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舒殘顎副」韓閔崢點頭:「不過沒一個月,孩子就流掉了。我們也是在她流產時才知道她懷孕了,甚至連她自己之前都沒察覺自己有身孕的事。」
靳子琦頓覺得心亂,當年的事怎麼會這般複雜?喬欣卉愛的,究竟是誰?
「我父親得知後很難過,以為是平日讓她累壞了,還特意把家中的事務交由我二伯母幫忙處理,為的是想讓她好好養身子,每天父親還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陪她,雖然孩子的失去讓他的精神也一度變得頹廢。」
「後來小媽身體逐漸康復,也從失去孩子的陰影裡走出來。父親因為這件事絕對有愧就更加疼愛她,幾乎把她捧到了天上,沒多久,她就又有了身孕。」
韓閔崢在靳子琦和虞青喬眼中看到了震愕,他將水杯把玩在股掌之中,繼續說道:「那段時間,我父親和她都興奮地普及孕婦需注意的知識,還特意去報了孕婦瑜伽班,結果……不出一個月,又流產了。」
「又流了?」虞青喬嘴角一抽,「這都成流產專業戶了……」
韓閔崢望著青喬撇嘴皺鼻子的小動作,眸底閃過柔光,被對面的靳子琦捕捉到,她卻沒有當面點破,只是垂下頭淡淡地笑了笑。
「我父親最初以為是練瑜伽太過勞累,還因此對瑜伽班的老師大發雷霆,更是為了她換了家裡的傭人一批又一批。父親有位摯友是名婦產科醫生,有一日他來家中做客,父親便跟他說了我小媽的情況,他也很詫異,當時我路過書房,看他一臉若有所思,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建議我父親帶小媽去醫院檢查身體。」
靳子琦聽到這裡,大腦裡突然冒出了一個猜測,圈子裡各色人都有,她也曾聽說過一些名門千金因為生活不檢點墮胎後來導致長期的習慣性滑胎……
如果喬欣卉嫁進韓家前懷過孕,那後來兩次流產便說得通了。
想到這個可能,靳子琦的下頜線條繃緊,心情也愈發地凝重。
說到這裡,韓閔崢嘴角浮出一絲譏誚的淺笑:「當我父親跟她提出去醫院檢查時,她打死也不肯同去,還因此跟我父親冷戰了好久,最後還是我父親首先妥協兩人才和好如初。不過,我父親是個在仕途上抹黑打滾十幾年的狐狸,哪裡會被這樣糊弄過去,即便他當時還很愛她,但理智依然高於所謂的情情愛愛。」
「所以你父親偷偷去醫院找了那個給喬欣卉看診的婦產科醫生?」靳子琦抬起頭,平靜地接下了韓閔崢的話,唇邊是淺顯的笑:「不知道我有沒有猜錯?」
韓閔崢默認了她的猜測:「那醫生知道我父親就是小媽的丈夫,不分青紅皂白就胡亂罵了他一通,說小媽因為先前人工流產時手術沒做好,傷了子宮,才會習慣性流產,要是不多加注意,即使以後再懷上了也還是會像之前兩次流掉的。」
「我父親聽了這話當場就傻了,他和小媽結婚半年,懷了兩次孕,但醫生的話裡卻告訴他一個信息,小媽之前還有過孩子,並且還打掉了。」
靳子琦一顆心彷彿由高空墜落,跌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窖裡,她靠坐在沙發上,握著杯子的指尖有些冰涼,沒想到事實真的如她所想像的這般不堪!
