蘇凝雪盯得氣焰消了一半,卻還是逞強地說:「我爸媽相愛管你什麼事?反正沒有你什麼事,你不過是後來者居上,破壞別人感情!」
蘇凝雪嘴角慢慢泛起一個冷笑:「那你就把你剛才說的這句話轉達給你的母親,看看她是什麼反應。」
說完,蘇凝雪就冷冷地隔開喬念昭,擦過她的肩要離開。
病房門口,本該昏迷在床上的喬欣卉卻扶著門框站著,臉上沒有血色,她哀戚地望著蘇凝雪,虛弱地叫了一聲:「凝雪……」
蘇凝雪聽到聲音回過身,目光清冷地迎視著喬欣卉。
喬欣卉張了張蒼白乾涸的嘴唇,卻好似難言之隱,最終沒有說出一個字。
有路過的護士,一看到喬欣卉就那樣站在門口,急得忙過來扶著她:「我說你怎麼出來了,你失血過多,最好去床上躺著,不然容易暈倒!」
喬欣卉卻不肯進去,一雙眼盯著蘇凝雪:「凝雪,我有話對你說。」
「我可不記得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
蘇凝雪涼涼地收回視線,抬腳就要走,身後卻響起喬欣卉跌倒在地的聲響和護士的驚呼聲,但喬欣卉一雙眼卻無法從蘇凝雪身上移開。
「凝雪,給我幾分鐘好不好,有些事我一直想跟你說清楚。」
蘇凝雪佇立在原地,望著前方走廊盡頭的那點光暈,垂在身側的雙手卻緩緩地收緊,幽幽轉過身,直視著地上狼狽的喬欣卉。
「說清楚?那就說吧,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是更好說清楚。」
喬欣卉的神情立馬就難看了,難以啟齒那些已經縈繞在舌尖的話。
靳子琦看著蘇凝雪冷然的臉色,母女連心,她能感受到蘇凝雪心底的那一腔慍怒,走到蘇凝雪身邊,抬頭扶住她的肩膀:「媽。」
喬念昭看到自家母親跌倒,早已忙不迭地過去,「媽,你快進去吧。」
孫皓也過去幫忙:「伯母,天氣涼,有什麼話以後再說,現在身體要緊。」
喬欣卉卻固執地搖頭,看著蘇凝雪的神色有些焦急。
蘇凝雪卻突然不著痕跡地移開靳子琦的手,往前走了兩步,俯視著地上的喬欣卉:「好,你要說,那我就跟你好好說說三十幾年前的事情。」
「媽(姐)!」靳子琦和蘇凝秋異口同聲地開口。
宋其衍卻扣住靳子琦的肩膀,她轉頭,便看到他輕輕地搖搖頭。
靳子琦立刻就明白了,宋其衍是希望蘇凝雪真正的釋懷,那麼只能通過解決心中那個鬱結的源頭,無非就是喬欣卉的存在。
靳子琦不由地扣緊了宋其衍的手,眼睜睜地看著蘇凝雪跟喬欣卉進屋。
……
喬欣卉望著蘇凝雪站在窗邊的背影,即便不願意去承認,但事實依舊擺在那裡,蘇凝雪身上無時不刻不在散發著一股清冷貴氣卻又溫婉的氣質。
無論過去多少年,似乎都沒發生什麼大的變化。
相反的……
她撫上自己鬢邊的頭髮,早已不年輕,也沒有蘇凝雪的風韻猶存。
「凝雪,這三十年來,我一直都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蘇凝雪聞聲回頭,望著坐在病床上憔悴的喬欣卉,說出的話卻沒半點的憐憫之意,唇角噙著淡淡的一抹笑:「你也知道自己對不起我?」
喬欣卉一愣,手指攥緊了掌下的被褥,仰起臉對視著蘇凝雪。
「年輕的時候,總會為了一兩件事情不管不顧,即便全世界都反對也不認為自己有錯,甚至只要得到那個人的一點回應,就會變得奮不顧身!」
「凝雪,我知道你怨我,我自己何嘗不是?如果三十年前我不曾一時任性跑去天山,那麼後面的事也不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她頓了頓,才說:「我也知道,那時候的我給不了他想要的,他是個有志向的,即便當時愛著我又怎麼樣?看著自家企業一點點地衰敗,他只會被生活和工作壓得疲憊不堪,而所謂的情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你給他的……是作為一個男人的驕傲。」
蘇凝雪聽著她感人肺腑的話語,眸色幽深,唇角微微揚起:「可是,深明大義的你還是回來了,在他跟我結婚之後。你當時是不是在想,反正蘇家已經給了大筆錢給靳家,靳氏也度過了危機。這個時候靳昭東對蘇凝雪始亂終棄,蘇家也奈何不了靳氏,反倒是你,如果懷上一兒半女,指不定就能取而代之了。」
「凝雪,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不管你信不信。」
喬欣卉直直地望著神色譏誚的蘇凝雪,表情是那麼悵然、卻又那麼認真。
這個樣子的喬欣卉,應該很能觸動靳昭東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吧?
