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端木花嫁帶著預靈族的弟子趕到曲丹鎮外的時候,發現月剎躺在殘破的涼棚中,懷中還緊緊抱著雪烙.
花嫁上前細看,發現雪烙早已死去,而月剎則陷入昏迷,身子還在瑟瑟發抖。他探了探月剎的額頭,發現他正在發燒。
幾位預靈族弟子得知了族長去世的消息,強忍悲痛,想將族長的遺體帶回去好生安葬,無奈月剎將雪烙抱得太緊,幾名弟子合力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花嫁看著眼前這一幕,眸色黯了黯。雖然不知道在這之前兩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月剎已經看清了自己對雪烙的心意。
比起當初得知雪祈去世時那幾近失去理智的憤怒,眼下抱著雪烙的遺體連昏迷了也不敢鬆手的月剎,就只能用可憐來形容了。
花嫁歎了口氣,對那幾名弟子道:「這樣使用蠻力也不是個辦法,還是讓我來吧。」
他說著,在月剎身後盤膝而坐,手執一道咒訣,點向月剎後背,只見一道紅色的靈光源源不斷地輸入月剎體內。
幾名弟子知道花嫁打算先救醒月剎,於是十分配合地退到了一旁。
半晌之後,月剎緩緩睜開了雙眼,在迷惘了片刻之後,他的目光落在懷中雪烙的臉上,定定看著,眼中有太多的情愫在靜默中沉寂了下去。
「月剎。」花嫁在他身旁低低喚了一聲。
月剎終於察覺到了花嫁和幾名弟子的存在,他抱著雪烙坐了起來,沒有說話。
花嫁伸手想將雪烙身上的袍子取下來蓋在月剎身上,卻被月剎先一步制止了。
「月剎,你知不知道你正在發燒,燒得很厲害。」花嫁擔憂地看著他。
「雪烙會冷的,」月剎淡淡回答,他的聲音因為受了風寒而變得十分嘶啞,「雪烙的身體已經很涼了,不蓋著的話,他會感冒。」
花嫁皺了皺眉,終於忍不住背過身,強行把淚意逼回去。他緩了緩情緒,轉回來看著月剎,認真地道:「月剎,雪烙已經死了,你要接受這個現實。」
「我知道……」月剎的聲音很低,重複著呢喃,「我知道。」
「所以雪烙現在已經不怕冷了,」花嫁知道月剎此時已經走入了死胡同,不得不耐著性子柔聲開導他,「現在你比雪烙更需要保暖,你明白麼?」
月剎不知道有沒有聽進花嫁的勸,只是一瞬不瞬地低頭看著雪烙。
花嫁摸不準他現在的精神狀態究竟屬於正常還是不正常,只能耐心觀察他的反應。
片刻之後,月剎突然道:「我發現……我從來沒有這樣仔細看過雪烙。」
「嗯?」花嫁被月剎突然轉移的話題搞得有些茫然。
「其實如果仔細辨別的話,還是可以發現雪祈和雪烙之間的不同點的。」月剎說著,指了指雪烙的嘴角,「瞧見了嗎,雪烙這裡有笑紋,而雪祈沒有。因為雪烙比雪祈愛笑,而且大部分時候他笑起來很張揚,但是雪祈從來不這樣笑。」
花嫁蹙眉看著月剎,此時他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
只聽月剎歎了口氣:「如果我從一開始就能發現這一點,該多好。」
花嫁勸道:「月剎,過去的事情,不要太過自責,不論如何,時光是無法倒流的,你應該往前看。」
他頓了頓,突然想起了什麼,振奮起精神繼續勸解,「月剎,你還記得雪烙之前給你的那份預言書麼?雖然我不知道雪烙在裡面寫了什麼,但他此舉的用意,必定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你若想補償雪烙,就應該努力實現他的願望。」
月剎沒有答話,他的思緒卻順著花嫁的思路滑到了更遠的方向去了。
只見他緩緩抬起頭望向花嫁,臉上流露出難言的悲傷:「雪烙說,他以後再也不想和我見面了。」他的語氣裡透出無盡的委屈,彷彿被丟棄而不知歸路的孩子。
花嫁只能好言安慰:「不會的,我們死後都會進入輪迴,只要進入了輪迴,不管多少世,總有能相遇的一天,到那時,你要好好把握機會。」
月剎搖頭道:「你不明白,雪烙他已經向姻緣神做了無數次禱告,說不會再跟我同上一輛馬車了。」
馬車?花嫁的思路稍稍卡殼了一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跟月剎交流起來居然這麼費勁。
月剎一臉無助地望著花嫁:「如果雪烙祈願成真,我該怎麼辦?」
「這個……」花嫁感到很無力,他能說其實他根本不相信這種禱告也能成真麼?