「我父親是個基督教徒,素來不提倡墮胎這種殘忍的事,他覺得即便是個未成形的胚胎也是一個小生命,有活下去的機會,而不是被肆意地虐殺。所以回家後,父親就開門見山地問她為什麼要墮胎,我依然記得當時父親臉上的失望,我想那不止是對他接二連三失去孩子的失望,還有對小媽人品的失望。」
「小媽知道我父親去醫院查了她的病例,也很慌張,哭著跟我父親解釋,說那個孩子是個錯誤,所以她才會在釀成大錯之前打掉了那個孩子。」
「儘管當時她哭得楚楚可憐,甚至舉手發誓以後會好好養胎,絕對不會再傷害任何小生命。我父親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一旦決定了的事絕對不會再做更改,他就像是個優秀的陶瓷家,絕對不需要一件不完美的藝術品。在這件事後,小媽再也不是他心目中那個單純善良如畫中走出般美好的女子。」
「這個一開始就不被外界看好的婚姻,在小媽的事情曝光後就面臨危機,我父親消失了一個星期,再出現時只說了兩個字。」
至於那兩個是什麼字,靳子琦和虞青喬都心知肚明。
男人的度量再好,在這種事情上也會難免小心眼,男女之事,猶如飲水自知,韓父最後選擇離婚也是在情理之中,怪只怪喬念昭的過去太過不堪。
而她的第一個孩子,靳子琦想到的孩子的父親便是靳昭東。
十六七歲的花季年齡,正是年少衝動的時候,熱戀中的男女,難免會偷嘗禁果,所以喬欣卉和靳昭東發生過關係並不稀奇,卻她沒料到他們之間還有過孩子。
這些年她從未聽到靳昭東提及過這事,所以孩子,怕是喬欣卉偷偷拿掉的。
「後面的事想必你們比我更清楚。小媽離開韓家並沒有回去喬家,當時的喬家還要依仗韓家,父親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並未立刻說出他已經跟小媽離婚的事。直到後來聽說她在新疆跟另一個男人生了孩子父親才正式跟喬家攤牌,卻沒告訴他們真正的理由是因為小媽婚前墮胎不忠的事,我想,父親終究還是在乎她的,不然不會這麼三番兩次在外面維護她的名聲。」
是呀,若不是韓父的維護,喬欣卉哪裡還會蹦躂這麼多年?靳昭東當初和喬欣卉重新在一起時,是否也知道她在韓家一年裡所經歷的事?
當然,也不排除真愛無敵,靳昭東非但沒生氣,反倒覺得喬欣卉受苦太多,更加疼惜這個三十幾年活在他心中的女人。
想到有這個可能,靳子琦禁不住想要笑,卻依然替她的父親感到可悲。
如果他知道喬欣卉曾對另一個男人說,他跟她共同孕育的孩子是個錯誤,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根據韓閔崢的敘述,喬欣卉對韓父也並非無情,雖說婚事是喬叔叔促成的,但喬欣卉怕是也沒多大的反對,畢竟世上很少有一個寵你至斯的男人。
比起當時家族企業有麻煩的靳家,官運亨通的韓家更好的選擇。
不過這也只是她的個人猜測,喬欣卉也許真的只愛她的父親也說不定。
只可惜,這個也許的幾率似乎微乎其微啊!
「她怎麼這樣啊?明明知道當年的事不是大姨夫說得那樣,為什麼在大姨夫和大姨發生爭執時站出來說明真相?事後卻還要努力挽救大姨他們的婚姻,難道不覺得很虛偽嗎?」青喬唏噓地感歎。
俗話說的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凡是人都要為自己的生存之道著想。
喬欣卉做的,也不過是為自己罷了。況且,她跟靳昭東就像是周瑜跟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又怎麼能明白他們身為當事人的心情?
所以,靳子琦覺得自己也沒必要替父親不值,感情的事誰又說得清楚呢?
虞青喬越想越來氣,重重地一敲桌子:「表姐,咱們把她的事兒發到網上去,讓大姨夫看看她的真面目,看他後不後悔那樣對大姨!」
靳子琦轉動著水杯:「別人的事,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她低下的眼簾,波瀾無痕,「況且我們說出去,又有幾個人信?證據又在哪裡?」
虞青喬失落地耷拉了雙肩,哦了一聲,表姐說得沒錯,到時很有可能被喬欣卉倒打一耙說大姨不能面對自己的失敗,打擊報復她一個弱女子。
「如果這事捅出去,喬欣卉也許不會說什麼,但大姨夫和不知情的人都會覺得是大姨氣度小,在她跟自己沒有離婚時,喬欣卉一直都真誠地祝福他們,還處處為他們著想,奔波來奔波去地阻止他們離婚,大姨非但不感激還算計她。」
靳子琦望著分析得頭頭是道的虞青喬,笑著點頭,孺子可教的神情。
在她母親跟父親爭執要離婚時,喬欣卉是沒有說一個挑撥離間的字,都是熱心地開導他們,儘管這只會讓蘇凝雪和靳昭東吵得更加厲害。
但擺在檯面上的,卻真的是喬欣卉的明理賢慧,如今便是蘇凝雪和靳昭東離了婚,也只能歸咎於他們夫妻之間有代溝、性格不合,管別人什麼事?
