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想明白這一切之後,月剎再也鎮定不下來,拔腿衝到門口,直接就上了之前花嫁乘坐的馬車.花嫁怎麼放心讓月剎一個人去追,叫著「我跟你一起去」,便也鑽進了馬車。
月剎不斷甩鞭狂追,一路上卻沒有看見雪烙的身影,直到他們抵達空桐府邸。
「難道雪烙這麼快就回到家了?」月剎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明明記得雪烙來的時候沒有乘坐空桐府的馬車,他或許是徒步走來的,也有可能是在中途乘車,但絕對不可能這麼快就到家。
即便如此,月剎還是抱著一絲希望,跳下馬車向空桐府的大門奔了過去。
此時已經將近亥時,天空中星光黯淡,守門的兩名侍衛沒能立即認出月剎,當即便將他攔在了門外。
「我是濮陽月剎。」月剎顧不得自矜身份,直接報出了姓名,「我找雪……我找空桐族長有要緊事,麻煩通報一下。」
兩名侍衛初聽月剎這名字好生耳熟,仔細一想,這不是濮陽家族的新任族長麼。但見此刻他們不得不謹慎地打量起月剎來,總覺得堂堂一位族長,這副火急火燎的模樣實在有失體統。
此時花嫁也已經跟著走了過來,見月剎被侍衛攔下了,便知道如此糾纏只會讓月剎越發失態。他乾脆從袖中掏出令牌,用居高臨下的口吻道:「讓你們族長出來見我。」
兩名侍衛覺得花嫁有些眼熟,似乎以前曾經來訪過,只不過一時想不起是哪一位,再仔細瞧那令牌,上書「諫言」二字,頓時睜大了眼睛這是諫言長老的隨身信物!
諫言長老在神木峰,乃至在整個芒宿,是地位僅次於言靈尊主的存在,這樣一位大人物到訪,他們如何還敢怠慢,立即飛奔著進去通報去了。
不消片刻,便見中門大開,慕容絮兒步履匆忙地出來接駕,卻在見到花嫁和月剎的時候,明顯怔了一下。
「空桐夫人,又見面了。」花嫁抬手沖慕容絮兒打了個招呼。
絮兒還在納悶:「聽說諫言長老大駕光臨,不知……」她的視線在花嫁和月剎只見掃來掃去。
月剎她是認得的,這是濮陽家族的族長沒有錯;至於花嫁,她清楚地記得,這位模樣俊俏絲毫不比女子遜色的年輕男子,之前曾經來找過雪烙,看樣子與雪烙十分熟稔,勾肩搭背的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身份尊貴的諫言長老。
「咳,不好意思,諫言長老就是我啦。」花嫁亮了一下令牌,又很快收了起來,「本來是不想拿這玩意兒招搖過市的,但是事出緊急,看兩位守門的小哥似乎有點盡責過了頭,怕耽誤正事,所以……咳。」
花嫁雖然說得含蓄而客氣,但兩名侍衛早已嚇得面如土色。慕容絮兒橫了他們兩人一眼,然後十分恭敬地請花嫁和月剎隨她進去。但整個過程中,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了花嫁身上,總是有意無意地冷落著月剎。
月剎如何覺察不出這其中透出的微妙敵意,若不是事關雪烙,他也不想再這樣與慕容絮兒見面。此刻也只能忍氣吞聲地跟在花嫁身後,盡量不與慕容絮兒眼神交匯。
花嫁跟著絮兒進入內院,左右環視了一下,問道:「空桐族長可在府上?」
慕容絮兒略略一皺眉,道:「實不相瞞,雪祈自昨日出門之後,至今尚未歸來。」
花嫁心裡突了一下,若說雪烙昨日出門,那必是因為去了神木峰,今日又直接去濮陽府邸找月剎,可見這期間他不曾回過家。他看了看一旁的月剎,而此時月剎的神色比他更焦慮。
花嫁問道:「他在臨走前,可曾說過什麼?」
慕容絮兒認真想了想,道:「沒有特別說過什麼,不過是尋常的家事交代。」言下之意,家事就不方便為外人道了。
月剎著急道:「你再仔細想想,他有沒有說過什麼反常的話。」
慕容絮兒原本便對月剎有成見,此時見他言語冒失地逼問,心中越發感到不爽,忍不住就冷下臉來了。
花嫁此時也察覺到了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於是暗中伸手按了按月剎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他轉向慕容絮兒道:「空桐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絮兒因顧忌花嫁的身份,又因曾經見雪烙與花嫁在一起有說有笑,似乎關係不錯,對待花嫁時,臉色便緩和了不少,引著花嫁走到一旁道:「端木長老但說無妨。」
花嫁壓低了聲音道:「慕容姑娘,實不相瞞,其實我們此次是為雪烙而來。」
慕容絮兒心頭一震,當花嫁改稱她為「慕容姑娘」開始,她便意識到花嫁可能知曉了什麼。她臉上慣有的淡定從容出現了一道裂縫,有些心虛地看了看花嫁,卻故作鎮定地道:「不知……端木長老找我家小叔,是為何事?」