可惜……蘇凝雪不是靳昭東。
「所以,你要告訴我,這都是天意,你們破鏡重圓是命中注定的?」
喬欣卉的眼神一閃,想要解釋,蘇凝雪卻抬手制止了她。
「我不想再聽你說些心口不一的話,如果這就是你把我叫進來要交代清楚的事情。其實比起這些,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麼得到那張凌雀圖的?」
喬欣卉的瞳孔猛地一縮,不敢置信地瞅著蘇凝雪,囁喏了下嘴唇,卻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只是雙手愈加地捏緊掌心的被子。
蘇凝雪卻看似漫不經心地說著:「你知道嗎?他從天山回來的那晚,喝得酩酊大醉,躺在我身邊,卻喊著你的名字,後來吐個不停,他根本不顧我的感受,只是指著我義正言辭地指責,他說,欣卉什麼都沒有,只有他了,可是現在,連他也要離開,他質問我,我明明擁有了這麼多,為什麼還不肯放過他?」
說到這裡,蘇凝雪的柳眉一挑,深深地望著臉色難看的喬欣卉。
「他就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捧著錢包有哭有笑,然後從夾層裡抽出了一張素描紙,被整齊地折疊著,一點點攤開,他醉醺醺地扯著我的手腕說,你什麼也沒留給他就帶著孩子走了,他只能靠著那張畫緬懷你們的愛情。」
蘇凝雪環在胸前的手臂肌肉一陣痙攣,然而面上,她卻莞爾笑著:「他心裡眼裡嘴裡都念著另一個女人,可是,他的手裡卻拿著曾被我揉成紙團丟棄到窗外的凌雀素描,你說,這是不是對我的最大諷刺?」
「當他深情款款地跟我訴說,他在喬家看到畫板上那張凌雀,沒有任何徵兆,就得到了心靈上的共鳴,然後一回頭,就看到了一手拿著美工刀一手拿著鉛筆還繫著圍裙的你,愛情的發生只是那麼一瞬間。」
喬欣卉眼底有淚水浮動,她似乎努力想要說什麼,然而對上蘇凝雪那雙波瀾不驚的冷眸,所有的理由都變成了卑劣的狡辯。
「我是嫉妒你也怨恨過你,很多個夜晚睜眼到天明,我不甘心,明明是我做的畫為什麼會成為你們的定情信物?可是後來我就想通了,如果你沒有過人之處,一張畫維繫的感情又能持續多久?」
「而我,不過是當了一回媒人,給了你們一個邂逅的機會,之後的種種,我的存在,也不過是驗證了你們的愛情到底有多堅定,靳昭東的確是個長情的男人,好多次我都故意畫了幾幅素描擱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可是他都不曾瞟過一眼。直到我畫完第一百幅畫,他第一百次從畫前匆匆而過,我終於明白……」
蘇凝雪轉眸望向窗外的月色,「我給了他一百次機會知道我才是那個畫畫的人,他卻始終不願意抬頭看我一眼,後來我才明白,這只能說明我跟他沒有緣分,即便沒有你,也會有另一個喬欣卉橫在我們之間……」
「凝雪……」喬欣卉的聲音幾近哽咽,捂著嘴眼淚滑了下來。
她怎麼也想不到,蘇凝雪竟然早就知道了真相,可是,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冷眼看著她和靳昭東為了那份愛情偷偷摸摸了三十年。
「也許你女兒說得沒錯,我那樣處心積慮把他留在我身邊,又是為了什麼呢?我用一紙婚書鎖住了他的人,可是他的心呢?現在我仔細想想,回頭去看,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愚蠢。」
「其實靳昭東,根本不值得我這樣不顧一切。」
