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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隔世如昔(九) 文 / 林千尋

    花嫁夜半醒來,轉頭看見風音尚在熟睡。

    他給風音掖了掖被子,便躡手躡腳地下了床,也不打理披散的長髮,便逕自朝門外走去。

    寢宮之外,月朗星稀,夜風習習,吹在身上帶著透骨的涼意。花嫁不自覺地攏了攏寬大的睡袍,裸足在迴廊上悄無聲息地行走著。

    拐角處傳來細碎的足音,想必是夜間巡邏的侍衛。花嫁藏在袖間的右手輕輕捏了個隱身咒,身形便在侍衛轉過拐角的瞬間悄然遁去。

    他一路攀上了神木峰最高的祭台,才重新現出身形。

    夜風凜冽如刃,刀刀刺骨迎面而來,呼嘯著掀起他黑色的長髮,遠遠望去,彷彿柔軟而綿長的綢緞在空曠的祭台上無聲地飛揚。

    他環視了一下這個祭台,就是在這個地方,多年前他當著風音的面傾身躍下的時候,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心甘情願地回來。

    「風音呵……」他閉上眼睛,無聲地歎息著。

    一個模糊的身影在祭台上方一掠而過,然後又晃晃悠悠地像鵝毛般輕輕墜落下來,直到落地的瞬間,才劃出人形。

    那人立在花嫁身後十幾步外的地方,勾起嘴角無聲地打量著花嫁的背影。

    花嫁緩緩睜開雙眼,依然背對著他,眼中卻透出厭惡的情緒:「竟然隨意出入芒宿聖地,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那人抖肩笑了笑:「說什麼芒宿聖地,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徒有其表的擺設罷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敢當著風音的面出現呢?」

    「只不過來探望自己的兒子罷了,何必驚動芒宿尊主親自迎接?」那人語氣平淡,態度卻十分囂張。

    「我可從來沒有承認過,我是你的兒子。」花嫁轉過身望著來人,「還是說,你已經老到如此健忘的地步了,需要我一再提醒麼?」

    隨即他頓了頓,皺著眉打量了那人一番,眼中厭惡的神色更甚:「這英俊帥氣的皮囊又是從哪裡得來的?,你好歹也一把年紀了,居然還不厭其煩地裝新扮嫩,你就不感到羞恥麼?」

    那人對於花嫁的冷嘲熱諷似乎一點也不生氣,還十分得意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裝束:「你也承認這皮囊很不錯吧?當初我可就是用這副皮囊成功虜獲了你娘的一片癡心呢……」

    「你住口!」花嫁高聲厲喝,「不要在我面前提我娘,你不配!」

    聳肩笑了一下:「配不配,可不由你說了算,畢竟是因為有了我,才會有你的出生呢。」

    「謝謝了,我倒寧願不曾在這世上出現過!」

    「哦,是麼?」一手托著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這麼說來,你也寧願不曾與皇甫風音相識咯?原來那小子在你心中的地位,也不過爾爾嘛。」

    「你」花嫁一時氣結,被的偷換概念搞得毫無反駁的餘地。

    「算了,旁人的事就不提了。」見好就收,先一步岔開了話題,擺手道,「咱父子倆見面的時間有限,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花嫁無言地看著他,只希望他趕快說完趕快滾。

    只見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一本正經地道:「兒子,關於上次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了?」

    所謂「上次」,就是之前在捕殺年獸的過程中,他和風音被偷襲擄走的那一次。當時就提議讓花嫁跟他走,但是花嫁沒有答應。讓他再好好考慮一段時間,便留下他們離開了。

    這件事過去了幾個月,花嫁幾乎要把它給忘了,卻不想會在這個時候再次出現,舊事重提。

    花嫁面無表情地看著:「關於那個提議,不論什麼時候,我的答覆都是一樣的,我不會承認你是我的父親,所以更不會跟你走的。」

    挑了挑眉:「寧願一輩子留在神木峰?」

    「風音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不會離開他的。」

    「果然問題還是在於皇甫風音那個臭小子啊……」摩挲著下巴,眼中漸漸透出一絲殺意。

    花嫁心中一驚,忙道:「你別妄想對風音……」

    「哎呀,放心,放心。」眼中的殺意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見他一臉調侃意味地擺了擺手道,「看把你緊張的。我知道,皇甫風音是你的心頭肉,我怎麼可能拿他怎麼樣呢。」

    花嫁仍是一臉戒備地盯著,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只聽繼續道:「不過兒子,據我所知,你現在在神木峰的待遇也不怎麼樣嘛。聽說前陣子各大家族的長老聯合起來要求尊主廢後來著,是不是真有這麼回事?」

    花嫁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卻依然倔強地道:「他們怎麼做是他們的事,廢後一事,也是我自己的想法,跟他們沒什麼大關係。」