但是他知道現在月剎的精神狀態有些異常,自然不能用正常人的邏輯思維與他對話,於是順著他的思路道:「那你就再跟姻緣神禱告一次吧,也許姻緣神聽到了你的禱告,就把之前雪烙的那個給忘掉了也說不定。」
花嫁這番隨口哄騙的話,卻讓月剎精神為之一振。
「有道理。」月剎掙扎著站起身來,但因為發燒太過嚴重,他還沒站穩,便頭重腳輕地向一旁側了過去。
花嫁忙伸手扶住他,同時向站在遠處的幾名預靈弟子使了個眼色。那幾名弟子不知兩人究竟在聊些什麼,此時見月剎似乎有鬆動的跡象,立即奔過來,將他懷中的雪烙接了過去。
月剎一陣頭暈目眩之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發現懷中的雪烙不翼而飛,他驚慌抬頭,卻見雪烙已經被預靈弟子抬上了擔架,正要離開。
「等一下……」他倉皇追了幾步,一個不留神,又向前栽了下去。
花嫁只好使出全力扛住他,讓他不至於摔在地上。
「雪烙是他們的族長,」花嫁湊到月剎耳邊低聲勸道,「他們有權讓他們的族長入土為安,你不能給他們添亂,更不能……給雪烙丟臉。」
花嫁這一句話,總算是將月剎的理智拉回了一點,他定定望著那幾名弟子抬著擔架漸漸走遠。
「花嫁,」月剎喃喃道,「雪烙那麼喜歡熱鬧,如果一個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材裡,一定會很寂寞吧?」
花嫁一聽這話,生怕他冒出殉情的念頭,忙將他的這個念頭掐死在萌芽期:「月剎,不管怎麼樣,那裡是雪烙的歸處,他會以空桐族長雪祈的身份下葬,你若是冒冒失失地跟了去,只會給雪祈臉上抹黑,而且雪烙心裡也不會高興的,你明白麼?」
月剎眼中剛剛煥發出來的光彩又漸漸寂滅了下去。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視線中雪烙的身影消失不見。然後他才緩緩向鎮口的方向蹣跚而去。
花嫁疾奔幾步追上他:「月剎,你要去哪裡?」
「去向姻緣神祈願。」月剎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走,「事到如今,也只剩下這一個辦法了。」
花嫁沒想到自己胡亂編出來哄騙月剎的謊言,竟被對方一直記在了心裡,此時若要阻止月剎,只會讓他更加絕望崩潰。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手中捏了個防禦結界罩在月剎身上,就這樣默默護送月剎回到鎮子裡的姻緣神廟中。
因為不知道雪烙之前在姻緣神像前許下了多少次願望,為了能夠消除雪烙那個願望的有效性,月剎只能盡可能在神像前不斷地磕頭祈願,直到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陷入昏迷。
幾個月之後,大曜人正式發動了對鄰國的戰爭,先是傳來千代亡國的消息,緊接著,戰火燒到了初雲,大曜的軍隊有如神助,無往不利。
這一年冬天,白率先攻入大曜境內;次年四月,白軍隊潰敗,大曜人一鼓作氣發起反攻,翻越克洛山進入白境內;六月,白全面覆滅。
此時芒宿境內人人自危,大家都能預感到,大曜人的最後一個目標,便是芒宿。
不斷有各族長老進言,要求尊主及早採取行動進行自衛,但也有人看到了白人的後果,認為還是主動投降為好。
雙方各執己見,爭執不下,但高坐在尊主之位上的皇甫風音,一直保持著洞察一切般的緘默。
七月初一,大曜人在完成了短暫的戰後休整,便又立即踏上了攻克芒宿的征程。而皇甫風音傳達給各族的指示,則是消極抵抗。
芒宿人且戰且退,戰線逐漸向神木峰逼近,將近一半的疆域已經被大曜人吞噬,芒宿政權在大曜軍隊的鐵蹄之下搖搖欲墜。
不甘淪為亡國之奴的一部分芒宿人,再也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國家一步步走向滅亡,他們登上神木峰,公然指責皇甫風音的懦弱無能,並鼓動所有芒宿人成立民間自衛隊,正面迎戰大曜。
但是他們自從上了神木峰之後,便再也沒能下來,有傳聞說,他們全都死在了皇甫風音的咒術之下。
自此,芒宿的百姓對皇甫風音絕望了,他們認為皇甫風音不但懦弱無能,還昏庸殘暴。
七月初七,皇甫風音私下召見濮陽月剎,要求他護著一小部分芒宿人遠遷他鄉。
月剎不知道這部分芒宿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只知道,與他一同執行此次護送任務的,還有端木家族年輕的女族長,端木花楹。
七月十三日,芒宿遠遷隊伍遭遇大曜人圍剿,他們拚死突出重圍,卻未能徹底甩開大曜人的追擊。
濮陽月剎讓端木花楹護送隊伍離開,自己則帶著十幾名濮陽家族的死士留下斷後。
經過一天的奮戰,十幾名死士全部壯烈犧牲。濮陽月剎則在重傷昏迷之後,僥倖避過了大曜人的搜尋,苟延殘喘地留下了半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