最後一句話,蘇凝雪說得極慢,極輕。
夜風吹入微敞的窗戶,也吹散了她的聲音。
然而那猶如凌遲般的疼痛卻深深地烙進了另一個人的心頭。
喬欣卉的視線越過蘇凝雪的肩頭,身體狠狠地一震,不敢相信地張開嘴,她的雙手無助地顫抖,她忽然想要站起來,卻跌落在了地上。
蘇凝雪望著突然失態的喬欣卉,也看到了她臉上的驚慌失措,順著她的視線方向緩緩回頭——
靳昭東竟然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身後的房門虛掩著,他就那樣子站著。
蘇凝雪早已沒有了再去猜測他此刻心情的興致,掃了眼地上的喬欣卉:「要說的都已經說了,以後我們之間應該無話可說了,就不說再見了。」
說完,蘇凝雪轉身便走,走去門口,即便那裡現在有尊門神。
擦身而過之際,本如雕塑般屹立不動的靳昭東卻突然伸手,他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下一秒的離開。
蘇凝雪垂眸看了眼那青筋突起的手,緩緩抬眸看著他。
「你剛剛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昭東——」喬欣卉懇求的哽咽聲在床畔響起。
靳昭東的眸色一晃,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喬欣卉,自然也看到了她額角被血染紅的紗布,喉頭滾動了下,卻不願意就此鬆開手中的衣衫。
因為這一次,如果鬆開,她真的會一去不復返了!
靳昭東低頭看著神色平淡的蘇凝雪,淡色的燈光投射在她的臉上,那秀麗而清冷的五官放大在他的瞳眸裡,那熟悉的樣子,這一刻,卻變得有些陌生。
「凝雪……」靳昭東不由加重了手裡的力度,眼眸也逐漸變深,整個人似乎頃刻間蒼老了不少,手指的關節劇烈地痙攣,「那張凌雀……」
「既然你都聽到了,何必再假惺惺地問我?」
蘇凝雪毫不遲疑地、撥開了他的大手,然後越過他打開了門,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便跨出了病房,身後的門輕輕地合上。
她的後背貼著冰冷的木門,仰起的頭望著牆頭那盞暖色的燈。
這一次真的是跟過去做個徹底的了結……
深吸口氣,蘇凝雪便轉身走去靳子琦她們等候的地方。
……
靳子琦一行人在醫院的等候室坐著,看到蘇凝雪來了,便一起準備回去。
剛走出等候室,走廊裡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跑步聲,靳子琦定睛一看,是喬楠,幾乎同時,身邊的蘇凝秋一聲唏噓:「怎麼趕到這裡來了?」
喬楠穿著煙灰色的大衣,脖子上圍著厚厚的圍脖,看上去比實際年輕年輕不少,在靳子琦的印象裡,他始終是位笑意溫和、謙雅的紳士。
然而,眼前這樣神色緊張的喬楠卻是沒見過的。
他頭髮凌亂,額際還滲著細汗,拎著行李箱,上面還有機場的標籤,顯然是剛下飛機沒多久,當看到蘇凝雪時,他扔了行李箱就衝了過來。
「頭傷到哪裡了?」他一手扣住蘇凝雪的肩頭一手在她的腦袋上摩挲。
喬楠的呼吸喘息很急很急,似乎一口氣喘不上來就會窒息而亡。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的那雙手在輕微地發抖,雖然他努力地克制著。
蘇凝雪望著他失魂落魄的緊張樣,別開了頭,把臉從他溫熱的掌心挪走,聲音也是淡淡的,「我沒事,受傷的不是我。」