喬欣卉很聰明,她懂得如何讓自己避開眾之矢的的困境,也知道如何利用任何對她有利的機會,這樣心思縝密的女人,若擱在古代,必然是一代宅斗高手。
即便是活在現代,也是分毫不差,喬念昭確實比不上她的母親,單單就是這手段方面,喬欣卉就能把喬念昭甩出好幾條街!
若喬念昭有她母親這般的城府心智,這些年也不會還沒把自己的名字寫進靳家的戶口本,還得靠她母親重出江湖後來為自己正名!
一頓飯吃完,虞青喬就興致勃勃地拉著韓閔崢走了,下午上班時間是兩點半,靳子琦看了下手錶,還有兩個小時空餘下來。
她徘徊了一會兒,決定開車去一趟蘇凝雪那裡,在得知了喬欣卉的過往後,她可以不告訴靳昭東,卻不能不把真相說與蘇凝雪聽。
靳子琦選擇把決定權交給蘇凝雪,如果蘇凝雪聽後想要把所有事告訴靳昭東,那作為子女的她也會尊重母親的決定,離不離婚到時恐怕是個未知數了。
上車前發了個短信給蘇凝雪,告知她自己馬上就要去南都花園。
路上,手機突然響起來,因為在開車,靳子琦沒有去看屏幕上的號碼顯示,只當是蘇凝雪回了她電話,戴著藍牙耳機直接說道:「我五分鐘後就到。」
可是聽筒裡卻沒有任何的動靜,只有有些急促的喘氣聲。
以為是騷擾電話,她剛想抬手按掉,那頭便傳來聲音。
「子琦……是我。」喬欣卉的聲音帶著些許的遲疑和忐忑。
靳子琦收回擱在結束通話鍵上的手指,黛眉一挑:「有事嗎?」
「……小崢是不是還跟你在一起?子琦,方不方便讓他接一下電話?」
「我們吃好飯就散了,現在他和青喬應該在回公司的路上。」
「那你們吃飯時有沒有聊什麼?還有,你跟小崢是怎麼認識的?」
恬雅而又溫柔的喬欣卉竟然也會慌張,這樣沒禮貌的問題也問出了口。
她究竟在恐慌什麼呢?
「子琦,你在不在聽?」聽不到回應,喬欣卉的語氣越加急了兩分。
靳子琦忍不住輕笑起來:「欣姨,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如果病了還是需要去醫院看看,這點醫藥費我父親還是付得起的。」
「小崢都告訴你了?」喬欣卉這次改為試探的語調,呼吸也更沉重了。
「告訴我什麼?你是他父親的第二個老婆,還是你為他父親也懷過兩次身孕,雖然每一次孩子都不足月流掉了?」
「子琦你不能這麼過分!」靳子琦能聽出喬欣卉有些方寸大亂:「我真是高估了你的品行,子琦,小崢是你找來的是不是?我知道你因為以前的事對我心存怨恨,但我真的不曾想過要讓你父母分開。」
「既然沒想過重新和我父親在一起,那你又在害怕什麼?」
喬欣卉有剎那的無言,是啊,她要真沒和靳昭東舊情復燃的打算,那麼她過去和韓父發生過什麼,就算和韓父兩情相悅過的事說出去也沒什麼關係。
除非是她現在很在意靳昭東對自己的看法,才會如此慌張不安。
「欣姨,倒也是我低估了的道行,若是你女兒不單是學了你偷人的伎倆,而是繼承了你的全部衣缽,那今時今日怕是我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喬欣卉輕抽一口冷氣,像是噎住了,很久都沒聲音。好一會,才聽到她說:「子琦,作為一個母親,想要保護女兒的幸福也是錯嗎?」
「沒錯,我才發現欣姨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靳子琦將車開進南都花園,望著前方的道路,嘴角掛著一抹諷刺,「背負了罵名,卻還幫我母親認清了父親的真實面目。」
不等喬欣卉再多做辯解,靳子琦在停下車的時候也按掉了電話。
把車停好後,靳子琦便上了樓,一打開門就跟正換鞋出來的喬楠差點撞上,她有些意外,沒想到喬叔竟然會在這裡。
喬楠看到門口的靳子琦,詫異過後是淡淡的笑,「衛生間的馬桶蓋壞了,剛買了個新的換好,你來了好好陪陪你母親,我先走了。」
靳子琦這才發現鞋櫃上的一個紙盒子,上面的圖案正是一個潔白的馬桶蓋,她的嘴角扯了扯,喬叔這慇勤獻得著實給力啊!
