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剎將信將疑:「你的意思是,雪烙很有可能又回到那個小鎮上了?」
「這只是我的猜測,也許是當初我們邂逅的地方,也許,是我們留下最多回憶的地方……!」
月剎沒有再說話,陷入了沉思。
慕容絮兒將二人送出門外時,一再懇求花嫁,請務必將雪烙尋回來。花嫁看著這個淚眼婆娑的女子,也只能盡最大努力去安慰她。
兩人上了馬車之後,花嫁道:「我想去那鎮子的附近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雪烙。你怎麼打算?」
月剎沉默了片刻,道:「我去曲丹鎮。」
花嫁似乎並不意外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只是提醒了一句:「曲丹鎮自從被血魔肆虐過之後,已經變成了荒無人煙的廢鎮,你確定要去那裡?」
「按照你的邏輯來推斷,雪烙如果存心想避開人群去尋覓最後的安身之所,將曲丹鎮作為目的地的可能性也不小。但為保險起見,我們最好分頭去找,免得錯過。」
花嫁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於是在抵達下一個驛站的時候,月剎下了馬車,雇了一匹馬朝著曲丹鎮的方向疾馳而去。
當他抵達曲丹鎮的時候,發現這裡並不是什麼荒無人煙的廢鎮,正相反,這裡隨處可見殘留於人世的怨靈,漫天的怨氣幾乎將整個鎮子籠罩其中。
這些怨靈,原本都是鎮子上的百姓,被血魔一夜屠盡之後,整個鎮子怨氣沖天,需要祭靈族人通過不斷地施法渡化這些怨靈。
但祭靈族在之前的血魔之戰中元氣大傷,本身也需要一段時間來修生養息,哪裡還顧得上為滿鎮的怨靈渡化,於是曲丹鎮的祭靈事宜也就日復一日地被擱置了下來。
月剎站在鎮口,看見這番景象時,他略有些猶豫。倒不是因為他畏懼這些怨靈,而是因為他對自己之前的推斷產生了懷疑,以雪烙低微的自保能力,有可能孤身一人進入這滿是怨氣的鎮子麼?
但懷疑歸懷疑,既然來了,沒道理就此半途而廢。月剎伸手抽出腰間的幽藍劍,大踏步向前走去。
迎面而來接連不斷阻路滋擾的怨靈,月剎手起劍落毫不拖泥帶水,就這麼一路殺了進去。
不久之後,他反應到了微弱的靈氣,他循著靈氣傳來的方向走去,遠遠望見了一座殘破簡陋的神廟,而那股吸引了月剎的靈氣,正是從這座神廟中散發出來的。
他對這座神廟有些印象,廟中有一座姻緣神像,據說在幾十年前,這裡曾是善男信女們祈求姻緣的風水寶地,只要在這座姻緣神像下禱告,大多都會成真。
後來因為年久失修,神廟和神像都漸漸破敗了下來,有些人開始抱怨自己的禱告沒能靈驗,越來越多的人對神像的靈驗度產生了質疑,於是神廟漸漸門庭冷落,直至最後落得無人問津的境地。
當初他和雪烙、風音、花嫁四人一起隱居在這鎮子上的時候,就聽聞過這樣的傳言,雪烙當即就對這座神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多次慫恿大家一起去神廟中禱告看看,可惜沒有人響應他的號召,他覺得一個人去沒什麼意思,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到這座神廟,月剎心中一動,雪烙有可能藏身在這神廟中嗎?
他緩緩走向神廟,越是靠近,便越是能夠清晰地辨識出那股靈氣的熟悉感這的確是預靈族特有的防禦結界所散發出來的氣息。
這點防禦能力相比祭靈族的防禦結界而言實在是微不足道,但要以此來杜絕周邊微小怨靈們的無端侵擾,還是綽綽有餘的。
月剎越發篤定雪烙就在這神廟中。在踏入神廟門檻的這一瞬間,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種難言的恐懼,之前他是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雪烙,但到了此時此刻,他反而有些退縮了,不知該如何面對雪烙。
但月剎終究不是個輕易退縮的人,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也只能鼓起勇氣面對自己所犯下的過錯。如此想著,他深吸一口氣,抬腳踏入了門檻。
因為天空中瀰漫著濃郁得不見天日的怨氣,整個曲丹鎮都處於一片荒蕪昏暗之中,以至於神廟雖然破陋不堪,采光度卻不甚理想,踏入神廟之後,越發感到陰森幽暗。
月剎斂住心神,迂迴著前進,盡可能避開預靈結界的鋒芒,以免驚擾到雪烙,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當他小心翼翼地踏入主殿之後,一眼便看見一個孱弱的身影匍匐在姻緣神像前,用最虔誠的姿勢伏地叩拜。
「雪烙!」月剎脫口喚出聲來,同時疾步奔上前去,卻在接近雪烙的瞬間,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擋了回去。
他一時不備,被反彈之力震得向後趔趄了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頓時心下懊惱,他怎麼就忘了雪烙設下防禦結界這回事了?