喬楠的手心一空,心中有失落,也有苦澀,然而卻被巨大的心安覆蓋。
不是她……
他本懸在半空的心才緩緩落下,望著她完好無損的側臉,扯出一抹笑。
「沒事就好,我看到公寓門口那一灘血……」
靳子琦看著自己母親被另一個男人這般珍視,眼圈有些酸澀,依偎在宋其衍的懷裡,幫喬楠解開疑惑:「受傷的是喬欣卉……」
喬楠愣了愣,臉上隨即便恢復了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關切。
蘇凝雪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喬楠,望了眼一旁的蘇凝秋:「我先回去了,你們坐其衍的車過來吧。」說完,便率先離開了。
喬楠的視線跟隨著蘇凝雪,卻沒有當即追上去,怔怔地站在原地。
靳子琦卻在他轉身時看到,後頸處的圍脖都被汗水濡濕了,他應該是從機場坐車去南都花園,卻在看到那灘血後又會錯了周圍住戶的話匆忙趕來了。
蘇凝秋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拍了拍喬楠的肩,歎了口氣:「傍晚,靳家那位老太太鬧上門,喬欣卉之後來勸老太太回去,老太太本來想要推我姐,喬欣卉阻止她卻反倒被她推倒,不小心磕到了額頭,流了不少血。」
喬楠聽了這番話,心中微微一跳,身體也感到發冷,他沒有聽漏蘇凝秋說的,那個老太太最開始要推的是蘇凝雪,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凌厲。
青喬從蘇凝雪背後探出頭,朝喬楠俏皮一笑:「喬叔叔,你不是一直在追求大姨嗎?怎麼追著就追著就沒了人影?」
喬楠尷尬地笑笑,轉而看向宋其衍,宋其衍摟了摟靳子琦,替喬楠回答了青喬:「如果我沒有記錯,喬叔是回英國交極致下一期的汽車設計稿了,那東西可不能空運,要是洩露出去,可就不是辭退一個設計師那麼簡單。」
蘇凝秋看出了喬楠的心不在焉,終究心生不忍,在喬楠準備回住處時,從青喬的包裡拿出一串鑰匙遞過去:「拿著。」
「這是……」喬楠詫異地看著那串鑰匙,心中隱約有了猜測。
靳子琦也為小姨的言行而吃驚,那鑰匙是蘇凝雪南都花園公寓的……
「你去吧,我姐今晚估計睡不著了,我可不想晚上對著一張晚娘臉,我過會兒跟青喬去其衍家休息一晚上,」蘇凝秋說著朝宋其衍擠眉弄眼:「其衍,小姨要去你家做客,你不會不同意吧?」
宋其衍笑吟吟地道:「能請到小姨,歡迎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
蘇凝秋手一揮,也樂了:「就你嘴甜,估計就是這招騙了子琦。」
靳子琦被調侃得臉一紅,倒是坐在椅子上挽著「憤怒的小雞崽」的靳某某突然仰起頭,「小外婆錯了,粑粑是爬陽台睡琦琦的床把琦琦騙到手的!」
走廊裡,頃刻間鴉雀無聲……
宋其衍的臉一黑,直線型走去座椅邊,靳某某一見情況不對,慌忙從椅子上滑下來,一邊回頭瞅著宋其衍一邊撒腿就往走廊另一頭跑。
「別跑!聽到沒有?」宋其衍咬牙切齒地追了上去。
靳某某兩條短腿猶如風火輪旋轉,殺豬般大吼:「救命啊——」
蘇凝秋失笑:「子琦啊,這怎麼看你都像是養了兩個孩子啊!」
靳子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抿起唇角:「是三個。」
其他幾人頓了頓,隨即便笑了起來。
但笑過之後,蘇凝秋便又直奔主題,朝還沒走的喬楠說:「喬大哥,換做別人,我今晚是絕對不會交出這個鑰匙的,這個理由夠了吧?」