和這些日子以來,甚至連上門一趟都沒有的靳昭東形成鮮明的反差。
目送喬楠下樓靳子琦才進屋,蘇凝秋正從臥室裡出來,瞧見子琦立刻過來,拉著她到陽台上偷偷跟她說:「剛才你喬叔來修馬桶來了。」
「我看到了。」靳子琦哭笑不得,一猜就知道是小姨的注意。
蘇凝秋抿了抿嘴,「免費的苦力不用白不用,況且人家心裡還巴不得能每天上來做點什麼呢!你不知道昨天我跟你媽出去買菜,住在隔壁的鄰居還拉著你媽吆喝,我說妹妹啊,夫妻間哪裡來的隔夜仇,你每天讓你那口子站在樓下捧著束花曬太陽,還要每天交給老王十塊錢停車費,你看你多浪費錢!」
蘇凝雪學隔壁那胖大嬸說話學得有板有眼的,說到後來自己先捂著嘴笑起來:「當時就把你媽說得一張臉通紅,轉身就回了屋子,哪裡還敢下樓出去買菜?現在住在這幢樓裡的住戶十之**都知道你有個又傻又浪漫的爸爸。」
靳子琦回想到喬楠出去時滿頭的大汗和捲起的衣袖,知道他絕對不是只換了個馬桶蓋,眼角掃到客廳邊上的飲水機,旁邊擺放著滿滿兩大桶純淨水。
蘇凝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立刻一拍手,滿口稱讚:「我看他文文弱弱的,沒想到力氣不小,連搬了三桶水連一聲累都沒喊。我只是跟你媽抱怨了一下,說車子已經很久沒去洗了,他二話不說就拎了水桶拿了抹布蹭蹭下樓,接了物業管理那個老王的水管就開始洗車,後來順便就把馬桶蓋給換了。」
靳子琦捂著額際,「小姨,即便是這樣,你也不能這麼奴役喬叔。」
很難想像喬楠那樣一個溫雅矜貴的人拿著抹布搓車的樣子,好歹人家也是極致全球汽車公司的設計總監。
「子琦,你這話可是冤枉我了!」蘇凝秋自鳴委屈:「我可什麼都沒讓他幹,都是他自己去搶著幹的,你不知道,他看到你媽,一雙眼亮得跟燈泡似的,好像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跟在你媽後面不走了。」
如果喬楠聽到蘇凝秋在背後這麼笑話他,不知道會不會羞紅了老臉?
正說著,廚房的門就打開,蘇凝雪邊脫著圍裙邊出來,看到咬著耳朵說話的兩人,隨口問了一句:「在說什麼這麼高興?」
蘇凝秋笑得愈加曖昧:「能說什麼,當然是喬大哥了,剛才子琦來看到他一個大男人穿著名牌衣服卻抱了個馬桶蓋出去,你說好不好笑?」
這話一說完,靳子琦便看到蘇凝雪白皙的脖頸有些泛紅,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便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似乎對她們的談話一點興趣也沒有。
蘇凝秋卻拐了拐子琦的胳臂,「你媽一大把年紀還害羞,明明心裡也不是不喜歡人家,還要不冷不熱的,要是個沒耐心的,早被你媽嚇跑了,悶騷!」
靳子琦彎起嘴角笑笑,聞到了一陣清淡的花香,環顧了四周,便看到客廳的櫥櫃裡多了好幾捧桔梗花,有的很新鮮,有的已經呈現枯萎跡象,不過公寓的主人好像沒有扔掉任何一束的打算。
這是不是也可以算是對喬叔叔這些日子以來的付出的一種回應?
想到自己將要把喬欣卉當年的事告訴母親,靳子琦心中竟覺得有些對不住喬楠,若是母親最後決定爭取回父親,那喬楠又情何以堪?
