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紅這些天的情緒鬱鬱的,即便她很努力地讓自己顯示出高興的模樣,她也無法通過這種慣用的行為強化法改變自己的心理。舒歟珧留
她要結婚了,可是首飾店的店員送過來的亮晶晶的款式各異的項鏈或者戒指,壓根兒都無法吸引她的興趣;
她需要按時去做皮膚護理,以便讓她不常化妝的皮膚能夠接受化妝品的附著,不然婚禮的時候,她那生機勃勃的皮膚就會把有些地方的妝給吸收殆盡,讓臉部的妝容留下殘缺。
成套成套的符合她身材尺碼的衣服漸漸充實著家裡那龐大的衣櫃,她無法擁有面對新衣服時的喜悅。
近期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得她的心理都有了無法承受的程度。
這要從那天他們全家陪著媽媽去醫院復檢說起。
林青燃當時在醫院裡住院,為了配合以後的治療,她進行了全方位的身體檢測,後來在她出院前,擔憂許久的桑大偉終於放下心來,他的身體竟然也有點不舒服,於是就在醫院裡進行了簡單的治療,因為桑紅的一再堅持,他就順便也做了全面的檢查。
這回林青燃過來復檢,認識他們的醫生就把桑大偉的體檢結果給了他們,說這份體檢顯示的結果,桑大偉的身體並無大礙,只是有輕微的中老年人常見的血稠和高血壓。
在平時的飲食上稍微加以注意,平時吃點降壓藥,這樣的病就不會惡化。
桑紅卻不由緊張地說:「爸,你的血壓也一定要注意,媽媽還需要你的照顧,你以後可得按時吃藥,注意保養。」
桑大偉自然連聲答應,說高血壓血稠是中老年人常見的病,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讓她不要一驚一乍的。
桑紅呵呵一笑奪過來老爸手裡的體檢表就開始一點點地看了起來,一邊無聊地和他說著閒話。
她眼睛無意中掃到了血型那一塊,定定地愣了一下,怪了,爸爸怎麼會是0型血啊!
因為她知道媽媽的血型是b型,她的血型是ab型,那爸爸的血型自然是非a即b了,可是現在這體檢單子上清清楚楚地寫著o型。
她的生物學得很好,有關血型這一塊的常識熟的不能再熟了。
一對b型o型血的夫婦,是不可能有一個ab血型的孩子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有些傻眼了,她是當初出生時抱錯的,還是領養的?
桑大偉看她忽然悄無聲息地呆了,一動不動,似乎受到了什麼驚嚇,不由探頭湊過去問:「怎麼了,有情況?」
桑紅連忙把化驗單往一側移開,口中笑道:「爸,你幹嘛,嚇了我一跳。」
然後若無其事地把單子折疊好,放到自己隨身背著的小包包裡。
「紅紅,你是不是——是不是並不想這麼快就結婚?」桑大偉有些遲疑地問,女兒的精神狀態他看得出來,常常動不動就失神,情緒很不好。
「爸,還是你瞭解我,可是,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再說了,他對我那麼好——我——我又喜歡他,結婚是多好的一件事情,所有人都祝福我們,他年齡也大了,我想和他在一起,結婚是最好的方式,沒有理由不開心的。」
桑紅努力地讓自己的臉上湧出笑意。
「紅紅,你不知道你一說謊就會結巴嗎?」桑大偉抬手摟住她的肩膀,看著她認真地說,「究竟出了什麼事,讓你心神不寧的?我是爸爸,什麼事我都能給你頂著的;
即便你說不想結婚,我也可以拼了一切,去和宋家說這件事;
爸爸看得出來你心事重重,很不快樂。」
桑紅覺得眼睛瞬間發酸發澀,這麼一個粗線條的大男人,竟然是最瞭解她,最能感受到她真實內心世界的人,可是,她能說嗎?
她能告訴他,她是一個殺人犯,她眼睜睜地看著那麼多人葬身大海,只是為了避免自己任人宰割的命運?
那摧殘得她幾乎形銷骨立的噩夢,讓她總覺得眼前的這些幸福,絕對是會受到詛咒的,可是,她又是那麼的貪戀這些。
她隱瞞的就是足夠把她的愛情和生命都摧毀的真相,她知道那沉在海底的商船和那個被她一槍擊中腦門的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要背負起殺人犯的罪名。
殺人犯和一個前途無量的部長,他們之間的距離終究會越來越遠。
而且,就是剛剛,她竟然又看到她有可能不是桑大偉的親生女兒的血型,這個世界,瞬間就以讓她無法解讀和想像的詭異姿態,展現在她的面前。
彷彿她的生命,就是神的一個惡作劇,那個高高在上的神,操縱著神秘不可知的命運,讓無數狗血或者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一一出現在她的身上,看著她狂喜或者悲歌,當她為她即將得到的幸福歡呼的時候,他賜予她毀滅一切的隱患,當她絕望得分不出生和死的界限的時候,他又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她以為愛她的,無法陪他白頭偕老;她以為生她養她的,竟然不是給她提供生命最初的染色體的那個男人——她用什麼來證明她活著的意義?