喬楠望著蘇凝雪靜靜地幾秒,終於從她手裡接過鑰匙,然後看了一眼靳子琦,靳子琦回之一笑,喬楠像是鬆了口氣,不再猶豫拎著箱子走了。
「希望這一次,媽不要再拒絕喬叔叔了。」
蘇凝秋瞟了眼靳子琦,神秘一笑:「不是希望,是一定不要。」
靳子琦有些錯愕地看著蘇凝秋,蘇凝秋略顯感歎地說道:「我看得出,你媽媽並非對喬楠無意,我甚至懷疑,她早就喜歡喬楠了……」
靳子琦聽得雲裡霧裡,蘇凝秋卻把手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臉上的笑卻更加的詭異神秘:「這個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靳子琦聽著也是失笑,便不再追求,轉頭之際,卻看到了靳昭東。
靳昭東看上去很憔悴,眼眶也紅得可怕,但他盡量沖靳子琦扯出一抹笑,蘇凝秋不屑地哼了一聲,他的眼底閃過愧疚,但依舊走了過來。
「爸。」靳子琦沒有多少敬意地叫了他一聲。
靳昭東卻因她這聲「爸」眼底一濕,猶豫地抬起手,在靳子琦困惑的目光下,放到她的發頂,動作僵硬地撫摸了幾下,卻是無盡的溫柔和辛酸。
蘇凝秋看得忍不住輕嘲起來:「有個現成的便宜女兒給你摸,幹嘛跑這些冤枉路來摸我們子琦的頭,」說著,一把拉過靳子琦,「不讓摸!」
靳昭東的手裡一空,竄入虎口的唯有一縷寒風,他的五指慢慢揪緊,沒有去看靳子琦不解的打量眼神,而是猶如來時轉身離開。
只是剛走了兩步就停頓了,轉頭看著靳子琦:「今天,秦遠來找我了。」
說完,不等靳子琦從這句話裡反應過來就走遠了。
走廊盡頭依稀傳來某某嘻嘻哈哈的笑聲,靳子琦猛然回過神,循聲瞅去,本懸乎的一顆心在看到抱著某某走來的宋其衍時恢復安然。
……
蘇凝雪打開公寓玄關處的燈,那攤血跡已經被鐘點工清理乾淨。
她關上門換了鞋緩緩走進去,公寓的客廳還攤放著本來要佈置的裝飾品,那條五彩繽紛的橫幅讓她陰鬱的心情終於撥開了那麼點雲霧。
蘇凝雪挽起嘴角,轉身的時候,看到了被拖放到沙發旁的大箱子。
那是孫蘭芳和喬念昭特意給她送過來的。
蘇凝雪走過去,靜靜地盯著那用膠帶密封的箱子看了許久,才蹲下身,從始縫處拉開膠帶,「嘶啦」一聲,箱子就被打開了。
箱子裡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譬如她擱放在洗手間裡的護膚品,還有她藏在梳妝台裡的髮夾,大學畢業那年拍下的一本攝影機……以及那一百張素描。
或許是因為年代久遠,素描紙上的鉛筆痕跡已經淡去,模糊不清。
她半蹲在那裡,一張又一張地翻看,畫的無一不是一隻栩栩如生的凌雀。
只是從來不曾有過一個欣賞者。
她又把那些素描丟進了箱子裡,然後重新用膠帶封好。
明天一早,搬到樓下扔了,這些東西,對她來說,不存在任何紀念意義。
眼睛有些乾澀,蘇凝雪站了起來,兩條腿卻因為蹲得太久發麻,一個不穩,往前跌倒,膝蓋撞到了堅硬的紅木櫃子上。
蘇凝雪倒吸了口涼氣,坐到沙發上,撩起褲子忍痛揉散了那塊淤青。
待陣陣疼痛過去,她才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去廚房。
她沒忘記,過會兒其他人還要過來這裡吃晚飯。
雖然早已沒有了過生日的心情,但她還是盡量把晚餐做得豐盛一點。
可是,等她把菜上齊了,坐在椅子上等了很久,都沒有等來本該等候在桌邊的人,打電話過去詢問,凝秋只是大大咧咧地說要去宋宅做客。
言外之意,大家今晚都不會來這裡了?