    「那就是說廢後傳聞屬實咯!」

    「喂,拜託你聽話聽重點!」花嫁暴躁了。

    卻一臉不滿,自顧自地恨恨道:「你可是我的親生兒子,身份何等尊貴,能看中皇甫風音那小子,算是他天大的福氣了。這些長老們真是有眼無珠,居然還口口聲聲要求廢後?!」

    ……也只有你一個人會有這樣的想法吧?花嫁無語地在內心吐著槽。「我的事情怎麼樣都跟你無關,不勞你費心。」

    「兒子,你這麼說可就見外了。」露出十分受傷的表情,「你好歹是我的親生兒子,看見自己兒子受了委屈,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呢?」

    花嫁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我警告你,不要妄想在芒宿興風作浪,否則……」

    「否則怎麼樣呢?」饒有興致地望著花嫁。

    「否則……否則……」花嫁想了半天,只能力不從心地道,「否則我可不會放過你!」

    「哎喲,」顯得非常開心,「以前都是我千方百計地來找你,如果能引得你主動來找我,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呢。」

    「你……你敢試試看……」花嫁被他氣得快要喪失理智,差點就要衝過去揍他了。無奈自己根本不是的對手,就算此刻找他拚命,也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好啦,不逗你了。」又擺了擺手,故作正經地道,「不過兒子,老實說,雖然皇甫風音那小子我是不太看得上眼,不過看在他對你還算不錯的份上,我也就勉強承認他做我的兒婿吧。」

    「兒……婿麼?」花嫁嘴角抽了抽。

    只聽繼續道:「不過你也不必這樣巴巴地跟著他,萬一有一天他喜新厭舊了,不再喜歡你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風音才不是那種人!」

    「兒子,」一臉的語重心長,「老爹我是過來人,這種事情我知道得比你多。」

    ……所謂的過來人,難道是說你就是那種喜新厭舊拋棄妻子毫無道德感責任心的負心漢麼?花嫁的嘴角抽得更厲害了,拳頭捏得「咯吱咯吱」地響。

    還在無知無覺地教育著花嫁:「兒子,你聽我一句勸,趁現在還沒有完全陷進去,跟爹離開神木峰吧。爹帶你去闖一番大事業,日後一統天下功成名就,你的地位可就今非昔比了,到時候你要招誰為婿,還不是手到擒來?就算你捨不得那個皇甫風音,只要你一句話,保管那小子立即屁顛屁顛地跑來巴結你。」

    「……」花嫁對於的異想天開已經無言以對,更不想繼續在這裡跟他探討這些荒誕可笑的夢想,「風音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對於你所謂的『大事業』,我也沒有絲毫的興趣。天快亮了,我勸你還是早點滾吧,否則驚動了神木峰的人,你雖說不至於被他們抓住,但也不可能輕易脫得了身。」

    看了看天際,果然漸漸透出了絲絲亮光。

    他轉過頭再度看向花嫁:「兒子,你真不願意跟我走?」

    「我沒有野心,也沒有什麼夢想,這一輩子,能遇到風音,並與他廝守一生,於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幸福。」

    花嫁說著,一臉認真地看向:「其實我心裡明白,你若真要強行帶我離開,方法多得是。你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因為你心裡還是尊重我的決定的。所以我把話說在前頭,風音就是我的一切,風音所重視的東西,也就是我所重視的東西。如果你想要對風音或者芒宿做出什麼不利的舉動,我真的會找你拚命。」

    默默看了花嫁半晌,然後點了點頭:「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說著,走到祭台邊上,卻又再度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兒子,喊我一聲『爹』怎麼樣?」

    花嫁只是靜靜望著他,不動,不說話。

    第一縷陽光照射下來的瞬間,晨風再次席捲過整個祭台,吹得花嫁的長袍與黑髮恣意翻飛。他逆光立在祭台中央,全身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那單薄卻又柔韌的身姿,像一株堅強不屈的素色薔薇。

    下意識抬起胳膊擋住了雙眼,彷彿不堪陽光的耀眼。隨後他嘴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容,聳了聳肩,化作輕煙隨風而去。

    花嫁回到風音的寢宮外,看見侍女端著洗具走出去,想來已經伺候完風音洗漱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讓自己看起來與往常無異,然後踏入門去。

    此時風音正背對著他站在窗台旁,低著頭不知在搗鼓些什麼。

    花嫁收住了腳步,站在門邊癡癡望著風音的背影,那是他所深愛的男人,一輩子也看不夠的男人。

    風音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看見是花嫁,於是朝他微微一笑:「回來了?」

    「嗯。」花嫁緩步朝他走過去,故作隨意地道,「不好奇我去了哪裡嗎?」

    「總之沒有離開神木峰。」風音無所謂地笑了笑,「只要我能感覺得到你在附近,我就安心了。」

    花嫁走到風音背後,伸出手環住他的腰際,將臉頰貼在他的後背,默默地撒著嬌。

    風音握住花嫁的雙手,歎了一聲:「好涼。」然後將他的雙手收入自己寬大的袖袍中,為他提供溫暖。

    花嫁從風音肩膀上探出頭去,好奇問道:「你在做什麼呢?」

    「在修剪窗外的薔薇。」風音道,「像你一樣美麗的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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