活著為了什麼?
難道就是為了驗證命運的那只讓人恨極又無奈的翻雲覆雨手嗎?她不知道。
桑紅努力地抑制著自己的淚水,知道她如果在這樣的時候哭了,就坐實了她不想結婚的推測,不知道這個不是老爸的老爸會心痛到什麼模樣。
源頭源頭,一切的問題都有源頭的!
她努力地去微微笑:
「爸,你現在還能不能記起當年我出生時候的事情?」桑紅不是小孩子了,她明白這樣的詭異現象,醫院驗錯血型的事情,可能性微乎其微。
「呵呵,怎麼忽然想起問這了?」桑大偉笑得很意外。
「我都要結婚了,這十幾年轉轉眼竟然就過去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懷念我曾經最厭倦的漫長的童年,那時候雖然日子苦一些,卻活得恣意肆情的,現在這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什麼都不缺,反倒覺得沒有一點勁兒。」
桑紅有些苦惱,這也確實是她有感而發。
「唉,咱爺倆這一輩子果然都是吃苦受虐的命,你這樣,爸爸也有這感覺;
雖然住在你外公家裡,住著從來都沒有住過的大房子,吃著從來都沒有吃過的好東西,衣食無憂,身邊的人也都是和氣地相處著,我卻總有點不踏實的感覺;
就說吧,我曾經最大的一個夢想,就是給咱們家的小房子裡安個大空調,冬天再也不用凍得畏畏縮縮;
現在真的住到這冬天一點也不嫌冷的大房子裡,卻沒有一點驚喜;
這幾天做夢還夢到咱們那小窩,很久都沒有回去過了,也不知道家裡有什麼變化沒有,快過年了,趕上經濟危機,聽說小地方的賊都很猖獗的,會不會把咱家給掃蕩了?」
桑大偉似乎是在說笑話,桑紅卻明白他是在擔心,就像爸爸瞭解她一樣,她更瞭解常年混跡底層的爸爸。
擔心那些即將從國外回來的親戚,那些和媽媽的氣質類型更接近的兄弟姐妹,那種格格不入,會一點點地更真實地放大,會讓他自慚形穢到手足無措。
「爸,想家了你就和媽媽一起回去吧,等舅舅姨媽們都回來了,你們再過來也行,我看你在這裡住著,整天束手束腳地不舒坦,外公的身體多硬朗,哪裡就需要你鞍前馬後地孝順了,你也不要太委屈自己。」
「這樣——你覺得合適嗎?」桑大偉聽到桑紅說這樣的話,顯然很出乎預料。
「合適啊,你的生活是自己的,在哪裡過得舒坦就在哪裡,在外公家好,就住著;住得厭煩了,就回家住些天,這不單是你需要調整,我覺得外公是不是也需要調整?
就像小燕子一樣,春天來了飛來,是人家屋簷下住幾個月,到人有些想要生厭煩的時候,轉身離開了,等到明天天暖和了,重新飛來;
這樣不是很好的相處方式嗎?」
桑紅給他打個比方,告訴他回去未必不好。
「你覺得你媽會想回去嗎?」桑大偉有些拿不準,「她都成了大家的小姐了,看看你外公給你送禮金的爽快勁兒,他對你媽自然也不會小氣,她現在還能看上咱們那小窩?」
「呵呵,你要打算回去,這事兒我和媽媽商量,常言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你們回去了,找一處環境好的地方買新房,我的禮金都給你們養老,沒事就去打點小牌,喝點小酒,媽媽出去跳跳舞,和街坊鄰居聊聊天,多好的生活!
看看現在,這宅院太深了,家業太大了,你們倆在眾目睽睽之下,都活得多拘謹。」
桑紅說話很爽快,她很快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讓爸爸媽媽遠離這是非窩。
她和宋書煜的婚事,感興趣的人太多了,任何一件事被惡意炒作,都有可能要了媽媽的命,她不孝順就算了,難道還能因為她再把媽媽害死嗎?