花嫁見她依然防備心很重,心下也是一歎,眼前這位女子,看似柔弱似水,實則心防堅不可摧,只怕雪烙在這方面還比她要遜色許多。
他正了正色,開門見山地道:「話已至此,我也不兜圈子了,其實雪烙昨日上神木峰,是為了向尊主呈遞預靈書。」他說到此處,故意頓了一頓,留意觀察慕容絮兒的神色。果然絮兒眼角跳了跳,臉色已經變了。
花嫁繼續道:「想必慕容姑娘應該知道,空桐家族的人,一旦將自己的卜算結果記錄到預靈書中,就相當於是在記錄自己的遺言了。雪烙不但向尊主呈遞一份,同時還給了濮陽家族送去了一份,可見他此舉的決心有多堅定。
「濮陽族長最後一次見到雪烙,是在今天下午,之後我們一路追趕,便再也沒有找到雪烙的蹤影,我們擔心……」花嫁說到此處,沒有繼續再往下說,因為他看見絮兒早已臉色大變,陷入了慌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慕容絮兒心急如焚地來回走動,口中喃喃自語道,「昨日他臨走前還笑著跟我說,他要出一趟遠門,可能要過幾日才能回來。當時他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不對,他好像染了點風寒,說話的時候經常會停下來咳嗽……」
月剎聽見這話,心裡又揪了一下,那不是風寒,恐怕是劍傷引起的併發症。看來雪烙受傷之事,連慕容絮兒也給瞞住了。他若不是一心求死,遠不至於如此放任自己的傷勢不顧。
慕容絮兒喃喃自語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麼,抬高了音量道:「修行閣!」
「什麼?」花嫁怔了一下。
「雪烙臨走前最後跟我說的一句話是,如果三日後他還沒有回來,記得讓人打掃一下修行閣。」
「去修行閣看看!」月剎立即意識到這其中必定暗藏了什麼玄機,於是先一步拔腿向修行閣的方向奔去。
花嫁和絮兒忙也跟著奔了過去,絮兒一邊跑,一邊心裡還在納悶,這濮陽月剎怎麼對他們空桐府邸的佈局如此熟悉?
三人進了修行閣,一樓空空蕩蕩的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東西,月剎便又第一個奔上二樓。此時用於打坐的蒲團已經收了起來,而原本只用來放置燭台的櫃子上,多出了一封信。
月剎才剛拿起信,便被絮兒一把奪了過去。面對絮兒越來越不加掩飾的敵意,月剎內心也只有苦笑的份。
絮兒打開信箋,發現這是一封雪烙寫給她的信
「嫂嫂親啟:當你見到這封信時,也許我已經不久於人世了。自從我決定記錄下預靈書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我沒能完成我對哥哥的承諾,我原本答應過哥哥,會像對待自己的親姐妹一樣善待嫂嫂,如果嫂嫂一生不願改嫁,我便一生陪伴著嫂嫂,直到其中一個先死去。只是我沒有想到,我的陪伴竟然如此短暫。
「但是在家族使命上,我想我盡到了最大的努力。我和哥哥一樣,始終堅信只要通過努力,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雖然芒宿將不可避免地走向終結,但芒宿並不是歷史的終結,在這一點上,我看到了更加遙遠的希望與奇跡。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擁有一位勇於肩負使命、承擔責任的尊主。相信在尊主的領導下,芒宿人一定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改變命運、實現奇跡。希望哥哥泉下有知,也能認同我所付出的努力。雪烙絕筆。」
信的內容並不長,但慕容絮兒未能讀完,便早已淚流滿面。
月剎再也顧不得禮節,迅速從絮兒手中將信箋奪了回去,但粗略掃了一眼之後,他也有內牛的衝動了他以為雪烙至少會在遺書中交代一下去向,但這通篇看下來,他媽全是廢話。
眼下稍微還算冷靜理智的人,只剩下花嫁了。他擰眉思忖了片刻,當機立斷:「在這裡等估計是等不到雪烙回來了,我們必須分頭去找找。」
絮兒抹著眼淚茫然道:「要去哪裡找?」
花嫁沒有立即回答,卻將視線投向了月剎。
月剎怔了一下:「你盯著我看做什麼?」
「從他親自給你送預言書的舉動來看,雪烙心裡最在意的人,還是你啊,月剎。」
這一刻月剎快要給他跪了:「現在不是討論他在意的人是誰的問題吧!」
花嫁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雪烙,當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之後,我會選擇在哪裡結束自己的生命,比較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