靳子琦走進臥室時,蘇凝雪剛換好一身衣服,沒有過多的打扮,頭髮整潔地梳起,露出光潔飽和的額頭,褪去了以往的冷漠氣質,年輕親和不少。
一隻lv手提包擺在床角,靳子琦一眼就看到了一本結婚證和皮夾裡的身份證,看來母親昨晚說離婚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蘇凝雪見她盯著那結婚證目不轉睛,不解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靳子琦回神沖蘇凝雪一笑,慢慢走過去,站在蘇凝雪的幾步開外:「媽,你對喬叔叔是怎麼樣的看法?你好像沒有再趕他出門了。」
她可沒忘記之前那次蘇凝雪把喬楠踹倒在地的霸氣一腳。
蘇凝雪正在戴項鏈的手一頓,臉上也閃過一縷複雜的神情,但隨即便恢復了平靜無瀾的樣子:「胡說什麼,我一大把年紀,還要來一場黃昏戀嗎?」
「黃昏戀?媽你決定是黃昏戀,不是梅花二度開?你和喬叔叔看上去也不過四十歲左右的人,再婚說不定還能再給我生個弟弟出來。」
靳子琦試探的話讓蘇凝雪一張臉立刻紅透,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個素來一本正經的女兒竟會說出這種大膽的話,聽到生孩子,蘇凝雪自然而然聯想到了那檔子事,自己都五十歲的人了,哪裡還經得起折騰?
望著自己母親臉色一陣紅一陣青的模樣,靳子琦覺得好笑,然而輕鬆過後卻是別樣凝重的心情,但終究她還是開了口:「媽,有件事我想要跟你說。」
蘇凝雪的耳根也變得滾燙,剛想教育靳子琦,便聽到她突然嚴肅下來的語氣,便轉頭看她,連帶著臉上也很認真,不禁接口問道:「什麼事?」
「是關於喬欣卉的。」
果然,聽到喬欣卉三個字,蘇凝雪的眉心一擰,那絕對不是好臉色。
但靳子琦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
蘇凝雪聽完後靜靜的,甚至連眼底都沒有任何的波瀾泛動,然後徑直走到床邊,將結婚證和皮夾放進了包裡,然後把包挎在肩上:「那是他們的事。」
靳子琦愕然地望著自己的母親,竟然說了跟自己一樣的話,在對待靳昭東和喬欣卉的事情上,她似乎不再如之前那麼激動。
蘇凝雪回過頭,看到靳子琦錯愕的表情,稍稍莞爾:「我自認為不是個寬宏大量的女人,也沒辦法把責任和愛情完全分開來,看到她回來,我才知道我這些年來一直都沒改變,想要一個從裡到外只容得下我一個人的丈夫。這些年我努力用工作麻痺自己,可是偶爾累了停下來卻是前所未有的孤獨。」
「在我遇到你父親的時候,他就已經是一本寫滿了字的書,可惜,我只看到了那精緻的封面,卻不知道裡面早已寫滿了另一個女人的筆跡,哪裡還容許我去著筆?執著了那麼多年,也夠了,這次換我先放手,丟掉這個沉重的十字架。」
蘇凝雪的笑容充滿了釋然,並非是強顏歡笑。
「如果這是媽你的決定,我支持你。」靳子琦握住了她的手鼓勵。
蘇凝雪拍拍她的手背,瞧了眼牆上的掛鐘:「時間不早了,我得去民政局,結婚時沒讓他等我,離婚時也不想遲到一秒。」
蘇凝雪的倔強靳子琦是知道的,她不希望給靳昭東一丁點的誤解,讓他以為她在後悔在害怕想要挽回,她想要留給靳昭東的是一個完美的轉身。
「媽,我送你過去吧。」靳子琦主動請纓,還是不想讓母親形單影隻。
蘇凝雪明白她的心思,沒有拒絕,「那送我過去後就去上班吧。」
靳子琦點頭,出來時和蘇凝秋交代了幾句,蘇凝秋聽到姐姐真的要跟靳昭東離婚,一下子沒從這個消息中緩過神來,後來明白過來也沒預料中的欣喜若狂。
她只是無聲地點點頭,陪著靳子琦和蘇凝雪下樓,看著她們上車後,還要隔著車門對蘇凝雪安慰:「姐,等會兒我去接你吧。」
「我難道看上去真的那麼脆弱嗎?」蘇凝雪失笑,女兒是這樣,妹妹也是這樣,一個兩個都小心翼翼,好似她是擱放在博物館裡的名貴青花瓷。
「這跟脆不脆弱沒關係,畢竟自家人離婚是頭一次嘛。」
蘇凝秋輕聲嘀咕了幾句,靳子琦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心情不好不壞,事已至此,也只能用平常心來看待,離婚,其實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對蘇凝雪來說,離婚,又何嘗不是行到山窮水盡時的無奈之舉呢?