「真的,紅紅,你真是爸爸貼心的小棉襖啊,你能說服媽媽也回去住些天就太好了,爸爸真的很想家,想那熙熙攘攘的早市,想那說說笑笑的街坊鄰居,想那曾經讓我混吃混喝的小飯館,想那打牌讓我賒賬的棋牌室……」
桑大偉笑得合不攏嘴巴,口中念叨著,眼神裡充滿了神往。
「爸,別說了,你說得我都開始想家了。」桑紅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肩頭,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撒嬌。
桑大偉呵呵傻笑著,全然沒有看到桑紅眼裡隱約的淚光。
林青燃的複查很仔細,醫生很清楚地告訴他們,手術很成功,以後只要不大悲大喜,休養一年半載的,洗衣做飯都能行。
林青燃有些神色漠然地勾勾唇角,對醫生的辛苦和熱誠表示謝意,那份預料之中的喜悅,絲毫都沒有顯示出來,桑紅冷靜地瞧著她,忽然覺得她有些陌生。
往常即便她身體不好,看到他們爺兒倆也都是眉眼彎彎帶著發自心底的恬靜的笑意,可是這些天不知道怎麼了,她的精神有些恍惚,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再仔細地想想,媽媽的反常就是從那晚和張雲萍一起吃飯回來後開始的,那晚她毫無耐性地趕自己回宋書煜那裡,後來就一直避著單獨和自己相處,每次回來,看到她常常都是呆在院內的大花圃裡修整花草。
坐上了車,一家三口回了家,到了離家不遠的一處街心公園,桑紅讓司機停了車。對林青燃說:「媽,今天天氣多好了,咱們倆去公園裡散散心好不好?」
林青燃不假思索地搖搖頭:「回去吧,出來這一趟我都累了。」
「就一會兒,媽媽,行不?」桑紅無奈地撒嬌。
「青燃,紅紅很快就出嫁了,你就別惹她不開心了,一起去那裡轉一會。」
桑大偉知道她在尋找和媽媽單獨說話的時機,連忙幫腔。
「嗯,就一小會兒,咱們說說悄悄話,轉一圈就出來。」桑紅一再強調。
林青燃實在不想去,她生怕桑紅找到了機會問她那晚遇到的男子是誰之類的話,可是這樣躲著也不是辦法。
猶豫間就被桑紅挽著胳膊走下了車。
「紅紅,你怎麼了,看著這眼睛好像哭過一樣?」
林青燃惴惴不安地陪著桑紅往街心公園裡走。
「媽,這是我爸爸的體檢單。」桑紅從包包裡取出那張化驗單,遞給林青燃看。
「怎麼,你爸爸身體有病?」林青燃慌慌張張地拿過來看,「什麼病啊,不會是很嚴重吧?」
「不會很嚴重,可是他的血型卻出現了問題,後果很嚴重。」桑紅看著她的神色。
「血型問題?血型有什麼問題?」林青燃看看桑大偉的化驗單,「你爸爸就是o型血,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媽,你是b型血,爸爸是o型血,為什麼我卻是ab型的血型?」
桑紅臉上露出疑惑。
「這——這——」林青燃看著桑紅臉色一點點地蒼白起來。
「媽,你明白這件事意味著什麼嗎?你就沒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桑紅急切地問。
「說什麼?啊呵呵,我記錯了,你爸爸是a型血,對——他是a型血,醫院估計把化驗單填錯了,一定是填錯了,紅紅,你可不敢多想啊!」
林青燃緊緊地抓了桑紅的手,好像生怕她跑走一樣,臉上竟然冷汗就出來了。
「媽,我當然不可能多想,可是,我怕爸爸多想啊!」桑紅並沒有趕盡殺絕地逼問她,而是很技巧地提醒她,受傷害最大的估計就是爸爸了。
林青燃眼睛驚恐地瞪得圓圓的:「紅紅,這事情可千萬不敢胡說,就當醫院弄錯了,行不?」
「媽,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話,放心好了;
可是——我想家了;
爸爸說他做夢都夢到回家,他這段時間老是頭暈,估計是血壓上的問題,他想著是回家的念頭折騰的,就想回家住些天;
咱們住外公家的時間不短了,舅舅姨媽們都快回來了,你們也該回a市收拾一下,到時候,請他們也去那裡作客;
媽,你跟著爸爸一起回去嗎?」桑紅的聲音帶著鼻音。
「家?回去?」林青燃一時間有點回不過神來。
「是,回a市那個我們一家三口的家!」桑紅笑著看她,「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外公對你再親,你也要記得你的家在a市。」
林青燃想到桑紅剛才話裡有話的暗示,想到她這些天心神不寧地胡思亂想,想到就這樣住下去,會不會哪天就被那個人堵到家裡了,到時候要是真的都堵到了一起,她哪裡還有臉活啊!
當即就歎口氣道:「紅紅,你長大了,說的話也在理,我回去和你外公說要回a市住段時間,這兩天我和你爸就回去,說實在的,我也很想那個小小的狗窩一樣的家。」
「唉,你也知道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以後要好好地對書煜,學著和他媽那個挑剔的女人相處,咱家人口簡單,媽媽無法給你提供和婆婆相處的經驗。」
桑紅聽媽媽毫不猶豫地應了聲,知道自己和爸爸在她的心裡份量是很大的,當即就笑著頂嘴:「什麼叫好好對他?還沒有成你家女婿,你的心就偏到他那邊了。」
噗嗤一聲笑了道:「傻孩子,怎麼了,你和書煜鬧彆扭了?」
「鬧也得有精力去鬧,他整天工作忙,回去就累得很,我哪裡捨得和他鬧啊!媽,有時候我靜下心想想,這樣的生活是不是就是婚後的常態了?」
「唉,他是個有大本事的,有得必有失,你把他當成可以信賴的親人,護著他愛著他就行了,所有的愛情,可能都有一個從熱烈歸於沉寂的過程,你不能要求他總是像公主一樣捧著你,你是不是現在就有些失落了?」
林青燃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