雪烙聽見月剎的聲音,先是渾身一震,然後直起身,緩緩回過頭來望向他,臉上驚詫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月剎竟會在此時此地突然出現。
但在經過最初的驚訝之後,他很快鎮定了下來,淡淡看著月剎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專程來找你,」月剎說著,卻不敢再貿然靠近雪烙,只能在距離他兩三步之外的地方駐足,放低了姿態柔聲道,「雪烙,我有話想跟你說,你……你先把結界撤掉好不好?」
雪烙卻沒有動,只是淡淡看著月剎:「有什麼話,現在便可以說。」
月剎知道雪烙的執拗勁又上來了,心下十分無奈,卻又不能對雪烙來硬的。他思忖了片刻,在與雪烙並肩的地方,面向姻緣神像跪了下來。
「其實,我是來懺悔的。」月剎低聲說著,眼神卻注視著神像,不知這句話是在對神像說,還是對雪烙說,「我不該不信任雪烙,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雪烙,更不該一時衝動刺傷雪烙,如果能求得雪烙的原諒,不論讓我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毫無怨言。」
他說著,解下隨身佩劍,雙手遞了出去,見雪烙沒有要接的意思,便將幽藍劍擱置在地,神色肅穆地等候雪烙發落。
雪烙聽他說完這番話,只是略略驚訝了片刻,便很快猜到,或許是風音在收到月剎呈上去的奏折之後,向月剎解釋了其中的原委。
他瞟了一眼幽藍劍,又看向月剎,輕輕笑了一下,語出調侃:「這裡可是姻緣神廟,你對著姻緣神像懺悔自己的過錯,可真是有些不倫不類了。」
月剎怔怔看著雪烙,他原本是抱著視死如歸的態度來懺悔的,就算雪烙發怒起來拔劍刺他個千瘡百孔,他也絕對不會出聲求饒。但此時雪烙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一時間有些摸不著北。
雪烙見他這副模樣,又笑了一下,說道:「其實,我並沒有對你生氣。也許在最初的那一剎,我的確對你有些失望,覺得你不夠信任我。但是事後仔細想想,也許是因為你有過被親人背叛、奪權的經歷,導致你不敢再輕易用善意去理解他人。
「所以在那樣的境況下,你會對我產生誤會,也是人之常情。反倒是我自己,因為一時負氣而對你言語挑釁,如若因此而命喪在你劍下,導致預靈書無法及時完成,那才是天大的罪過了。」
月剎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這樣理智冷靜、胸襟坦蕩的雪烙,實在讓他感到萬分陌生,難以應對。
雪烙歪了歪頭,看著月剎道:「所以呢,你還要在這裡跪多久?」
月剎這才想起此次前來的初衷,於是對雪烙道:「如果你願意原諒我,那就現在跟我回去,好麼?」
雪烙漸漸垂下了眼眸:「月剎,你該知道記錄下預靈書的後果。」
「我知道。」月剎急切地道,「但我相信一定有辦法可以讓你逃過此劫,你不需要獨自承擔這樣的後果啊,雪烙。」
雪烙搖了搖頭,剛想開口說什麼,卻突然蹙了蹙眉,按住心口,露出痛苦的神色。
月剎心中一緊,問道:「雪烙,你怎麼了?」
雪烙隱忍地閉了閉眼,沒能張口回答他的話。片刻之後,便見一絲鮮血緩緩從他嘴角溢了出來。
「雪烙!」月剎大驚失色,下意識地起身撲了過去。
此時雪烙的元神已經耗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之前所設的防禦結界也早已薄弱得不堪一擊,在月剎近身之時,便被衝撞得支離破碎。
結界瓦解的瞬間,雪烙立即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微微晃了一下,便向後栽倒下去。
好在月剎眼疾手快,飛撲的同時長臂一攬,便將雪烙接入懷中。
他低頭一看,發現雪烙的臉色早已蒼白如紙,他下意識伸手去探雪烙的脈息,這一探更是讓他心底一陣冰涼從雪烙的脈象來看,他體內吸收的伴華鈴的毒素,早已超過了身體所能承受的臨界點,而他胸口的劍傷,更是加速了伴華鈴毒素的蔓延,致使他的身體更加急速地衰敗了下去。
原來之前雪烙在月剎面前神色自若、雲淡風輕的模樣,不過是他在勉力強撐罷了。
望著懷中意識越來越模糊的雪烙,月剎心急如焚,他只知道伴華鈴有毒,卻不知該如何解毒,亦或有沒有方法可解。
更何況此時的雪烙明顯已經命懸一線了,他甚至不敢保證,這種狀態下的雪烙,究竟還能不能撐到他帶著他出鎮求救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