如果生活還是繼續,有誰會給自己找虐按個離婚的標籤在自己頭上?
話別了蘇凝秋,靳子琦和蘇凝雪便前往民政局,一路上,母女倆都沒多說什麼話,似乎都肅穆地等待一個莊嚴儀式的到來。
車子剛在民政局外停下,靳子琦就一眼看到了靳昭東的車,他竟然比她們還早到,昨晚的情形讓她以為他是不願意離婚的。
不過被蘇凝雪那句不離婚就上訴一激將,恐怕只要是個男人都會來。
尤其是位高權重的男人,哪裡會厚著臉皮不管不顧地說著「要我離婚,除非我死」的無賴話,如果真是這樣,那靳昭東就不是靳昭東了。
靳子琦不由轉頭看了眼蘇凝雪,她的臉上依舊平靜,也瞧見了那輛熟悉的轎車,她拿了包便打開車門,下車後對靳子琦道:「你先走吧。」
雖然有些不放心,但蘇凝雪趕她走的意思明確,大有她不走她也不進去的意思在那裡,靳子琦無奈,道了別便驅車離開,視線卻落在後視鏡上。
蘇凝雪望著靳子琦的車子遠去,深吸了口深冬冰冷的空氣,讓自己保持清醒的大腦,然後轉身走去民政局大門,每一步邁得都很優雅,也很果斷。
那輛黑色瑪莎拉蒂總裁的車門一開,靳昭東便從駕駛座裡出來,難得沒有讓司機開車,也對,離婚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這個身份,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蘇凝雪嘴角譏嘲地一揚,靳昭東朝她走近,她才看清他的臉,不同於往日的沉斂俊朗,有些頹廢,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憔悴得好像幾天幾夜沒睡。
她撇開眼不去看,淡淡地道:「協議書籤好字了嗎?」
靳昭東不接話,只是死死地盯著她,雙手緊緊地捏成拳,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她有深仇大恨,似乎在隱忍著上前掐死她的衝動。
蘇凝雪抬頭看看天空,這個冬天比以往都要冷,太陽很濃烈,可是寒冷依舊存在,空氣中零星飄散著幾片雪花,這就是冬季,隨時準備著下雪。
她忽然間想起,他們結婚是在一月,來領結婚證的那天,雪下得很大,但她捏著身份證和戶口本,風雪無阻地來到這裡,生怕延遲一天便有誤。
現在回憶起來,才發現當時傻得有多天真。
那也是他們結婚的第二天,為了配合喜慶的氣氛,她特意穿了件紅色的大衣,一張凍紅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忐忑欣喜,時不時轉動眼珠瞟身邊英挺的男人。
當時的心境她已經記不太清了,反正絕對不會像此刻這般心如止水。
「進去吧。」蘇凝雪說完便自己率先轉身,沒有去看他臉上的表情。
三十年後再次踏進民政局,只覺得時過境遷,恍如隔世,物和人都發生了變化,早已不是當年一張矮桌兩把板凳的年代。
望著那一對對捧著身份證交頸耳語的親密年輕男女,蘇凝雪也走到了他們後面排隊,這離婚和結婚竟然是在同一個窗口,也算是一邊歡笑一邊愁。
至於愁,今天和她搭不上任何的邊,她平靜得好似在完成一項工作罷了。
不過當她往隊伍後一站,瞬間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在靳昭東站在她的旁邊後,已經有年輕的情侶回頭和她搭話:「阿姨,你們也結婚嗎?」
蘇凝雪笑了笑,搖頭:「我們離婚。」
「呃……」那個年輕的小姑娘一臉尷尬,訕訕地說了句抱歉就忙轉身。
然後周圍打量她的目光倒不再如之前的怪異,似乎都在說:原來是離婚啊,那就沒什麼稀奇了,每天來這裡離婚的多了去,不差這一對了。
靳昭東就站在她的身後,卻始終沒有任何的動靜,但她能感覺到他的一雙眼一直落在自己的後腦袋上,彷彿要把她看出一個洞來。
不過她沒有回頭去跟他大眼瞪小眼,都要離婚了,何必再吵一架?