蘇凝雪並沒有什麼不高興,她只是交代了一句路上小心就掛了電話。
獨自一人,面對著一桌子的美味佳餚,她忽閃了下眼眸,然後起身去客廳裡拿了本來準備好的蠟燭和燭台,然後擺到餐桌中央。
在點燃蠟燭的同時,蘇凝雪就關閉了電燈,昏暗的公寓被燭光照亮,光線恍惚不定,卻也平添了幾分單調的浪漫。
蘇凝雪開了桌邊的一瓶紅酒,為自己的杯子倒滿,然後舉著杯子輕輕搖晃,看著裡面酒紅色的液體在燭光下閃爍著金亮柔和的光芒。
「生日快樂。」她輕輕地嘀咕一句,然後喝了一口紅酒。
澀澀的,灌入咽喉,火辣辣的難受,直到滾燙了整個胃部。
她緩緩地起身,走到窗前,俯瞰著那繁華的夜景,不同於空蕩蕩的公寓裡清冷的孤寂,她一口又一口的喝著紅酒,放縱自己就這樣醉去。
公寓的防盜門卻發出輕微的聲響,走廊上的燈光在門縫裡灑進來。
蘇凝雪下意識地回頭看去,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昏暗微弱的光線下,他的身子半隱在陰影裡,卻愈加顯得挺拔英挺。
她的心臟被重重的一擊,手指捏緊了高腳酒杯。
喬楠出現在這裡,是她始料未及的,他不可能進來,除非……
蘇凝雪很快就反應過來為什麼其他人突然就不來了,她抬頭望著門口,喬楠的眉眼變得悠遠模糊,她看不清楚,卻知道他似乎並不開心。
她恍惚地看著他的身影,而那身影在她的瞳眸裡越來越大。
直到……他在距離他一米的地方站定。
蘇凝雪的眼睛眨了一下,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衝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去餐桌邊,想要放下手裡的酒杯,卻被橫過來的手扣住了手腕。
「做什麼?」她不禁擰起眉頭看向他。
他何曾這樣無禮地對過她?
手上緊扣她的力道讓她感到了疼痛。
「為什麼不和我在一起?」搖曳的燭光裡,他目光灼灼,語氣固執。
蘇凝雪全身的血液有剎那的凝固,避開了他的眼睛,說:「我已經不年輕了,也玩不起感情這種東西……」
「那二十八年前呢?蘇凝雪,如果時間可以重來,那個時候的你是不是就不會再來找我?」他的眸光如暗夜般涼透,語氣卻變得格外凌厲。
餐桌上的蠟燭,門縫裡吹入一道冷風,搖晃的燭火在黑暗中垂死掙扎了一番,最終化為一縷黑煙,整個公寓頓時陷入了死寂般的黑夜裡……
------題外話------
今天上組織行為學課程,老師讓我們分析林黛玉性格,其中一個是賢惠。
老師點名點到前面的男生,問:「同學,你分析一下林妹妹賢惠在哪裡?」
我前面男生頓了一下,然後說了四個字——
「刨地,葬花。」
……
ps:喬叔和雪姨二十多年前是不是有秘密啊?摸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