她看到前面的新娘子小心地將結婚證藏進包包的暗袋裡,然後又一層一層地拉上拉鏈,最後才鬆了口氣,緊緊地抱著包包心滿意足地跟新郎走了。
四周配合地響起祝福的鼓掌聲,那對新人紅著臉退場,嘴裡不斷說著謝謝。
蘇凝雪不免記起當年負責婚姻登記的工作人員讓她把身份證和戶口本拿出來,她低頭在包包裡翻了半天都沒找著戶口本,急得滿臉通紅,咬著嘴唇紅了眼圈,最後還是靳昭東在她的大衣袋子裡找到的戶口本。
工作人員笑著打趣:新娘子太緊張了,要是真沒帶來,可累著新郎了!
她羞澀地低著頭不敢去看坐在旁邊的他,一張臉卻紅如熟透的番茄。
……
「後面一對。」工作人員站起來叫喊了一聲。
蘇凝雪收回飄遠的思緒,在那些視線裡走上前,在左邊的椅子上坐下。
靳昭東很快便坐在右邊的椅子上,他的雙手搭在膝蓋上,坐得很端正。
工作人員只掃了他們一眼,便清楚是怎麼回事,一邊沖抽屜裡拿兩本空白的離婚證書出來,一邊說道:「結婚證和身份證拿過來吧。」
話音還未落,蘇凝雪的身份證和結婚證就出現在了工作人員的眼皮底下,工作人員一愣,不免多瞧了蘇凝雪幾眼,爾後又打量靳昭東。
依照程序,工作人員還是做最後的開導:「這輩子結成夫妻也不容易,中國十幾億人你們能走到一塊兒也是緣分,我看你們也結婚有三十年了吧,孩子都結婚成家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今天,真的確定肯定要離婚了嗎?」
靳昭東沒有出聲,蘇凝雪便回答得很決斷:「您貼照片吧。」
見蘇凝雪那堅定不移的眼神,工作人員無聲地歎息,手上不耽誤,開始完成兩本嶄新的離婚證,蘇凝雪的脊樑自始至終都挺得筆直。
靳昭東放在膝上的雙手在她說出「您貼照片吧」時就握緊,他稍稍側眸看她,她的眼睛卻直視著前方。他以為自己早已忘了,卻發現卻記憶猶新。三十年前來民政局登記那天那雙含羞帶嬌的美眸早已變得無波無瀾。
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變化?
他從天山回來的那一天還是更早,在他寄回來離婚協議書的那一天?
曾以為該有的解脫感不見蹤影,心頭卻像是有一個千斤的大鼎壓下來,這種窒息難受的感覺很陌生,不同於以往和欣卉被拆散時的絕望,此刻他承受更多的是一種人生的無望,當他看到那一個印章敲在離婚證上。
當那把剪刀卡擦一聲剪掉結婚證一角,他發現自己只能面對,無法抗爭。
絕望而又冰涼的情緒如寒潮從腳下漫起,直達心底,他只覺得四肢僵硬。
……
在他們分居後的某一天,下班後他習慣性地去她的辦公室等她下班,卻發現那裡面早已清冷一片,在員工詭異的注視下,他心不在焉地走進電梯。
開了車卻沒有立刻回家,在環形道上一圈一圈地轉,轉來轉去,車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不知怎麼地就轉進了去南都花園的路上。
那天黃昏滿天際的晚霞,紅得似要將整片天空燒起來,即便氣溫仍然很低,可是卻讓人感覺不如之前幾天那麼冷了。
南都花園所在的勞動路上,行人頗多,他跟隨著一些轎車開進了大門,刻意放慢了車速,他是知道她住在那幢樓哪個單元裡的。
剛把車子停好,就有一個穿著黃馬甲的老頭子搖著一面小紅旗過來,敲開他的窗跟他要十塊錢,他當即就翻了臉,哪有這樣的規矩?
那個小老頭也對他極為不滿,當即就把他跟之前停在這裡的一輛轎車的車主拿出來對比,「人家喬先生為了把他太太哄回家,就連包月也是眼睛不眨就付了錢,我看你穿得不錯,怎麼還這麼摳?」
聽到喬太太三個字,他下意識地心頭一緊,追著那老頭問哪個喬太太。
老頭子手往樓上某個窗戶一指:「不就是住在七樓的喬太太,大概一個月前搬來的,結果她口子每天都捧著花站在樓下等她原諒,說起來,中午我還看到他拿著一個燈罩上樓去給他太太換燈,估計兩口子已經和好了。」
他望著那老頭子擠眉弄眼的曖昧笑容,兩眼睛裡快要噴出火來了,手也不自覺地攥成了拳,爾後他又緩緩地將手指伸開,然後一踩油門飛馳而去。
……
蘇凝雪的第一次牽手給了他,第一個吻也是他的,甚至連第一次做(和諧)愛的人也是他,那麼多年,她的心裡眼裡都只有他,何時有空位放得下第二個男人?
可是如今她的所有柔情都給了喬楠嗎?不,他熟悉她的性格,她絕對不會做出對婚姻不忠的事,即便是要和喬楠在一起,也會在和他離婚後。
離婚後,三個字讓他的眼眸內佈滿血絲,離了婚,她就可以跟喬楠光明正大一起了,她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成為巧太太。
她不會為了報復他而故意跟欣卉的哥哥在一起,喬楠對蘇凝雪來說也是特別的,無論是三十年前還是現在,在她痛苦無助的時候,她想依賴的人、信任的人都是喬楠,而不是他靳昭東!
他當然不會忘記她十八歲時那個跟在她身後總是深情望著她的溫雅男子。
從今往後,他是不是真的徹底淡出了她的生命?
此刻坐在這裡離婚,也不過是為了維護作為男人的一份尊嚴,不然,他堂堂靳氏董事長難道真要等著她寄來律師函嗎?
當工作人員把離婚證放到他們各自的手上,蘇凝雪道了聲謝謝便起身就走,他怔愣地望著那本綠色的證書,只覺得無比的諷刺,三十年後他如願以償了。
他抬步快速地追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民政局,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和她的交疊在一起,似要纏綿到天長地久,然而卻分明是不相干的個體。
她走得很快,他要小跑才能追上她,「我送你回去。」
他剛才看到是子琦送她過來的,那她回去只能打車或是坐公交。
「不需要,這裡很容易就能打到車。」她望著他的眼神已經多了一份疏離。
即便以往也都不曾柔情似水,卻也好過此刻的陌生和刻意保持的距離,那好像在不斷提醒著他,他和她再也沒有絲毫關係了。
「那……旁邊有個咖啡廳,一起去喝點東西吧。」
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陪她站在路口,他並不是一個擅長花言巧語的男人,想要找一個話題,卻發現自己對她的興趣愛好所知甚少,竟無從著手。
他眼尖地看到對面的咖啡廳,就像是發現了一根救命稻草,在她真的轉身離開前,忙出聲邀請,生怕她一走再也沒有了見面的機會。
現在才下午三點,他本該回公司繼續上班,可是他的一雙腳卻挪不動,他只想說服她去咖啡廳裡喝杯咖啡,最好能喝到傍晚五六點,然後他就有理由邀請她再一起去吃晚飯,飯後甚至還能去濱海公園散個步消化消化。
這聽上去都是很普通的邀請,就當是為這場離婚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或者,如果她跟其他的闊太太一樣,想要去商場購物shopping,他也可以陪她去,他也許不能幫她做參考,可是他是男人力氣大可以拎袋子,她想買多少東西逛到什麼時候都可以。
蘇凝雪卻是微笑地搖頭:「我不渴。」她用委婉的方式拒絕了他的邀請。
忽然間,他變得無措,就像是被一棒打入了萬丈深淵。
蘇凝雪哪裡沒看出他眼底的失落,然而卻未心軟答應,她苦澀地抿起嘴角,如果過去三十年有一次他這麼說,那她絕對不會這樣決絕地離婚。
可惜,她這一輩子最不願意去想的就是「如果」二字。
出租車停下,她拉開後座車門坐了進去,車子很快又再次啟動,然後唰地一下就開了出去,消失在民政局的大門口。
靳昭東卻久久地站立在路口,維持著她離開時的姿勢,望著車子遠去的方向,一動不動,一片雪花突然從天而降,飄落在他的臉頰上,一陣清涼。
他沒聽漏她離開前的那句話,她說——
「祝你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